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陸家倚仗

  從三歲送去上蒙學,到七八歲上分院而居,再到弱冠娶妻生子。

  對於分離,對於孩子的背影,母親看得總比父親多一些,真的到要分府而居了,老太太似乎也比老太爺更能調整心態接受。

  「放心,總不能離了毗陵城。」

  老太太沒說話,真的分府了,離不離毗陵城就不再是他們說了算的了。

  真的出仕了,舉家到任上也是尋常。

  只是,這事就沒必要給老爺子添堵了,孩子要分府給他的打擊已經夠大了。

  這邊老兩口各懷心思歇了午歇。

  那邊在書院的沈南珣感慨萬千。

  他們到書院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但也還沒到正式開始的時間,可書院外面的人已經里三層外三層站滿了。

  有十五六歲約著三五好友一起來的少男少女,也有牽著孫子來的老叟,更多的卻是三十來歲已經有營生的中年人。

  陸家人來的時候,人群會自動讓開,也有小商販會給幾個孩子塞幾顆麥芽糖,或是幾個果脯。

  孩子們也都習以為常,並不會拒絕,笑眯眯地接下來,認真地道謝,若是遇上喜歡吃的,還會直接塞到嘴裡。

  按照大家族的教養,在大街上吃東西是不太合適的,可孩子們接下並且吃了,沒人會覺得他們失禮,反而給他們塞小食的人會更開心。

  陸家的義學其實是蒙學的另一種,識字也是學契書上的常見字,抑或是按照千字文來學,毫不誇張地說,毗陵城裡的百姓,無論貴賤長幼,十之八九都是能自己看明白契約的,約莫一半的人能自己寫契約。

  當你能自己看明白契約的時候,被人矇騙的機率就會低很多。

  至於算術,算術學的東西倒是每三月,也就是九次循環一遍,教的都是商販平日裡做買賣會用上的找零記帳彙算的東西。

  至於道義,講的也都是些樸素的道理,講鄰里相處,講律法,講節氣,講簡單地草藥辨認使用……

  沈南珣見一個中年男子算術聽到一半就起身要走,便上前搭話。

  「兄台這是要走?可是這算術有些枯燥?」

  中年男子一臉氣憤,「你這外鄉人可別瞎說,書院義學最是有用,何來枯燥之說。」

  「那你因何還未結束便要離開。」

  「這算術我前年便上過一次了,如今買賣做大了,有些地方記得不甚真切,我娘子也不大記得了,我再來聽一聽,趕著回去看鋪子趕緊說給我娘子知曉,她要來聽又得等上三月。」

  沈南珣倒也聽了一些,今日講的是朱出墨入記帳法和四柱清算。

  確實,這一套複雜且完善的記帳法普通商販並不能用上,也有些不太好懂,可若是買賣做得大一些,學會了那就很清晰明了了。

  沈南珣向中年人致歉,「原來如此,那便不耽誤兄台時間了。」

  中年人打量沈南珣一番,「年輕人,在毗陵,不能說書院義學不行,若不是有義學,窮人家的孩子識字都不能,如何能當掌柜掌算盤呢。」

  沈南珣鞠躬,「受教了。」

  中年人還不滿意,「哼,也就是遇上我,若是遇上殺豬匠,別說義學了,你敢說陸家一個不字,他能拎著殺豬刀追你兩條街還無人相助。」

  沈南珣面上不顯,心裡確掀起了驚濤駭浪。

  「官府也不管嗎?」

  「無人報官,他如何來管,苦主報官也無人作證,憑何來管。」

  「街市上的巡邏呢?」

  「誰不是陸家義學教出來,可不能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砸鍋啊。」

  「感謝兄台告知,某定謹言慎行。」

  沈南珣與中年人的對話近旁不少人聽到了,中年人走了,旁邊還有人同沈南珣說。

  一個不像毗陵口音的中年夫人說:「陸家人心善,我家小子每旬來學,一年下來不光千字文,就是三字經都能自己背下了,蒙學都沒上過,如今已經回鄉考中了童生試。」

  沈南珣作揖,「那可恭喜大姐了,嘉兒高中,那是喜事。」

  婦人笑意盈盈,「當不得謝,要像陸家子弟當了進士老爺那才算高中,不過,陸家義學省了不少束脩銀子呢,若是小子能到鶴鳴書院來進學,便再好不過了。」

  旁邊立馬有人湊上來,「對對對,我也要學一學記帳去替人做帳房呢,多掙些銀子讓我家小子到書院來進學。」

  中年婦人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了過去,「如今毗陵那裡還有缺帳房的人家啊。」

  「毗陵不缺就忘常州府或是蘇州府去,總有缺的,帳房先生工錢很高的。」

  兩個人立馬說起了往其他城府去做帳房的事。

  沈南珣看著都在聚精會神聽講的人,每個人都眼裡有光,對前路充滿了希望。

  沈南珣突然覺得陸家的倚仗不僅僅是天下讀書人,而是毗陵城每一個平凡人。

  畢竟坊間也有俗語,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

  沈南珣在書院前院蹓躂,每一處都或站或坐擠滿了人,可無一人抱怨天熱勞累,只有人希望書院多開些義學,或是陸家蒙學也收一收外人。

  枍哥兒也同哥哥姐姐坐到了識字的地方,養著頭聽陸八郎一字一句地教毗陵百姓田契該怎麼寫,田契上的每一句話又是什麼意思,若是因田地發生了糾紛該找何人。

  其實陸八郎更擅刑獄,趙明新能在大理寺青雲直上,很多案件他都會找陸八郎討主意的,陸八郎不光對大雍律法倒背如流,從法經開始,但凡能找到的成文法典陸八郎幾乎都熟讀過。

  不過陸八郎也有一個很大的問題,他不如趙明新心腸硬,趙明新只要證據確鑿對得上法條,那是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的。

  陸八郎也與沈南珣說過很多次,他認為辦案應當推原人情,以傅法意。

  沈南珣軍營出身,從小接受的就是軍令如山,嚴懲不貸,沈南珣則認為有司議法,當據文直斷,不可求曲當法。

  結識之初,二人沒少為這個爭辯過。

  沈南珣想起舊事,忍不住輕笑出聲,陸家皆英才,缺蒙塵鄉里,著實令人惋惜,他們的才學不該只是用來教一教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