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銀線回客棧接了孩子,往京城去。

  溫家竟也也被害了。如今她能找的,就只有陸睿。

  陸睿,是溫蕙的丈夫啊。

  到了碼頭,看到有陸家的家丁,改走陸路官道,也有陸家的家丁在路口。

  都守著呢。幸好天冷,她包著頭臉,遠遠看見,調頭便走。

  銀線最後走了小路。

  這時候十二月了,馬上過年了,官路上車馬都不多了,何況小路上。

  銀線搭不著車,一路靠腳走。

  一不小心,走錯了方向。

  一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女人,帶著孩子出遠門,這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說了。

  她走錯了方向,一路問路。然而鄉下人目不識丁,去得最遠的地方不過是縣城,有些只去過隔壁村。

  你問他們往縣城怎麼去,他們是能指一個大概方向的。你問他們往京城怎麼去,他們就茫然了。

  輿圖這種東西,只有上層人物或者相關人物才能見到。銀線還是因為出身軍堡,在溫家看到過,腦子裡才能有整個大周的概略地形。

  銀線對這樣除了自己的村子一無所知的人其實很熟悉,從前溫家堡里都是這樣的人,只她經過了這許多年,再與這樣的人說話,只覺得溝通起來實在困難。

  這十年,她變了啊。

  小路遠比官道難走,因界碑界石之類的,官道的岔路口才有,小路上哪有。

  銀線一路走錯過好幾次方向。

  原想回到官道上去,靠近真定府的時候,卻撞見了陸延一伙人。

  原來陸延陸通想到了她可能走得慢,留在了往真定府去的要道上守株待兔。銀線差一點就被他們抓到了。

  她躲進了乾草垛里,解開了衣服堵住了孩子的嘴,聽著外面腳步聲和說話聲,只嚇得心砰砰直跳。

  他們最終沒有發現她,但這一追一逃,她的包袱掉了,為他們所撿得,拿走了。

  銀線身上只剩下隨身的一些碎銀子和頭上手上的簡單首飾。

  等到這些銀子也花完了,首飾也賣掉了,她沒辦法,帶著孩子開始一路乞討著,緩慢地往京城去。

  在靠近保定府的時候,她借宿野外的小廟。

  廟裡只有一個和尚,和尚收留了她。

  只當她在屋子裡給孩子餵奶的時候,聽見外頭有響動,抬眼,和尚的僧衣從門縫裡一閃而過。

  晚上睡覺的時候,銀線把藏在腰帶里的碎瓷片放在了枕頭底下。

  她這一路遇到過許多次危險,也沒有別的武器,只有一條尖銳的細瓷片。

  夜裡驚醒,和尚果然來犯。

  單身女子在路上,便是容易遇到這樣的事。

  銀線也不知道這和尚其實不是真和尚。他是當年三王之亂時的一個逃兵,跑到這裡看到一座空廟。廟裡的和尚死了,度牒還在,他靈機一動,剃了頭髮,假作了和尚。

  這些年也竟也做得似模似樣,能混口飯吃。偶爾遇到單身借宿的,便從和尚變身強盜。

  後院的泥土下,埋著好幾具枉死的路人屍體。

  銀線不是弱不禁風的弱女子。她其實會一兩套粗淺的拳腳,只這些年,都擱下了。

  掙扎中,她咬斷了和尚的舌頭,趁他疼,碎瓷片扎入了他的脖頸。

  孩子被吵醒,混不知發生了何事,懵懵懂懂。

  銀線呼哧喘著,身上都是血。

  等冷靜下來,她從和尚這裡摸出了幾塊碎銀子揣在了身上,又上了路。

  有了銀子,路過一個縣城,正經買了些吃食。嚼碎了,餵給孩子。

  孩子如今大了,光餵奶是不行的,還得輔助著吃點東西。

  不成想孩子吃了之後,開始上吐下瀉。

  找了大夫,把那點銀子用盡了,開了藥。藥堂幫著煎了,只灌不進去。

  這樣小的孩子,怎灌得下去。

  所以為什么小孩子易夭,便是因為易生病,難醫治。

  耽擱了幾天,這個孩子到底還是沒救過來。

  旁人見這婦人目光呆滯,怪可憐的,指點她:「城外有義莊,去找他們幫著埋了吧。」

  也有人指指點點:「一個婦人不好好在家,出什麼門!」

  「出門帶什麼孩子!」

  「還是就不該出門!」

  許久,銀線把孩子又綁在背上,晃晃悠悠站起來,向北走。

  這裡已經是保定府附近的縣城了,離京城已經不遠了。

  她要去京城,她要去找公子。

  帶著這樣一個信念,銀線背著死去的孩子,晃晃悠悠、緩慢地向京城走去。

  從開封府到京城,騎馬大約十日的路程。

  銀線一路不斷地走錯路,遇壞人,乞討飯食,孩子病死,她到了京城的時候,竟已經是三月份。

  進了城,聽去年的探花郎。

  路人道:「你也是來看探花郎成親的?」

  成親?成什麼親?誰成親?

