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日有太多的事要辦,故陸大人在睡下之前便告訴了何時叫醒他。

  溫蕙的院子裡,劉富家的到正房裡探了探頭,銀線瞧見了,悄悄出來跟她說:「姑爺還在裡面跟姑娘說話呢。」

  劉富家的低聲道:「姑爺看著還是個會體貼人的。」

  銀線高興:「可不是!」

  劉富家的只擔心今天的安排:「原本該敬茶,認親,如今可怎麼著?」

  「嗐,皇帝爺爺都仙去了。」銀線說,「這麼大的事,那咱也沒辦法啊。」

  正說著,上房的人來了。陸大人起了,可以敬茶認親了。

  劉富家的和銀線大大鬆了一口氣。

  聽了來人稟說「請新人往正廳里去」,陸睿起身:「走吧。」

  溫蕙跟著起身,出了正房便看到一個才留頭的小子,正在院門處跟個婆子說話。見他們二人出來,忙都站直了。

  「平舟。」陸睿喚道。

  那小子便過來,麻利地跪下便磕頭:「平舟見過少夫人。」

  「這是平舟,在我身邊跑腿。」陸睿道,「他年紀小,內院外院都可以進,我在外面的時候,你若有事找我,叫平舟傳話。」

  「噢!」溫蕙點頭,「好。」

  銀線和劉富家的都托著大托盤,落落掏出個紅封遞過去,平舟笑著接了:「謝少夫人。」

  只捏到手裡,神情頓了一下,隨即如常——陸家人這麼多,能來到陸家獨子身邊當差,自然是聰明的。

  但溫蕙也不傻。那孩子雖然臉上的表情只頓了一瞬,溫蕙也看出來了。她便知道自家準備的紅封定是薄了,沒被夫家的一個小廝看在眼裡。

  但那有什麼辦法呢。有多大碗吃多大飯,溫家家底就這麼些,爹娘已經盡力了偏向她了,為了她還簡辦了二哥二嫂的婚事。

  溫蕙並無怨言,甚至很坦然。明知道這院子裡肯定不止她一個看出來剛才是什麼情況,但她依然坦然。

  因溫家不曾隱瞞過、虛報過,溫家的是什麼樣子的,陸家早知道的。

  陸睿將一切收在眼底,看著溫蕙平靜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平舟機靈著呢,立刻躬身:「小的給少夫人帶路。」

  平舟走在前面,陸睿跨上一步跟上。溫蕙微提裙擺,正也要跟上,前面陸睿忽然半轉過身,對她伸出了手:「走吧。」

  溫蕙的平靜保持不下去了!

  丫鬟婆子都看著呢!

  可,可也不能任陸睿的手就這麼伸著,更不能當著大家的面拒絕他讓他失了面子。溫蕙鼻尖冒汗,只能試著伸出手去。

  陸睿自然無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牽著她離開了院子。

  銀線和劉富家的互相使了眼色,含笑跟在了後面。

  落落留在院子裡收拾箱籠。

  陸府的正廳里,從陸老夫人起,個個都著著素服,廳上人雖多,打眼一看過去,真看不出來這家是在辦喜事。

  陸老夫人坐在上首,猶在關心自己兒子:「可睡足了?可睡好了?」

  陸大人無奈:「睡足了,睡好了。您老人家莫要擔心了。」

  陸老夫人嗔道:「這當娘的怎麼能不擔心。你如今年歲上來,也不比從前了,要注意身體。」

  陸夫人只帶著淡淡微笑。

  丫鬟進來稟報:「公子和少夫人來了。」

  廳中眾人都是精神一振。

  很快,帘子撩開,一對新人比著肩一起走了進來。霜色的衣裳,玉一樣的一雙璧人。

  眾人頓覺眼前一亮,竊竊私語起來。

  便是陸夫人,雖對溫蕙有諸多不能滿意的地方,但在此刻望著這一對小兒女交輝相應的容顏,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歡喜微笑。

  廳堂上有許多人,也有許多聲音。

  上首更是坐著一位富貴雍容的老太太,便連陸大人夫婦都坐在這老太太的下首。

  溫蕙覺得這時候是應該緊張的。可奇異的是,她竟一點也不覺得緊張。這可能是因為手心裡還殘留著陸睿的溫度。

  這一路,陸睿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不用怕的。祖母是慈愛長輩,這次我成親,她不知道有多高興。」

  「親戚們大多是餘杭過來的,沒有出仕,或者需仰仗父親的,且都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有。都是來添人氣,決不會來添堵的。」

  「你是父親母親親自相過求來的,他們必珍你重你。」

  溫蕙忍不住問:「那……你呢?」

  她知道這麼問不合適。誰個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當事人自己沒有決定自己姻緣的權利。可她就是忍不住問出來。而且她直覺,陸睿不會因為這個問題不高興。

