第87章

  陸正在正房用了飯,又與陸夫人說了說話,待天色暗下來,站起來道:「你早點歇著。」

  夫妻這麼多年,許多事已經成默契,且陸夫人從未表現出妒過,只點點頭。陸正便去了妾室那裡。

  他走了,陸夫人才更自在呢,翻出一本閒書,倚靠在榻上翻看。

  只偏有人不想叫她痛快。

  喬媽媽舉著水晶鏡,也在看書,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一邊碎碎念叨:「綁了一天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陸夫人「哼」了一聲。

  恰如溫蕙所言,正在氣頭上。

  喬媽媽抬頭問:「睿官兒什麼都沒說麼?」

  陸夫人道:「沒有。」

  喬媽媽說:「他可是都先去了那邊了。」

  陸夫人道:「是呢,竟然一字不提,也是怪。更怪你知道是什麼,他瞧了我一眼,竟笑了,還笑得十分開心。」

  喬媽媽納悶:「他高興什麼?」

  她家這小公子,小時候還挺愛笑,越長大越冷情了。他可以笑得得體,笑得矜持,笑得倜儻……但若是笑得十分開心,那就非得是非常開心了才行。

  今天的事,他都先見了溫蕙了,絕無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也覺得少夫人該罰,但這事怎麼都算不上開心吧。

  因何而笑呢?

  陸夫人沒好氣地道:「不知道。」

  雖不知道因何,然兒子眼中那狡黠的目光,一看就是沒存好心思。

  心眼子太多,心思太深,實在沒有小時候可愛。

  且她還生氣:「自己的媳婦受罰呢,竟吭也不吭一聲。」

  喬媽媽「呵」一聲,諷刺道:「可能跟誰想的一樣吧,覺得小姑娘千里而來,得好好打壓打壓,欺負欺負。」

  陸夫人無語抬眼,喬媽媽立起手中的書擋住臉,裝模作樣。

  陸夫人道:「我何時想過欺負、打壓她,小姑娘家家的,好好養就是了,做什麼作踐人家女兒。只她這次太可氣,體面全都沒有了,不管教不行了。」

  喬媽媽道:「那也不必綁腳吧。你明明最恨這事。」

  陸夫人道:「這丫頭骨子裡有股子野勁,你不狠狠嚇她一下,她是不曉得厲害的。」

  喬媽媽:「哼。」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陸夫人轉頭看看窗戶,外面已經全黑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語:「要是不傻的話,該知道晚上悄悄解了鬆快一下吧?」

  喬媽媽道:「就怕是個傻老實頭,平時都那麼聽話的,說不定這回也是聽話呢,叫綁著塑型就認真綁著呢。」

  陸夫人:「……」

  那丫頭的確,若肯用心做什麼,的確有股子認真的勁頭。不會真的傻傻地綁一天一夜吧。

  不會吧……

  陸夫人有點心神不寧,書也有點看不起進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她沒疼得太厲害吧?」

  喬媽媽舉著水晶鏡,道:「一直倒抽氣呢,齜牙咧嘴的,倒沒像你小時候那樣哭。」

  陸夫人驚訝問:「你綁得很緊嗎?」

  喬媽媽說:「跟你小時候剛開始綁差不多吧,也不算特別緊。」

  小時候小孩子家家的骨頭是軟的,溫蕙這麼大的,都初潮過了,骨頭早長硬了啊。怎麼受得了!