  「探花郎啊!」路人道,「探花郎今日要作新郎,他難得穿紅袍呢,快去看。」

  路人們都朝某條路上涌去。

  銀線茫然地跟著他們的腳步走。

  銀線看到了十里紅妝。

  「樂安寧氏和餘杭陸氏啊。」有讀書人模樣的人捋著鬍鬚讚嘆,「看看,這就叫作門當戶對。」

  銀線看到了騎著高頭駿馬的公子。

  他穿著紅衣那麼好看,一如溫蕙所愛。

  她的姑爺啊,今天要作別人的新郎。

  等隊伍過去,人們散去,幾個月以來,憋在銀線胸口,一直支撐著她的那一口氣,終於泄了。

  銀線嚎啕大哭。

  哭了許久,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中,她爬起來,緊了緊身後的繩子。

  「走吧。」她自言自語,「娘給你,找個義莊……」

  該把孩子埋了。

  該結束了。

  人若還活著,哪怕還有一口氣,都還有希望。

  可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

  執著於死去的人,原來一點意義都沒有。

  活著的人只會往前走。

  這場夢醒了。

  陸睿如今,已經不是翰林編修。

  得知他要娶親,皇帝湊了個趣,給他升了修撰。

  修撰其實也不過就是從六品,官卑職小。

  但翰林院是個特殊的機構,翰林院裡的這些人,可以統稱翰林。年輕的翰林們,位卑職小,卻在天子身邊參贊機要。

  同樣都是翰林,一個翰林和另一個翰林能起的作用的大小卻可能天差地別,其中,全看帝心帝寵。

  餘杭陸氏與樂安寧氏的聯姻,被很多人看好,被認為是小陸探花最優的選擇。

  小陸探花的父親在外為官,母親身體不好,這場婚禮由他的族伯父陸侍郎主持,賓客盈門,熱熱鬧鬧。

  在這場熱鬧中,陸睿坐在廂房裡,聽平舟回稟。

  「附近的街上都找了,實沒有找到。」平舟道。

  「知道了。」陸睿道,「別驚動別人,慢慢找。」

  還要找?

  平舟猶豫了一下,道:「會不會是翰林看錯了?」

  「我不會看錯。」陸睿道,「我看見她了。」

  「可是,」平舟道,「麥子說,續管事一來就跟他說通嫂子在家帶孩子……」

  陸睿抬起眼:「一來就說了?」

  平舟把劉麥說的陸續的話複述了。

  「知道了。」陸睿道,「等陸續回去了,你們再慢慢找。囑咐稻子麥子,別驚動陸續。」

  陸續是什麼人,家中的管事而已。

  翰林竟用了「驚動」二字。

  平舟把頭垂得更低:「是。」

  寧菲菲沐浴過,換了大紅的寢衣,等著她的夫君。

  直到此刻,還在回想先前挑起蓋頭的那一幕。當遮住了視線的紅色被挑開了之後,看到的是那如玉一樣的公子。

  這公子,是她的夫君了。

  寧菲菲痴痴地笑。

  終於那夫君來了,丫鬟僕婦都退下。

  夫君沐浴後,也穿著大紅的寢衣,站在了她面前。

  寧菲菲羞澀地起身。

  夫君問:「今年多大了?」

  寧菲菲道:「就快十六了。」

  夫君道:「那就是十五。」

  寧菲菲緊張忐忑。

  她已經受過了婚前的教導,知道今夜要做些什麼。

  只現在該怎麼辦呢,是他先脫她的衣裳,還是她該先去脫他的衣裳?

  寧菲菲為著誰該先動手的事苦惱著。

  暗暗想,他是男子,又成過親,怎地只干看著她,不動手呢?

  她羞澀地垂著頭,許久,忽然聽她的夫君輕輕地道:「十五……原來這樣小。」

  寧菲菲的婚事令人艷羨,神仙夫君,過了門就有誥命。和她身世、年齡都相仿的幾個女孩子,如今在宮中,從貴人開始,苦苦熬著,要熬一輩子。

  寧菲菲的堅持,給自己掙出了另一個人生。

  如今回想,既後怕,又慶幸。

  新婚後幾日,母親過來陸家,道:「你祖母讓我來接你,要帶你進宮。」

  寧菲菲驚訝,因她的丈夫如今只是從六品,她雖有誥命,級別遠不到可以進宮謝恩面見皇后的地步。

  母親掩著口笑:「誰不想看看小陸探花的妻子呢。正宮也好奇呢。」

  寧五夫人的話裡帶著得意。

  寧菲菲也抿嘴笑了,又嬌羞,又開心。

  一看就是夫妻相諧,過得好。

  寧菲菲隨著寧家老夫人一起進了趟宮。

  皇后只比她大一點。她命好,別人要從低級嬪妃開始熬著,她直接做了皇后。

  皇后的姐姐李家大娘在一旁作陪。她是個天下有名的才女,寧菲菲與她交談幾句,就被折服了。

  臨走,皇后賜下了賞賜,寧氏祖孫倆謝恩。

  待她們走了,皇后看向姐姐:「如何。」

  李大小姐點評了四個字。

  「少女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