  陸睿說:「這樣問,不合禮法呢。」

  單聽聲音,覺得他頗嚴肅正經,仿佛在責備她。可他眼睛裡其實在笑呢。

  這個捏她的臉、牽她的手的傢伙,果然不會因為這個不高興。他眸子裡閃動著的亮光讓溫蕙明白,他甚至喜歡她問出這樣大膽的問題。

  看著溫蕙黑亮清澈的眸子盯著他,陸睿拳頭在鼻端抵了一下,好像發出似有似無的一聲輕笑,最後卻說:「回去再告訴你。」

  捏了捏溫蕙的手,牽著她往正廳去。

  溫蕙雖沒聽到回答,可她心裡知道那答案一定不會讓她失望。她嘴角翹起,用力地回握了陸睿的手。

  他們的手直到到了正廳的時候才放開,兩個人規規矩矩,以合乎禮法的姿態一起走進廳里。

  溫蕙心中非但不生怯,反而覺得滿滿當當,無所畏懼。

  她容色過人,眼睛大而明亮,眉間厚正,進退行禮規規矩矩。許多事前知道新娘子是軍戶出身的人都暗暗點頭,怨不得陸正和陸夫人會肯願意抬一個軍戶家的姑娘進門。

  這新娘子和陸嘉言看著,著實般配。有些原先暗搓搓想看陸夫人笑話的,也熄了心思。

  溫蕙敬過了媳婦茶,改口稱「父親」、「母親」。陸正夫婦倆賞下一套頭面。

  媳婦茶喝完,陸正便起身:「還要往府衙去。」

  國喪事大,娶媳事小。

  陸睿道:「父親辛苦了。」

  陸正卻對溫蕙溫聲道:「委屈你了。」

  溫蕙福身道:「父親為公事操勞,媳婦沒有什麼委屈的。」

  大大方方,眼神清澈。看得出來坦誠,並沒有什麼不滿或怨氣。

  陸正娶她做兒媳,一是報答溫百戶的救命之恩,一是為著她母親擅生養。原是想著其他的地方,便只能將就了,不意今日看這新媳婦,倒比預期得好不少。

  陸正捻須點頭,向老夫人和眾人告個罪,先離開了。

  待他走了,認親則從陸老夫人開始。溫蕙奉上鞋子、抹額,口稱「祖母」,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賞下一頂赤金花冠子。

  那花冠子鑲嵌著各色寶石,丫鬟端出來,便在堂上熠熠生輝。眾人發出低低的驚呼聲。

  貴重竟還壓過了陸夫人賞的頭面。

  餘杭來的陸家人哪有不知道這對婆媳之間的事的,便有人拿眼去瞧陸夫人。陸夫人只面帶微笑,一如往常。

  溫蕙當然不知道這裡面的條條道道。

  這些天她已經認識到陸家的富庶,因此接了陸夫人的賜下,倒還平靜。只陸老夫人這花冠子著實嚇了她一跳——尋常來說,兒媳婦以後這半輩子,主要是跟婆婆相處,所以這場合旁人給的禮通常不會壓過兒媳的親婆婆,即便是太婆婆也不該。

  這太婆婆給的東西卻顯然過於貴重了。

  但溫蕙想起陸睿說的「祖母一定會喜歡你」,他說的時候語氣十分肯定。溫蕙心裡便踏實了,穩穩妥妥地接了,交給了銀線,穩穩妥妥地福身謝長輩賞賜。

  陸家這一房人丁單薄,正如陸睿所說,廳中旁人都出了三服。主家兩代人都明白表示了對這媳婦的滿意和重視,自然不會再有人不識趣地刁難新人。

  事先準備好的香囊、扇套、帕子、鞋子一一送出去,收回來各種各樣的回禮——大部分都比較體面,沒有什麼過於寒酸的。

  這一日,陸氏族人對陸正這一房新進門的媳婦的印象都還不錯。

  貌美,恭順,穩妥。第一條且不提,有了後面這兩條,一個好女子的形象便已經立起來了。

  上午的認親順順利利地結束了。陸夫人帕子掩口:「累了吧,去吧,歇一歇。」便放了溫蕙出來了。

  待從上房出來,劉富家的和銀線都放鬆了下來,喜氣洋洋。

  院子裡卻沒見到平舟,隨身的小廝不是該在這裡候著嗎?溫蕙微感詫異,但陸睿毫不見怪的樣子,她便沒多問。到了一個新地方,新環境,若事事都要問一嘴,也怪讓人煩的。

  出了上房,略走遠些,陸睿就自然而然地牽住了溫蕙的手:「認得路嗎?」

  「認得,我是住在西路。」溫蕙有點小驕傲,「我最會認路了。」

  陸睿挑眉:「那你帶路。」

  「好。」

  溫蕙反牽住陸睿的手,就朝正確的方向走去,果真是記住了路。

  「我住的院子離你稍遠些,在花園北邊那個坡上。」路上,陸睿給她指認陸府里景物。待稍停,卻見溫蕙似乎有話要說,問:「怎麼了?」

  溫蕙猶豫一下,還是問:「我今日……還可以嗎?」

  陸睿失笑。

  到底還小,還沒離開過父母,定是習慣了做任何事都要接受來自父母家人的肯定或者否定。他便捏捏她的手,表揚她:「很好呢,很穩重,我看父親母親和祖母都很滿意。」

  溫蕙便吁出一口氣。

  陸睿含笑,又道,「這宅子的園子還不錯。等你收拾好屋子,回過門,我帶你好好逛一逛。」

  溫蕙高興地答應了:「好!」

  她的眼睛很亮,閃動著雀躍的、歡喜的、期待的光。這蘊含的飽滿情緒帶著極強的感染力,令陸睿的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