  陸夫人書都撂下了,惱道:「不是跟你說了綁松點嗎?」

  「不綁緊點不全露餡了?小孩子都機靈著呢,大人是真罰是假罰,她們一試便知。不做得真點,怎麼能嚇得著她?」喬媽媽不緊不慢地說,「叫她瞧出來只是嚇唬她,那就嚇唬不住了。白用功。」

  陸夫人張張嘴,完全反駁不了。

  可若現在讓溫蕙去解了,就真的白用功了。且管教小孩子,若有一次這樣的反覆,她知道你心軟,以後更難收服她了。

  陸夫人狠狠心,又拿起書來,只道:「你明天去看看她,若真太緊,可以給她松松,但不能拆。必得綁足三天,叫她真的曉得錯了,曉得有多嚴重,再說饒過她,才好教她。」

  喬媽媽把書扔到桌上:「行,你是她婆婆,你說了算。」

  她撐著桌子要站起來,喚丫鬟。丫鬟趕緊從外面進來,上去扶。

  喬媽媽扶了丫鬟的手道:「都聽你的。天晚了,我先歇了。」

  陸夫人道:「去吧,去吧。」

  丫鬟扶著喬媽媽走出上房,往東跨院走。

  喬媽媽住在東跨院裡,她自己住一間北房,還有丫鬟伺候,乃是陸府僕婦里第一體面人。連掌實務的楊媽媽在她面前,都執晚輩禮。

  穿過月洞門,出了正院,丫鬟附耳過來悄悄跟喬媽媽說:「怎地我看著,夫人的書都拿倒了?」

  剛才進去瞟了一眼忽然發現的,只太詭異,夫人積威又重,便沒敢吭聲。

  喬媽媽「撲哧」一笑,道:「別管她,咱們都不告訴她。」叫她犯傻去。

  丫鬟莫名。

  第二日喬媽媽過來,陸夫人便催她:「去看看她可還好。」

  陸夫人精神看起來不太好,想來是昨晚睡得不踏實。

  偏喬媽媽扶著腰哼哼:「腰疼。」

  陸夫人:「……」

  全陸府上上下下,只有這麼一個人敢這麼跟她說話。陸夫人氣得無語,喚丫頭進來:「媽媽腰疼,快給她揉揉。」

  丫頭當真了,過去揉了兩下,喬媽媽就擺擺手:「行啦,行啦,不疼了,這就去。」

  丫頭扶著站起來,穩穩噹噹地去看溫蕙去了。

  陸睿今日特意早起,平日他都是用了早飯直接去書院,今日特意先去了溫蕙那裡一趟,又叫溫蕙脫了襪子給他看了看。

  溫蕙今天精神不太好,顯然昨晚睡得不好,抱怨道:「難受死了,都沒法睡覺。」

  陸睿昨日便看穿了,陸夫人十有八九隻是嚇唬嚇唬溫蕙,並不是真的要給她綁腳。

  陸夫人和喬媽媽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會真的磋磨虐待溫蕙。

  溫蕙雖然現在這模樣可憐兮兮的,但陸睿十分地幸災樂禍。因溫蕙這個蹦蹦跳跳、不夠沉穩的毛病,他也不知道說過她多少次了,她嘴上說著改,卻總不見改。的確也該有個人好好地給她個教訓了。

  他噙著笑拍了拍溫蕙的腦袋,說:「那再堅持一下,別叫母親看出來你不是真心認錯,否則昨天一天白忍了。」

  他怎麼笑得這麼壞呢?溫蕙納悶。糾正他說:「可別胡說,認錯當然是真心的。這次的確也是我錯了,錯了就錯了,就該認錯。我可沒有不真心。」

  只不過是在想辦法給自己減刑而已。

  「行行行。」陸睿說,「你說的都對。」

  他雖哄著她,可那眼裡的壞意藏不住呢。溫蕙疑神疑鬼:「你怎麼這樣高興?」

  陸睿收斂神色,告訴她:「因今年的秋闈要停一場。」

  溫蕙一愣。

  陸睿道:「我便可以多準備些時間再下場。」

  雖則科舉的事溫蕙不是太懂,可總覺得不是太對。因為秋闈暫停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可陸睿又說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這又是他的專攻領域,溫蕙也不敢隨便質疑,只好說:「哦,這樣啊,那挺好的。時間不早了,你快些去書院吧。」

