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霍決和溫蕙一到家,便看到了門口笑吟吟等待的小安。

  溫蕙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先問他:「璠璠如何了?」

  小安道:「她已經沒事了,恢復過來了。我剛才還跟她說話呢,她誇我漂亮。」

  溫蕙終於放下一顆心。

  霍決走到她身旁,牽住她的手。

  小安看了眼那牽住的手,才笑吟吟地道:「陸翰林來了。」

  空氣忽然安靜。

  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到底還是知道了。

  霍決感到溫蕙的手緊了緊。他看到她的唇抿起來。

  「你先去去洗漱一下,看看大姑娘。」他捏了捏她的手,「我去見他。」

  溫蕙點了點頭,往後面去了。

  霍決整整衣襟,往正堂去。

  陸睿抬起眼,看著走進來的這個男人。

  這麼久以來,他們只碰過寥寥幾面,說過寥寥幾次話,他一直以為他是個與他全不相干的人。

  霍決也看著陸睿。

  這麼久以來,他都為溫蕙愛著這個人鬱郁,為自己處處不如他鬱郁。如今,那些鬱郁之感都沒了。

  陸睿站起來,行禮:「都督。」

  霍決還禮:「翰林。」

  待禮畢,霍決問:「翰林所來為何?」

  陸睿道:「來接小女和拙荊。」

  「陸大姑娘確在寒舍,已無恙,可以歸還翰林。」霍決道,「尊夫人樂安寧氏,寧閣老之孫女,不在我這裡。」

  陸睿道:「我的妻子,青州溫氏,名蕙娘。」

  「青州溫氏蕙娘,已在開封病逝,餘杭下葬。」霍決道,「這裡只有臨洮溫氏蕙娘,正是內子,不能讓給翰林。」

  陸睿的手在袖中握緊了拳,上前一步,逼視霍決。

  「都督雖勢大,然以內官之身,強奪士人之妻,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內官今日奪我之妻,他日便可奪任何士人之妻。此事揭開,足可令士林震怒,士人們不會坐視不管。」

  他冷聲道:「陛下立皇后,都選中了李家,縱他寵信都督,會為了都督與士林相抗嗎?」

  霍決的聲音更冷:「你揭開此事,陛下與士林,最可能做的事,不是讓我把她還給你,是讓她去死。這就是你想要的?」

  陸睿盯著他。

  他也盯著陸睿。

  許久,陸睿道:「我要見她。」

  「你見她,是要質問她為何在此嗎?」霍決卻抬眸,「陸嘉言?」

  他的眸光凌厲起來。

  「陸嘉言,你上來便指控我霍某人強奪人妻,可知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在京城,她在開封陸家內院,如何我就去強奪她?」

  「她是怎麼來到京城的?開封陸府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想見她?質問她?」

  「她經歷過的事情已經夠了,也已經過去了。」霍決道,「她如今是我夫人,我不會放你去讓她再重複一遍,再傷害她一次。」

  「我的妻子,你不心疼,我自己心疼!」

  陸睿胸膛起伏,無法再保持平靜。

  「開封陸府……」他眼睛泛紅,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霍決盯了他許久,道:「我只告訴你一件事,她當初到京城來,袖中揣著匕首,是來同歸於盡的。」

  陸睿聞言,拳握得更緊。

  霍決道:「只她見到我,萬沒想到是故人,才沒走上絕路。」

  「這是她幸運,我幸運,也是你幸運!」

  「若不是我,是別人。若那時她真的與人同歸於盡了……」霍決的聲音冷得要結冰,「那現在,世上已經沒有一個叫陸嘉言的人了。」

  陸睿深深吸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抬眸問:「你與她,是故人?」

  「也不怕告訴你。」霍決道,「我與蕙娘,自幼訂親。」

  陸睿頓時便明白了:「原來你是那人,原來潞王案你沒死。」

  「沒死,讓你失望了。」霍決道,「非我命大,是溫家散盡積蓄保住了我的命。只我命運落到這樣境地,自然是得與她解了婚約,眼睜睜看她嫁你。」

  雖然霍決這樣說,但陸睿明白,潞王案的時候溫蕙不過十歲左右,與霍決根本不會有什麼男女之情。

  溫蕙情竇初開,情根深種,都是遇到了他。

  當溫蕙揣著匕首在京城再遇到霍決的時候,也不過就是「故人」而已。

  她都遇到了什麼,如何就成了霍決的妻子?

