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景順四十四年》4

  第278章

  這一世,張忠的矯詔沒有到達山東。山東有衛軍駐守,鄧七的船隊沿途補給,按部就班地回東崇島去了,並沒有節外生枝登岸劫掠。

  三王奪嫡之戰,只波及了京畿和河南,根本都沒有波及山東,山東還是一片承平景象,幾乎是看熱鬧似的,就看著新帝登基了。

  只有溫家人感覺跟做夢似的。

  六年前,霍家四小子不知道怎麼地就升作了校尉,原以為已經頂天了,誰知道不知道怎麼地他又跑去了北疆。

  這些年從他的書信里也可以知道他一級級地累積軍功升遷,最後,不知道怎麼地,他就封了侯?

  就封了侯?

  鎮守北疆?

  那不是……土皇帝了嘛?

  好幾回,溫夫人都半夜踹醒溫百戶:「快擰我兩下,讓我知道我不是做夢!四郎是封了侯了!」

  「封了封了。」溫緯打著呵欠拍妻子,「還馬上就來迎娶月牙兒了。」

  溫夫人笑得睡不著覺。

  早先原是跟霍家嫂嫂說好了,多留月牙兒兩年,留到十七再發嫁。哪知道四郎這孩子這麼大出息。京城那邊新帝的登基大典還沒準備好呢,他這邊已經派了人來請期。

  留閨女原是為了讓閨女在娘家多享兩年福,如今閨女是要去做侯夫人,嫁過去才是享福!

  嫁嫁嫁!

  景順五十年八月,鎮北侯霍決親去青州迎娶他的新娘。

  當他騎著高頭大馬抵達溫家堡,溫家的人都在大門處迎接。他一邊給岳父母行禮,一邊眼睛在人群中搜索,卻沒有看到他最想見的那個人。

  霍決的樣子全落在了溫家人的眼裡,大家都掩口笑。

  溫百戶咳了一聲道:「四郎,裡面請。」

  雖是女婿,但人家已經是侯爺了,老丈人小心翼翼地用了個「請」字。

  到了內堂,寒暄過問候過該盡的禮數都盡了,霍決深揖:「可否請妹妹一見?」

  按禮數來說,未婚夫妻婚前不該見,可侯爺女婿都這麼提了……

  溫家夫婦對視一眼:「那……見見?」

  未婚夫妻不能相見的另一個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不太吉利。所以雖然同意了,也不能讓他們直接相見。

  這邊更不能跟閨女說「你爹娘讓你去見你新郎」,那成什麼了。只能叫黃媽媽去騙溫蕙,說是她爹娘找她有事,帶著她從花園裡穿過去。

  溫家一個小小百戶,花園也沒多大,就一個小水池子,種了些桃樹、杏樹能結果子的樹,水池子邊上有個亭子。迴廊溜著院牆建的。

  溫蕙走路風風火火地,黃媽媽額頭冒汗:「你慢些,走斯文些。」

  溫蕙還莫名:「不是我娘叫我有事?」慢了她娘那急性子不著急?

  她又忍不住問:「媽媽,你瞅見連毅哥哥沒有,連毅哥哥到底長啥樣?」

  黃媽媽老神在在地說:「迎了親你就知道了。」

  可吉日還有好幾日呢,還得等好幾天。好不容易連毅哥哥來娶她了,卻不讓她見見,溫蕙老大不高興。

  正想著這個事呢,打眼看一看,隔著水池子,那邊亭子裡有人,是她大哥溫柏。

  「咦,大哥在那邊幹嘛呢?」她好奇望過去。

  就在這時,溫柏忽然閃開了身,露出了另一個人。

  那人一身錦袍,負手而立,也向這邊望過來。

  兩個人四目相交。

  那是誰呀?

  他長得可真好看呀。

  溫蕙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他站在那裡,玉樹臨風,看著就跟別人不一樣。把人的目光給牢牢吸住了,想移都移不開。

  溫蕙的腳步放慢,目光落在那個俊朗的青年身上移不開,心裡琢磨著這人是誰?家裡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人?

  忽見那人對她笑了笑。

  這一笑,似暖陽破冰,他身周的冷峻氣勢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溫蕙怔了怔,猛地醍醐灌頂!

  還能是誰!

  今天這個家裡出現的陌生人,除了她的連毅哥哥,怎麼可能還有別人!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是連毅哥哥呀!

  連毅哥哥,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溫家月牙兒,直到鎮北侯來迎親前一日,都還沒心沒肺地。旁人拿新郎官打趣她,她都能笑嘻嘻地根本不知道羞為何物。

  直到,她終於見到了自己的新郎。

  霍決站在亭中,看著那清艷的少女一直好奇地望著他。

  他看著她的目光被他吸引住。

  他看著她忽然慌亂,白皙的面孔泛起了桃花一樣的粉色,手足無措。

  情竇初開。

  原來,這麼美。

  這一次,是他,不是別人。

  不是別人。

  沒有錯過。

  過了幾日便是吉日,鎮北侯霍決風風光光親迎了自己的新娘出門。

  青州有頭臉的人都來了,溫家人從來沒這麼光耀過。溫百戶夫婦只喜得合不攏嘴。

  待出門,自然有一番離別情,擦乾了淚上了車,漸行漸遠,溫蕙想到以後不知道要隔幾年才能見爹娘兄嫂們一面,又哭起來。

  霍決的聲音忽然在車旁響起來:「蕙娘,要不要出來騎馬?」

  溫蕙頓了頓:「可以嗎?」

  自連毅哥哥封了侯,爹娘可是耳提面命,要她要循規蹈矩,溫柔賢惠,千萬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窗外那個人道:「你想就可以。蕙娘,在我這裡,沒有你不可以做的事。」

