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陸家主母出城去了慈恩寺,今晚是趕不回來了。

  夏青家的歇了一天,又嘔了好幾次,終於緩過來了。她來替換銀線:「你也去歇歇。」

  銀線打盹打得迷迷糊糊了,醒過來:「我……」

  夏青家的道:「我看著。」

  銀線點點頭,回去自己院子了。

  夜幕沉沉,一群蒙面黑衣人翻牆而入。

  陸府的布局圖早了熟於心。溫蕙道:「莫傷人,尤其女子。」

  眾人低聲稱是。

  眾人在夜裡潛行,找到了陸璠的院子。

  望著眼前這一群黑衣人,夏青家的覺得自己真的是觸霉頭了。早知道剛才不換銀線就好了。

  「噤聲。」對方說,「監察院的。」

  夏青家的看到他們就猜到了,她道:「要幹什麼呢?她現在不能碰,一碰就叫。」

  黑衣人中忽然閃出一個體形纖細如女子的,撩開帘子進了臥室。

  溫蕙進去,看到璠璠睡了。她在睡夢中依然緊蹙眉頭,可能在做噩夢。

  溫蕙心中疼得難受。

  她過去,用薄被把陸璠裹好。

  陸璠驚醒,正要尖叫,溫蕙貼在她耳邊:「寶寶乖乖,寶寶乖乖。」

  奇異地,陸璠的尖叫沒有出喉嚨,她安靜了下來。

  溫蕙把她抱在懷裡親吻她的發頂:「寶寶乖乖,寶寶乖乖。」

  陸璠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脖子。

  溫蕙抹了抹眼睛,抱起陸璠走了出來。

  夏青家的吃驚地看著她。

  待黑衣人們要走,夏青家的忙低聲道:「等等!等等!你們把大姑娘帶走了,我怎麼辦?」

  溫蕙恐被她認出來眉眼,只背對著她,也不發出聲音,給秦城使了個眼色。

  秦城道:「我打昏你。」

  又道:「別怕,若陸家處置發賣你,院裡把你買回來。」

  夏青家的覺得十分無力。只從她兒子被人誘著欠下千兩賭債的那天起,她就上了監察院的賊船下不來了。

  她道:「你們帶她走,要怎樣?」

  秦城道:「我們請了人給她治。」

  一直以來,監察院對陸璠都沒有惡意,甚至帶著保護。

  夏青家的放心了,眼睛一閉,認命道:「打吧。」

  秦城一記手刀砍在她頸子間,讓她昏倒在榻上,想了想,又把她放在地上,更逼真。

  一行人借著夜色出來。原想神不知鬼不覺,不想夏秋換季之時,夜裡涼爽,就有人睡不著晚上出來乘涼。

  忽然喊起來「有賊啊!」、「捉賊啊!」,夜裡聲音傳得遠,頓時驚起了一片。

  陸府也有護院,夜裡巡視,更何況這兩天出了陸璠的事,還被個丫頭跑了,夜裡巡視得更嚴密。聽見呼喊,一群執械家丁奔跑而來。

  迎面便戰開了。

  有人發現:「大姑娘,他們搶了大姑娘!」

  只陸府護院都只是健壯家丁而已,監察院來的都是好手,幾乎是一照面就高低立現。儘量兵不刃血就殺出一條路。

  只忽然有人暴喝一聲:「都讓開!」

  一個高壯漢子執一把大刀便劈了過來。一個照面,秦城便被逼退了兩步。

  萬料不到陸府有這樣的好手!

  火光下,溫蕙看見了故人。

  她與劉富只溫家堡時偶爾見面,到了溫家見面反而更少。因內外有別,她不出外院,他不入內院。

  又因為劉富一直是跟著陸睿的,只有當她和陸睿一起出行的時候,上下馬車時才能見著一面兩面。

  大家子裡,女主人和男僕,便同在一府里,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面。有事也是劉富家的在中間傳話。

  劉富的身手是十分出色的,所以當時溫緯和妻子才把他一家給了溫蕙作陪房。見秦城不敵,溫蕙飛快地貼著璠璠的耳朵說:「寶寶乖乖,看娘耍槍給你看。」把陸璠交給了番子。

  秦城十分細緻,這次為著陸大姑娘來,又入內院,跟來的都是淨過身的。

  陸璠得了溫蕙這一句,竟也不叫,任那番子抱著,雖身體縮著,卻睜著一雙眼睛。

  溫蕙自番子手中接過了自己的槍。

  劉富左劈右砍擊退了左右助攻之人,大刀挾著風砍向秦城。

  秦城等人原也沒有這般弱,只苦於不敢真傷了陸府的人,便處處受制。

  眼見著火光下這一刀砍來,秦城心頭一凜,舉刀全力相抗。刀刃相撞,這比拼力氣的剛猛招式,細窄的繡春刀就比厚背大刀吃虧。秦城手臂一陣酸麻,刀鋒就歪了,眼瞅著劉富的大刀砍過來,心想,我命休矣!