  陸睿握緊拳,抬眸:「開封的事,我會去查。」

  「在我見到她之前,」他道,「望你……」

  他話沒說完,霍決已經勃然大怒。

  「陸嘉言!」他暴喝,直接喝斷了陸睿的話,「我霍某人的妻子,不需要你來託付!」

  空氣有種凝滯之感。

  陸睿冷然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但蕙娘是我三媒六聘娶回家的正室妻子。」

  霍決冷笑:「你的三媒六聘都埋在了餘杭陸氏祖墳里。你先回去看看再說。」

  他轉身,拂袖而去。

  走到門口,停住,微微轉頭。

  「你在這兒等著。」他道,「你的女兒還給你。」

  說罷,走出去了。

  陸睿望著他的背影,抿緊薄唇,過了片刻,輕輕抹了一下。

  攤開,指腹一絲血跡。

  霍決大步往內院走,小安眉開眼笑在後面追。

  兩人一問,溫蕙已經換了衣裳,在陸璠那裡。

  等他們過去,卻看到溫蕙使人打開了房間的窗戶,屋裡燈火通明,能看到陸璠正在吃點心。

  溫蕙卻只站在院子裡,隔著窗戶遙望。

  兩個人腳步頓住,小安也笑不出來了。

  見他們來,溫蕙道:「三叔,我想再抱抱她。」

  小安轉身就跑了。

  溫蕙又看了一眼陸璠,和霍決走到院子外面。

  霍決道:「陸嘉言想見你。」

  不待溫蕙回答,他直接道:「我拒絕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霍決面沉似水,「我讓他滾去自己查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查清楚之前,想見你,做夢!」

  溫蕙無奈一笑,嘆道:「我原是想,不如就讓他一直不知道,就這麼一輩子過去算了。」

  霍決酸死了:「你就是偏心他。」

  溫蕙一根手指戳在他心口:「你說這話,不虧心?」

  霍決攥住她的手指:「你要對我再好一點。」

  溫蕙問:「還要怎麼再好?」

  霍決道:「我想要一整顆心。」

  溫蕙瞟了他一眼,戳了他幾下,嘴角翹起來。

  霍決的嘴角也翹起來。

  小安跑回來了,拿來了監察院特製的迷香。這香不傷人身體,還讓人睡得香,養精神。

  陸璠在屋裡,那個漂亮的人又進來,笑吟吟說:「關上窗戶吧,有風。」

  她醒來,就是這個人照看她,告訴她她落水受了驚,他們請了高僧為她做了法事,她才醒來。

  陸璠還記得落水的時,瀕死的感覺,對人心的「惡」的驚懼。她禮貌道了謝,問此是何處,何時能回家。

  那個漂亮的人說,得等家裡做主的人回來。

  她就耐心等。

  漂亮的人又進來,陸璠便放下點心:「能做主的人回來了嗎?」

  小安道:「回來了,馬上你就能回家。你稍等我一會兒。」

  他關上窗戶又出去了,沒一會兒,陸璠聞到奇異的香,眼皮很快就沉起來,趴在桌上睡著了。

  溫蕙進來,將她抱在了懷裡,抱了許久。

  霍決道:「以後想見就能見。」如今事情揭破了,也不必躲陸嘉言了。

  溫蕙「嗯」了一聲,將陸璠交給了他們。

  霍決不想再看見陸睿,讓小安去了。

  陸睿等了很久,終於等到小安抱著陸璠來了。

  他道:「害陸大姑娘落水的丫頭,是渝王郡主送進你府里的揚州瘦馬。她嫉妒寧氏,原是想派她勾引你,後因愛生恨,想使你和寧氏徹底離心,叫那女人動手殺大姑娘。可幸叫我們的人碰上,你放心,渝王郡主已經幫你處置了。」

