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好像曾經一度漂浮到了雲上,身不由己,如浪起伏。
她忍不住囈語。
待眼前的朦朧散去,看到的卻是陸睿撐頭含笑的模樣。
「我、我怎麼了?」她茫然地問。
「傻子。」陸睿摩挲著她,笑嘆,「自然是『來了』。」
溫蕙茫然了許久才明白過來,發出長長的喟嘆,「這就是『來了』啊……」
陸睿輕笑,俯下去細細吻她:「你問過許多次『來了』是怎麼回事,我早與你說了,等你年歲再長些,自然就知道了。否則再與你描述,你也體會不了。」
不管是正經的《房中八家》還是陸睿那些不正經的私藏裡面,都提到過「來了」,還做了許多描述。只溫蕙一直體會不到,追著陸睿問,陸睿也只是笑。
因《房中八家》中也明白說了,女子身體成熟得晚,初嘗芸雨後,往往數年都嘗不到登頂的滋味。
有些女子甚至是生了兩三個孩子之後,身體徹底成熟了,才識了滋味。還有許多女子,甚至終生沒有見到過峰頂的景色。
溫蕙便是一直沒有登過頂。陸睿一直都知道,只她還青澀,陸睿也沒辦法。
不料今日終於是來了一回。陸睿頗有種終於將她養熟了的欣慰感。
手下不免用力,眸色幽深起來:「……再試一回?」
帳子又晃動起來,還間雜著溫蕙不滿的嘟囔。
「不公平。」
「你一直都有。」
「我才剛有。」
「唔唔……」
聲音被堵住。
小別勝新婚的夫妻容光煥發,叫人看了都嘴角含笑。只一對璧人一起去給陸夫人請安,也入不了陸夫人的眼,陸夫人眼裡就只有璠璠了,抱著哄著,真真心肝寶貝。
待陸夫人把璠璠放到地上,璠璠張開雙臂晃晃悠悠過來。小孩子走路踮著腳尖,有種要摔倒的感覺。陸睿忙伸出手去。
璠璠行雲流水地晃了一個弧形的軌跡,完美地繞過了他,直奔溫蕙:「娘~」撲進了溫蕙的懷裡。
陸睿:「……」
大家只笑得不行。
一家人坐下說話。
陸睿這次從餘杭回來,是與人結伴回來的。
他道:「是趙府台的表侄。」
溫蕙現在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一聽這關係,便知道:「是泉州林家的?」
趙府台的母親是泉州林氏女,當初溫蕙及笄,陸夫人請了她作正賓。兩家走得頗近。
「梓年兄是準備去京城參加春闈的,他半年前就出發了,一路慢悠悠邊走邊看。到了餘杭趕上秋闈,就想看看榜再走。餘杭的邱府台設宴招待新舉子們,他也去了,便認識了。交談起來,是個頗值得一交的人。」陸睿道。
溫蕙下意識地說:「這位林公子,學問一定也很好吧。」
溫蕙自然而然地覺得,學問很好的人,自然也會跟學問很好的人互相欣賞,彼此水平差不多,才能玩到一處去。
陸睿是浙江解元,他覺得值得一交的人,理所當然也該是學問很好的人。
不料陸睿卻摸摸鼻子:「梓年兄的學問……咳,還行吧。」
溫蕙:「?」還行,那不就是不行嗎?
陸夫人直接道:「說吧,他長於何處,讓你喜歡?」
特特地與母親妻子來說,自然是因為陸睿與這林梓年十分相投,真當成個朋友,才想著告訴家人的。
陸睿道:「梓年兄的志向就不在科舉,讀書也就是為個出身。」
只要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一家便不用繳稅,見官也不必拜。甚至還有人帶著資產來投靠,掛在他名下避稅。所以只有窮秀才,沒有窮舉人。
若中了進士,那便是人尖子了。
陸睿道:「他是個走過很多地方的人,他還出過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有光。
溫蕙看到了。她喜歡那光,又害怕那光。太亮,讓人覺得抓不住。
陸夫人扭頭問溫蕙:「泉州林家,你說說。」
這是考教她了。
溫蕙想了想,道:「林家在泉州是百年大族,出過狀元,出過閣老。他家有大周最大的船塢,能造海船。又豪富,不輸揚州鹽商。趙老夫人的兩個兄弟好像都致仕了,她幾個侄子在哪裡做官我忘記了。」
陸睿誇她:「長進了。」
溫蕙啐他,道:「趙老夫人人可好啦,她特別喜歡咱家的璠璠呢。」
陸夫人現在,對溫蕙十分滿意。
誠然若去定向深談,便能看出來溫蕙學問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正如喬媽媽所說,真過起日子來,學問又真是對女子最無用的東西了。
她道:「林家豪富,參與了海貿吧?」
「正是。」陸睿道,「梓年兄少時便跟著出過海。」
溫蕙在青州長大,對海不陌生,驚訝:「家裡人竟許嗎?」出海風險多麼大啊,那樣的大家公子,家裡怎許他出海?