  火光下,一道銀色橫刺過來,白蛇吐信一般,擋住了劉富這一刀。長長的銀色槍桿向前遞出,刮擦著刀刃發出了銳利的金屬聲。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

  劉富這一刀失了,但他看出來秦城是個領頭的,所謂擒賊先擒王。對方俱是好手,他這邊就他一個,必得先擒住了這個領頭的才行。

  他棄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個子,依然攻向秦城。

  然而那小個子長槍掄個圓換了手,斜斜刺過來,正是他刀鋒破綻之處,逼得劉富不得不收刀回防。

  秦城趁機後退,溫蕙一步上前,一桿銀槍在火光中劃出一片寒光,竟無破綻。

  劉富暗驚,立刀擋這一下,鏗鏘聲起,兩人戰作一團。

  如秦城等好手,尚能看清二人運槍運刀出招的軌跡。陸府家丁,大多只能看到一團寒光,叮叮噹噹,兩柄兵刃已經不知道相交了多少次。

  劉富越戰越驚!

  這套槍法!他熟悉!

  一片銀光中,偶現對方身形,纖細苗條,分明是個女子!

  她是誰?

  她怎麼竟會甄家槍?

  她的甄家槍怎如此厲害?便是當年溫百戶也不及她!

  這身手,怕是只有溫夫人能一比!

  忽然一個女子尖叫「劉富!」,竟衝進了戰團中!

  劉富大驚,一個遲滯,對方的槍尖已經朝著咽喉刺來!

  我命休矣!劉富閉上了眼睛。

  卻沒死,只手臂被人抓住了。

  睜開眼,那銀槍的槍尖就在劉富的咽喉之前,劉富都感受到了槍尖的金屬寒氣。再往前送一點點,他就當場斃命於此了。

  轉頭看,尖叫衝進來抓住他手臂的竟是翰林新納的向姨娘,銀線。

  她不顧男女大防,死死捉住劉富的手臂,人卻呆呆地看著對方。

  霽雨當時安置銀線,給銀線安排的院子離陸璠的院子非常近。銀線幾乎是才回到院子,就聽見了騷動的聲音。

  她心頭一凜,直接往陸璠的院子沖。衝進去就看到夏青家的倒在地上,臥室床上沒了陸璠。

  銀線提著裙子跑出來徇著聲音火光追過去,看到劉富和一個黑衣人戰作一團。

  火光下,那個人雖然黑衣蒙面,可那身形,那套槍法,銀線看了快二十年了。

  絕不會看錯的。

  銀線看呆了,醒過來,尖叫一聲便沖了過去。

  她抓著劉富的手臂,呆呆看著對方。

  那個人長槍指著劉富咽喉,火光下,一身黑衣蒙面,那雙眼睛,從劉富的身上,移到了銀線的身上,與她四目相視。

  銀線在火光里,看到那雙眼睛裡泛起了水光。

  溫蕙凝視著銀線。

  她穿著從前從不曾穿過的華麗衣衫,整個人都跟從前為奴僕時不一樣了。

  每個人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沒人能回去了。

  曾以為將來她們會是陸夫人和喬媽媽。

  溫氏蕙娘卻已經不存於世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歸宿,誰也不會永遠跟誰在一起。

  她自身尚踏著鋼絲,不知未來,過往和故人,都該斬斷,莫要牽連。

  劉富的手臂動了動,銀線緊緊抓住他,尖聲道:「都不許動!讓他們走!誰都不許動!」

  家丁們面面相覷。

  如今陸家,翰林不在家,夫人不在家,大姑娘在對方的手裡。如今全府只剩一個能說話的主子了。

  向姨娘此時此刻就是陸府身份最高的人,她是主子。

  劉富擔著護衛府邸的職責,他若能說話,也可以對抗向姨娘。

  但他不說話。

  他只盯著那黑衣人,嘴唇發抖。

  銀線緊緊揪住劉富的衣衫,湊近他。

  「你知道她是誰?」

  「你知道她是誰!」

  她的聲音在劉富耳邊響著,劉富嘴唇抖動,最終咕的一聲,嘶啞開口:「讓他們走!」

  家丁們紛紛讓開。

  溫蕙揮揮手,秦城帶著番子們和陸璠,先消失在夜色里。

  溫蕙最後看了銀線一眼。

  銀線流下眼淚。

  溫蕙流下眼淚。

  收了槍,她身形一晃,也消失在夜色中。

  劉富覺得虛脫,因為事情玄幻。死了的人現身在眼前。

  他扭頭看銀線:「她……」

  銀線卻掐住他:「先收攏人!讓他們閉嘴!」

  劉富醒悟,大姑娘被人帶走了,這個事不能聲張!

  待收攏警告了眾人,他找到銀線,面對面問她:「現在,怎麼辦?」

  劉富從來都是只負責動手不負責動腦的人,只聽命令行事。如今府里就銀線一個主人了,他聽銀線的。

  銀線道:「等翰林回來。」

  劉富問:「她真的是……?」

  銀線笑著流下眼淚。

  劉富蹲在地上搓臉:「到底發生了什麼?」

  銀線望著夜色,溫蕙消失的地方。

  是呀,到底發生了什麼?

  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該向前走。該掩的就掩住。

  可,如果那個人沒死呢?

  翰林,你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