  陸睿道:「小女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小安道:「當然,你得記得我們的好。」難得做回好事。

  陸睿接過陸璠,見她睡得臉頰坨紅,似有異樣。

  小安解釋道:「嫂嫂不敢在她面前露面。想抱抱她,只能給她用迷香。別擔心,我們監察院的秘制,不傷身還養神安神。」

  抱親生的骨肉,還得藏頭露尾。

  陸睿咬牙。

  小安嘴角勾勾。

  哎呀,陸探花這樣,他可太喜歡看了。

  陸睿出一趟門,就把陸璠帶回來了,寧菲菲很懵。

  這幾天連續發生的事都讓她很懵。很離奇,很沒有邏輯,叫人完全無法理解。

  陸睿安置好璠璠,感到深深的疲倦。退出璠璠的臥室,他坐在次間的榻上,搓了搓臉。

  寧菲菲從來見他,都是風華灼灼耀人的模樣,從來沒見過他疲憊無力的模樣。她怯怯地,喚了聲:「夫君?」

  陸睿吸一口氣,抬頭,就已經恢復成沉穩冷靜的模樣了。

  寧菲菲怔住。

  剛才,才是他此時此刻真正的模樣吧?那副模樣,他偶泄露,立刻就收起,並不肯給她看。

  帘子撩起來,夏青家的和銀線都出來了。

  陸睿道:「都過來說話。」

  三個人俱都圍在他身前,陸睿道:「璠璠的事,牽連到監察院。以後都不要問了。」

  夏青家的只垂著眼,手指在袖子裡摳著手心。

  銀線也垂下眼,掩住情緒。

  真正吃驚的就只有寧菲菲。她掩住了口,「啊」了一聲:「怎麼會……」

  陸睿重複道:「不要再問了。」

  他對她們說:「明日等璠璠醒了,帶她在家裡兜一圈,讓大家都能看見她。」

  三人都點頭。

  陸睿感到說不出來的疲累,他道:「都早些歇了吧。」

  寧菲菲嘴唇動動,陸睿道:「你也早點休息。」

  這就是不去上房的意思了。寧菲菲垂頭「嗯」了一聲。

  陸睿回了自己的書房,銀線卻追來了。

  她也不說話,只看著陸睿。

  陸睿在燭光里也瞧著她。昔年的丫頭,如今也是婦人了。歲月流過去,壓不住。

  兩人對視許久,陸睿澀然開口:「我沒見到她。」

  銀線緊張地問:「那她到底在不在那裡?」

  「在。只是我沒見到而已。」陸睿道,「銀線,你可認識霍決?」

  銀線愣住,反問道:「霍決霍連毅?」

  銀線果然是知道的。陸睿道:「你可知道,他便是監察院都督。」

  銀線是真的不知道,她元興三年就發嫁了,便不怎麼往溫蕙跟前去了。溫蕙雖知道了霍決在京城成了有權有勢的人,卻沒有跟任何人提起。

  銀線一個生活在僕役區的內宅婦人,如何知道如今頭上的皇帝是誰,監察院都督又是誰。

  她喃喃道:「我,我仿佛聽說他去京城的……我不知道他竟……」

  霍四郎,竟這麼出息了嗎?

  她突然醒過來,抬眼問:「那她是,在霍四郎身邊了?」

  陸睿沉默點了點頭。

  他看到,銀線的肩膀松下來了。她道:「不管發生什麼事,至少她沒有危險。」

  陸睿抿唇,許久,終於告訴她:「她如今,是霍決的夫人。」

  空氣安靜。銀線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動動,卻說不出話來。

  溫蕙事了二夫,這個事,要怎麼說。

  溫蕙又不像她是奴僕,溫蕙的丈夫,是眼前這個進士及第的探花郎啊!

  陸睿道:「我明天回開封去。我去看看,開封,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又靜又幽。

  銀線忽然想起了那夜,陸夫人隔著窗縫的半張臉。

  陸夫人的眼睛裡有恐懼。

  【你不要去找嘉言!】

  【我怕……】

  銀線,忽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