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線回房裡去眯了一會兒,囑咐了燕脂喊她。燕脂啃著糕點果子一直盯著漏刻,到了時間果然將她喊起來了。
銀線回來就先伺候溫蕙換衣裳,落落已經準備好了,是件半新不舊的素淡家常衣衫。因著是要去下廚房,溫蕙不太捨得那些新衣裳。
溫蕙嘟囔:「一天換幾次衣服啊。」
青杏、梅香都掩口笑,道:「咱們夫人,一天換三次衣服也是有的。」
溫蕙咋舌。
她到底年紀小,藏不住事,忍不住多瞧了梅香一眼。
梅香倒沒察覺,青杏伸手幫著系衣遮掩過去了。
倒提醒了溫蕙。
不管這些人來歷如何,她們現在都是她的人了。溫夫人教過她的,自己院子裡的人盡力地籠絡,要努力讓她們真正成為自己人。
只到底要怎麼籠絡人呢。在溫家,多給幾文賞錢,大家就都很開心了,在陸家給個二三十文的紅封,大家眼皮子都不夾一下。溫蕙的小腦袋瓜不禁苦惱。
她此時想起昨日陸夫人和陸睿先後趕緊趕慢地趕在自己院子裡的人正式拜見她之前送來銀錢貼補她,內心裡的感激又深了幾分。
待準備要去廚房,寧兒特地告訴她:「我爹是家生的,早賜了姓陸。廚房裡都喚我娘作『陸春家的』,少夫人有事,但喚我娘便是。」
寧兒的爹是前院的一個管事,她娘在廚房負責點心果子湯羹,在廚房說話也有些分量。
這就是僕人間的人脈關係啊。寧兒雖然在溫蕙的院子裡還進不去正房,但她能到陸家獨子新娶的少夫人的院裡來,本身就說明了實力。
溫蕙覺得自己又長進了。而且廚房有「自己人」,心裡踏實了很多,精神抖擻地帶著劉富家的、銀線和青杏去了廚房。
新夫人下廚,要不是趕上國喪了,就是今天府內的頭等大事了。廚房果然都準備好了。
掌事的全灶婆子領著婆子、媳婦們笑臉相迎:「都齊全了,就等著少夫人了。」
溫蕙沒想到陸家廚房裡這麼多人,嚇一跳。穩了穩,道了謝,說:「那開始吧。」
一個婆子便拿來一件洗乾淨的圍裙,笑道:「少夫人穿上這個吧。」又自我介紹道:「我是陸春家的,我家的閨女,在少夫人您的院子裡聽差。」
溫蕙道:「啊,是陸媽媽。」
陸春家的忙道:「不敢當一聲媽媽,叫我陸婆子就行。」
眾人便幫著扎袖子綁帶子,溫蕙感覺至少有八隻手同時在她身上。三兩下襻膊就紮好了,圍裙也系好了。
一堆人簇擁著她進了灶房。這灶房窗明几淨,東西都歸置得整整齊齊。溫蕙心底暗暗點了點頭。
只灶房裡還擺著一張椅子,十分突兀,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難道廚娘們做飯燒菜,還有個人要在這裡監工不成?
全灶婆子引著她往砧板處去:「少夫人,這裡。」
菜已經洗淨放在了砧板上,刀也擦得乾乾淨淨。那麼多人看著她呢,可不能露怯給陸嘉言丟臉。
溫蕙吸口氣,凝神上前,拿出軍堡里打擂台的架勢拿起了菜刀,那手穩穩地,第一刀、第二刀……待第三刀剛切下,婆子媳婦們便擁上來了,齊道:「少夫人下過廚了。」
溫蕙:「?」
還沒整明白,刀便被人拿去了。人被左右架著,給攙到了椅子上按著坐下:「少夫人已經開過刀,下面我們來就是,少夫人教我們。但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少夫人請指點。」
頓時廚房就行動起來了。切菜的,切肉的,燒火的,揉面的,雖忙不亂。
溫蕙只目瞪口呆。
溫蕙新婚,要做幾道菜,分別是什麼,需要什麼食材,怎麼炒制,早在成親之前就已經跟陸家溝通好了。她在家的時候好好練過的,今天本想著擼袖子大幹一場,萬萬想不到廚房那張椅子就是給她準備的。
在她家裡,她大嫂二嫂新婚三日下廚,可都是實實在在地做了好幾道菜的。
等到食材都侍弄好,該下鍋了,全灶娘子又來請溫蕙掌勺。
溫蕙把食材下鍋,勺子不過顛了兩三下,全灶娘子一邊贊著「少夫人手真穩」,一邊就自然無比地過來接過了那勺子。
溫蕙嘴角抽了抽,沒跟她搶,直接把勺子遞過去了。
退一步,旁人便圍過來,幾隻手同時上來,圍裙也脫去了,襻膊也被解了去。還有個一看就很會來事的媳婦子,幫她把袖子上的褶子都捋平了。
她們道:「此處油煙大,少夫人外面喝茶吧。」
溫蕙已經全明白了。
套路,都是套路。
就跟她在家繡嫁妝一樣。大家都幫她繡好了,她最後扎兩針,這就算是她「親手」繡的了。她只是沒想到到了陸家就連新娘子下廚也是這樣的。
但想想,也能想明白。
陸家的底蘊和排場,實不是溫家能比的。單說這廚房,光是掌勺娘子就好幾個,還有刀工、燒火丫頭等等,分工明晰具體。根本不像溫家那樣,偶爾還需要溫氏婆媳親自下廚。