  溫蕙的離別之情被雀躍的心沖淡了,她蠢蠢欲動了一會兒,還是道:「算了,我穿著嫁衣呢。」

  這身衣服,今日出門穿了一回。等到了北疆的侯府里拜堂,還得再穿一回呢,得小心著。

  車外的人大笑,道:「那明日讓你騎馬。」

  溫蕙破顏而笑:「好。」

  第二日果真讓溫蕙騎馬了,不僅讓她騎馬,霍決竟然還為她準備了騎裝。

  溫蕙從來都沒有一件正經的屬於自己的曳撒。她穿的曳撒都是哥哥們的舊的。

  日常練功,也只是穿短打而已。

  霍決給她準備的曳撒也是喜慶的紅色,還織著金線,好看極了!

  溫蕙道:「想不到你還記得。」

  「大紅遍地金嗎?」霍決一笑,「一直記得,你最喜歡的。」

  他是個英俊硬朗的青年,身上充滿了成熟的屬於男人的氣息,洋溢著獨特的魅力。當他這樣含笑與她說著這樣的話,溫蕙情不自禁地臉頰就熱了起來。

  她忙轉移話題。

  「我都想不到自己會暈馬車。」她道,「我從來都沒坐過一整日的馬車。」

  霍決卻道:「沒關係,生過孩子之後就不會再暈了。」

  溫蕙聞言滿面紅暈,啐道:「你在說什麼呢!討厭,我不跟你說話了!」

  說完,就夾馬提速。

  霍決笑笑,夾馬跟上,過去哄她。

  溫蕙與霍決通了許多年的書信,雖知道霍決慣來是十分會哄人的。只也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竟是這樣。

  他總是能夠面不改色或者漫不經心地就說出讓人聽了怦然心動或者面紅耳赤的話來。

  一路上,溫蕙也不知道臉紅過多少次。

  這個人還公然牽她的手,也不怕羞。

  送親的哥哥們都假裝沒看到。

  他更過分,在哥哥們看不見的地方,還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吻她的唇,親她的臉頰脖頸。

  他伏在她頸窩粗重呼吸的聲音,既讓她面紅耳赤,也讓她感到畏懼。

  臨出門的前一天晚上,她娘偷偷摸摸給她看了本冊子。她現在已經知道成親之後男女之間的事了。

  連毅哥哥身體表達出來的,就是那種想法吧?

  很強烈,強烈到讓她晚上睡不著覺,讓她靠近他就會情不自禁身體發熱,臉頰發燙。

  霍決帶著溫蕙一路走來,但凡有大府大城,都會讓溫蕙看一看,與她講一講。不限於吃喝風俗,也講地理人文和官場。

  「連毅哥哥,」溫蕙嘆道,「你懂得可真多。」

  霍決道:「以後我慢慢教你。」

  溫蕙歡喜點頭:「好。」

  但她又說:「連毅哥哥,你怎麼不叫我月牙兒?」

  霍決微怔。

  溫蕙道:「你寫信的時候都叫我月牙兒的。」

  霍決問:「你更喜歡我叫你月牙兒嗎?」

  溫蕙點頭:「嗯!」

  霍決微微頓了頓,道:「好,那以後叫你月牙兒。」

  溫蕙笑起來,陽光中是個清甜明媚的少女。

  未經歷過風霜,未嘗過憂傷,不曾痛苦過隱忍過掙扎過犧牲過。

  這正是他想給她的人生,他想,只有甜美和完滿。

  這一生,不會讓她再經歷那些傷害。

  誰也不可以傷害他的蕙娘。

  他們從青州出發,並沒有直接回北疆,而是先去了京城,霍決還要同皇帝陛辭,也讓溫蕙見識見識京城。

  正趕上原趙王妃的冊後大典,溫蕙成了新皇后第一個接見的外命婦。

  皇后對皇帝說:「連毅的媳婦是個小姑娘,才剛及笄,天真嬌憨,簡簡單單。」

  皇帝說:「連毅對他這個小妻子,喜歡得緊,看得出來的。還給她討了蟒袍穿。」

  皇后掩口:「真看不出來,連毅那樣的人,竟會喜歡這樣的小姑娘。」

  皇帝微微一笑:「連毅之智,世間少見。像他這樣的人,或許反而就喜歡這種簡單明白的小姑娘。」

  「但她只是個鄉下百戶的女兒。」皇后道,「我擔心呢,能撐得起一個侯府嗎?連毅如今畢竟不同從前了。我想著,要不要給她個能理事的嬤嬤?」

  皇后並不是多管閒事。

  在北疆,趙王妃作為趙王的正妻,把丈夫手底下一群年輕的光棍將領照顧得無微不至,上下同心。

  霍決孤身一人在北疆,年紀又小,也受過趙王妃的頗多照顧。

  皇后提這建議,不過是延續了過去在北疆的做派罷了。

  皇帝何曾管過這種小事,道:「你看著辦就行。」

  皇后沒料到,竟然是霍決拒絕了這件事。

  皇后想了想,覺得自己莽撞了,大家的身份都不同從前了,她往鎮北侯府塞人,的確品起來味道不對。

  原是一時沒有適應新身份。

  她忙道:「那這樣,叫這嬤嬤過去教導溫氏,陪她一年半載就回來。」

  霍決卻笑了:「娘娘不要多想,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臉上的笑容明朗透徹,眸中帶著皇后在北疆未曾見過的憧憬和期待。

  「我早就想好了,她不會很多東西,沒關係。」霍決道,「一輩子很長,我慢慢教她,親手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