陸夫人瞭然:「偷跑的吧?」
陸睿便笑。
果真是偷偷溜上船的。
「他偷跑上船,等船上的人發現時已經晚了。他跟著出去了兩年,大開了眼界。」他道,「只回來後險些被他父親揍死。」
陸夫人道:「那必須的。」當初陸睿在溫家跟著去打獵,她都擔驚受怕呢。
溫蕙也道:「要是我,叫他生不如死。哼!」
少女時也曾夢想仗劍走天涯,如今當了娘,又失去親人,深知生離死別之苦。想到這等頑劣孩童,竟一跑兩年,爹娘該是如何的揪心。沒揍死他,都是輕的。
唉,女人們。
尤其是陸夫人和溫蕙,說這話的時候還都直直地盯著他。陸睿無奈,保證道:「我肯定不會作這等事的。」
又道:「只梓年兄見識與常人不同,我與他相談,頗開闊胸臆。」
「行了,知道你喜歡他。」陸夫人道,「改天請來,叫我們見見。」
陸睿笑道:「已說好,他明日就來。」
第二日果然這位林梓年便登門了。
他姓林名華,梓年是他的字。他比陸睿大個七八歲,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眉眼間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勃勃之氣,很是年輕的感覺。的確是叫人一看就容易心生喜歡的人。
陸睿有心與他結為通家之好,不僅帶他拜見了陸夫人,還領他見了妻女。
林華見著溫蕙口稱弟妹,兩邊相互見了禮。待璠璠抱出來,他「哎呀呀」地喜歡得不行,扯住陸睿道:「訂給我家,訂給我家!我三子只大你女兒兩歲!」
嚇了溫蕙一跳。
陸睿道:「且等你兒子長大了帶來我看看再說,若長得醜了,不行。」
林華道:「你便是看我,也知道我兒子丑不了。」
陸睿:「呵。」
溫蕙掩袖一笑。
陸睿跟溫蕙道:「我們的飯擺在書房那邊。」
溫蕙道:「好。」
陸睿帶林華逛了園子,移步到棲梧山房。院中擺著涼榻,二人便在露天的院子裡用了飯,又飲酒暢談。
林華道:「春闈你準備何時動身?待我表弟回來,大家一道去京城吧。」
陸睿道:「從我們這邊走,最遲十二月必須動身了。只我頂多和你們走半路,難得北上,我還要往山東去一趟。」
林華眼睛一亮:「是去你岳家那裡?我記得你說過,你岳父舅兄們都是行伍中人,可是要去衛所軍堡?」
陸睿道:「正是。」
林華道:「帶我去,帶我去。一直想見識見識衛軍,只不認識什麼人。」
兩人便說起當今衛軍,陸睿談起他了解到的許多情況,嘆:「一朝久立,便有許多積弊,偏眾人居於其中,縱知不好不對,也難以對抗。」
就如吃空餉這個事,便是連他岳父溫緯、他舅兄溫佰都不能免俗。只他們比旁人略節制些罷了。
在青州的時候,他還去了附近的楊家堡,是溫蕙大嫂楊氏的娘家。真是不比不知道,溫家堡的人看起來只是貧民而已,楊家堡的人看起來直如乞丐。
劉富知道底細,告訴他:「楊百戶狠哩,墾出來的肥田都成了他家的。他們堡里跑的人最多,一到檢閱就跑來跟咱們堡里借人。回回氣得大奶奶罵他,還得大爺勸。」
又說起景順五十年鄧七劫掠那一遭,講了溫夫人的事跡。
林華聽說溫夫人竟是力戰而亡,肅然起敬。又道:「冒犯一句,我適才多看了弟妹一眼,見她身姿頗有些矯健味道,與尋常女子不大一樣,莫非……」
溫蕙現在雖然談吐舉止已經與從前很不一樣,但她自幼習武,那身姿是改不了的。眼睛利的人一掃便能看出來。林華便是個眼利之人。
陸睿笑道:「她家傳的功夫,嫁了人也不肯撂下。每日晨起,要先打拳練棍,自律得很。」
林華扇子在手心一拍:「果然!」
他羨慕道:「我年少時就希望能娶個這樣的,到時候出去耍,帶著她一起。夫妻兩個一起走天涯,多麼美。」
但終究家裡給他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出個門瑣瑣碎碎的事情極多。他便常一個人在外面亂跑,很久不回家。
待回家了,這裡那裡,東一張西一張的,便能瞥見許多她作的詩。
都是閨怨。
陸睿失笑,道:「你死心吧。我與她們說起你小時候出海,我家這個說,若我敢這樣,落到她手裡,叫我生不如死。我跟你說,女人家,你別指望了。」
「哎,連弟妹都這樣嗎?」林華頗失望,搖頭嘆息,「算了算了,不說女子了。」
「說起鄧七,他這幾年不怎麼親自露面了,他的乾兒子們死了兩個,倒有一個新認的很厲害,這兩年名聲響了起來,叫作冷山……」
兩個人從衛軍聊到海防、海盜、海貿。林華學問不出色,見識卻是陸睿的同窗、朋友中最廣的。二人已經在來江州的路上聊了一路了,到現在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林華乾脆就不走了,留在了棲梧山房,兩個人抵足同眠。
就這樣,同食同睡了好幾日。
直到趙家的公子也從原籍回來江州,林華終於被他姑祖母趙老夫人使人來喊回去,溫蕙看陸睿的眼神都有點不對。
陸睿:「?」
陸睿直覺得那眼神不是什麼好眼神,待放了帳子掐著她問:「想什麼呢?」
溫蕙吞吞吐吐地問:「林梓年,咳,是不是喜歡你?」
果然沒想什麼好事,不該給她看那些個私藏的東西的,都學壞了。
陸睿笑著承認:「是,他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