新娘三日下廚,在這樣的家庭已經純粹成為了儀式而已,走個過場,象徵性的表示一下就可以了。
哎,還真是得慢慢適應呢,跟家裡太不一樣了。
溫蕙真的是在廚娘們吃飯的廳里坐著喝茶,等幾道菜都燒好,全灶娘子出來請她查驗。溫蕙打眼一看,那色澤模樣和香氣,可比她自己親做的強太多了。
嘗著又的確是該有的味道。
溫蕙想起來之前劉富家的提過一嘴,說與陸家人交涉這個事的時候,灶房娘子問得特別多特別細,差不多稱得上是學菜譜了。原來那時候人家就在準備了。
溫蕙由衷稱讚道:「比我做得好呢。」
全灶婆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頓飯開在了花廳里。菜奉到花廳的時候,陸正夫妻已經衣冠端正在等這一餐了。陸睿亦在座。
還有小東房的七叔七嬸、老二房的一對伯父伯母,及陸睿舅家的兩位舅舅舅母,都作陪。成親前喬媽媽便在客棧給溫蕙捋過這次來觀禮的親戚了,溫蕙知道這都是親戚里比較親近的。
只唯獨不見陸老夫人。
陸夫人微微一笑,道:「老太太頭風犯了,在歇著。」
溫蕙知道這一句是解釋給她的。她垂下頭,道:「願祖母身體康健,壽比南山。」
陸正點著頭,捋須微笑。
待開席,男女分作兩席,溫蕙在女眷席上侍奉婆母。菜上了,眾人嘗了嘗,自然無有不夸的。偏一位虞家舅母笑道:「魯菜真是口重,不太吃得慣呢。」
溫蕙頓了頓。這位舅母笑得十分溫柔祥和,要不去聽她說的話,還以為她是誇她呢,真讓溫蕙有了一瞬的迷惑。
另一位虞家舅母嗔道:「全家就你吃得淡,卻怪魯菜口重。」
新婦下廚這場合,只要不是特別計較苛刻的,哪怕新媳婦出了點紕漏,大多數人也就寬容過去了。但開口說這種話的,必然是有點什麼。
溫蕙這回聽明白了。前一位對她不知道為什麼不甚滿意,後一位好心為她解圍。
溫蕙對後一位舅母心存感激,只十分不明白前一位舅母為什麼對她有意見。要說一般誰會對新嫁娘有意見,通常都該是婆婆。
她猶豫了一下,覺得應該說點什麼話圓圓場,只還沒開口,陸夫人先開口了。
「我吃著還挺好,換換口味,也怪新鮮的。想來你就是只能吃餘杭菜。」陸夫人笑道,「所以啊,這註定了是我的媳婦啊。」
當家夫人、新嫁娘的親婆婆都這樣說了,陪客要再說什麼,就太沒眼色了。那舅母帕子在唇邊一捻,笑得雲淡風輕的。
陸夫人也帕子沾沾唇角,對溫蕙道:「好了,你也坐下吧。叫她們來。」
溫蕙心裡一暖,福了福身,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丫鬟們上前,替代了她剛才的位置。
婆母對兒媳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便是那位心裡對溫蕙有意見的舅母,也不是真沒眼色的。原以為自己這姑姐也該是對這軍戶姑娘不滿意的,沒想到她會這樣護著。再說下去就是自討沒趣了,只能面上帶笑,心裡怏怏不樂。故意跳過那幾道新娘做的魯菜,單只挑著餘杭菜吃。
菜都是全灶娘子親自掌勺,甚至其實在用油、用鹽上,已經根據自家的口味調整過了,自然不會出什麼問題。
溫蕙原想著待用完飯,便跟陸睿去他的棲梧山房去認認他的人呢。她連打賞的銀錁子都讓銀線帶好了。只誰知,用完飯陸夫人並不放她走。女眷們移步到花廳的內室里,說話喝茶。
女人們主要同陸夫人說話,間或也會帶上溫蕙兩句。只還是那位舅母,問:「平時都讀些什麼書呢?」
溫蕙放緩語速,恭敬回答:「最近讀的是《亭翁遊記》、《餘杭古志》和《醒世言之岳九娘》。」
這三本都是去年陸睿給她送去的書。她也的確都認真讀了,遊記還讀了好幾遍呢。她以前在家只摸得到哥哥們買的遊俠兒演義,並不知道原來這些個遊記竟十分怡情養性,開拓眼界,一看便喜歡上了。
至於《醒世言之岳九娘》,雖則她對整個故事表達的「生個兒子中狀元便苦盡甘來」始終耿耿,但那筆者實在很會寫,至少中間的過程跌宕起伏,揪著人心起起落落地十分精彩呢。
最重要是她嫂子點評過一句:陸嘉言是個有分寸的人,給她的書,都是適合閨中女子讀的。
萬幸沒再回答什麼三百千了。可見不是個傻的,教一教,點一點,她也眼明心亮。
陸夫人放下心來,又捻著帕子在鼻端沾了沾,趁勢擋住了翹起的嘴角。
這媳婦,之前對她整體遠觀,只覺得條條道道地都達不到她的要求和標準。哪知道等會喘氣的活人真到了身邊才發現……
還怪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