  陸睿見溫蕙被自己的胡說八道騙到,更是好笑。

  那眼中笑意太明顯,溫蕙隱隱覺得自己可能又被陸嘉言耍了,只她沒有證據,只好先憋著。

  陸睿臨走前還是囑咐她:「要實在難受就松一松。身體才最重要,其他都好說。」

  好吧,就算這個壞人又耍她,溫蕙也決定原諒他了。她眉眼笑彎了,道:「我又不傻。喬媽媽昨就說了今天上午過來看我,等她看完我就拆了。」

  這個鬼機靈。

  陸睿這才放心地走了。

  他前腳走,後腳喬媽媽就上門了。

  喬媽媽一看就愣了——溫蕙那腳丫,一看就是真的一夜沒拆。

  這傻孩子!平時看著挺聰明的呀,怎麼突然傻實在起來了!

  喬媽媽心疼起來,十分想給溫蕙拆了。

  可又不能,因陸夫人說的實在是對的,溫蕙的性子的確是得好好地磨一磨才行的。

  這孩子心性十分地好,只可惜娘家沒什麼規矩,沒有好好教出樣子來。她的年紀也太大了,馬上就要及笄了,再來不及像養女兒那樣慢慢教,得狠狠地殺一下她的性子才行。

  現在拆了,陸夫人就真的白作功了,還有損於她的威信。喬媽媽怎麼樣,也不能給陸夫人拆台的。

  她心疼地問:「還好嗎?疼不疼?」

  溫蕙道:「能忍。」

  這兩個字……可比直接說疼更讓人心疼啊。喬媽媽眉頭擰住,說:「要不然重新綁一下,稍微松松,還是該循序漸進的。」

  然而溫蕙要的就是這個臥薪嘗膽負荊請罪的苦肉計效果!

  她一張小臉繃著,十分肅穆地說:「媽媽別心疼我。我實在好好反思過了。我這個毛病,其實夫君也說過好些回了,我總不當回事,才終叫人看了笑話,丟了體面。母親叫我綁腳,也是為了我好。母親的一片心,我都明白,縱疼些,也能忍。萬不要慣著我,實該對我嚴厲些。」

  從前在家裡,拿這種話去套路溫夫人。溫夫人縱然知道她的詭計,還是會軟掉半顆心。嘴上罵著,手下就輕了。

  屢試不爽!從沒失手過!

  喬媽媽聽了,只一陣心疼!

  傻孩子啊!太實在了!

  真正的綁腳都是從女兒家五六歲開始的,哪有都要及笄了,骨頭都長硬了還綁的!不過是嚇唬你而已。

  怎麼就這麼實心眼呢!

  只喬媽媽實在騎虎難下。

  沒辦法之下,只好先撐著,心道,等明天就來給她拆了。卻握著她的手告訴她:「如果萬一覺得特別難受了,就鬆開啊。」

  溫蕙肚裡暗笑:看吧,已經開始心軟了。

  剛這麼想,喬媽媽又道:「我下午再來看看。」

  溫蕙:「……」

  啊不!

  別!

  您老別來!

  我打算拆呢!您下午還來,我怎麼拆!

  溫蕙眼睛裡含著淚花:「您老這麼大年紀,還是不要……」

  喬媽媽嘆了口氣。

  最早的最早,為姑娘操心。後來,為姑娘的姑娘操心。現在,還要為姑娘的姑娘的媳婦操心。她是註定了操勞一輩子的命,活到老,操心到老啊。

  看看這孩子,都要哭了,等回去,好好告訴姑娘,讓她知道她媳婦是個多實心眼的傻孩子。

  叫人心疼!

  待丫鬟們送走了喬媽媽,溫蕙從窗戶里目送她出了院子,騰地便倒在榻上了!

  淚流滿面!

  還要綁到下午啊!腳腳它真的很疼呢!

  銀線砸吧砸吧嘴。

  瞧吧,演得太真,挖坑把自己埋了。

  俗稱,陰溝裡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