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五章 太歲頭上動土
議定了對策,眾大人便開始迅速的行動,龐大的文官集團雖然日薄西山,但瘦死駱駝比馬大,當他們全力動員起來,所爆發出來的力量還是很可怕的。記住本站域名
一切都在平靜中暗暗醞釀,順利的讓人想唱歌,似乎連半點風聲都沒露出來,直到六月二十七這天……
再過四天就是朝廷規定的軍隊發餉日了,通常各地駐軍都會在這天,到鄰近州府中領取一個月的糧米餉銀。
這裡是隴右省長寧府,臨近駐著征東軍的一曲人馬,用來維持當地治安。這個大隊的軍需官叫牛二栓,是裨尉大人第三房小妾的弟弟,是以得了這個肥差。
牛二栓倒還蠻給姐夫爭氣,天不亮就從軍營出發,帶著三十輛大車的隊伍,還有二百護糧兵,一路上緊趕慢趕,終於在中午時分,到了州府衙門所在的長寧府城。
一行人輕車熟路的沿著大道走到縣衙,也不進去,直接繞到了後面的庫房……以往這個時侯,長寧知府早已經準備好糧草銀錢,在那裡等著了,稍稍清點後,直接裝車就是,向來都十分的順利。
「勞駕這位兄弟。」因為今天有求於人,平日裡驕橫的軍大爺們,難得放低姿態一會,客客氣氣的跟看庫房的衙役道:「月底又到了,我們又來了,不知你們大老爺來了沒?」
衙役知道這些人不好惹,且自己這邊確實理虧,便攤手苦笑道:「回這位軍爺,我們大老爺躲起來了。」
「躲起來了?」牛二栓好笑道:「難不成他作奸犯科,也被朝廷抓起來了?」武成王的明喻已經發遍全軍,李黨人員只要自首便既往不咎,且嚴禁各軍擅自排查、絕不株連,給官兵們吃了好大一個定心丸,也讓他們能有心情看朝廷大佬們的好戲。
「那倒不至於,」衙役搖頭道:「上面大人們鬧騰的歡實,咱們下邊該咋辦還是咋辦。」
「那是怎麼回事?」牛二栓奇怪道:「難道你們大人在外面養小老婆的事兒露餡了?」
「也不是,唉,跟您實話實說吧。」衙役硬著頭皮道:「實在是……庫里沒糧,大人沒臉見諸位了。」
「什麼?」大兵們一聽便跳腳道:「這可是軍糧軍餉,若是耽誤了片刻,你們大人就要砍頭的!」多少年了從來沒有出過紕漏,怎麼這次就出問題了?
「不要吵!」牛二栓大聲喝止手下,走到那衙役面前道:「我來問你,夏稅才剛剛入庫,怎麼可能沒有銀糧了呢?」
「不瞞牛爺說。」衙役小意道:「我們老爺臨走前,要我轉告您,其實糧食是有的,不過已經被上峰下令提走,轉運到省庫里去了。」
「為什麼?」牛二栓也急了,一把揪住那衙役的前襟,氣憤道:「老早年傳下來的規矩,俺們就是在這領取錢糧,你們現在轉走了,讓我們吃什么喝什麼?家裡花什麼用什麼?」
「就是就是!」一時間群情激憤,眼看就要動手,可見一開始的客客氣氣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衙役雖然平日裡也很橫,但那是對草民百姓,碰上更加蠻橫的大兵,自然會展露乖順的一面。只見那衙役又是磕頭又是作揖,叫起了撞天屈道:「我的軍爺啊,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一個小小的差役,能管得了什麼?」說著側身讓開庫門道:「你們可以進去看看,裡面除了幾隻皮包骨頭的耗子,還能有什麼呢?」
牛二栓懷著僥倖進去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回音繚繞,連一粒糧食、一個銅板都沒有,不由氣急敗壞道:「你給我等著,你們會付出代價的!」
說完氣沖沖的出去道:「弟兄們,你們在這等著,把城裡的官紳富戶都看住了,我現在就回去稟告咱們大人,絕對輕饒不了他們!」
「好!」快氣炸了腸子的官兵們轟然叫好。
牛二栓剛要上馬離去,一個小隊正笑道:「牛大人,您回去不要緊,可給咱弟兄們留下幾個大錢,」說著看看日頭道:「這都正晌午了,總不能讓弟兄們出公差還自己掏錢吃飯吧。」
牛二栓剛把手伸進懷裡,卻又停住,狠狠一甩胳臂道:「他們都這樣對咱們,還給個屁錢,白吃白喝去吧!」說著便用力一抽馬鞭,揚長而去。
「我沒聽錯吧?」望著牛二栓離去的身影,那小隊正咽口吐沫道:「大人讓我們白吃白喝。」
「當然沒有了,我們都聽見了!」邊上人嘻嘻哈哈笑道,便一齊朝府城最好的酒樓行去,準備吃一頓夢寐以求的霸王餐。
牛二栓一路快馬加鞭,不到兩個時辰便回到軍營,氣喘吁吁的把這事兒跟裨尉大人一說,他姐夫登時變了面色,沉聲道:「這是有人活得不耐煩了!」便命人一面急報上峰,一邊讓人集合隊伍,要親自帶兵包圍長寧城。
要問他為何反應這麼大?是因為按大秦相關法令,軍隊的軍餉糧草並不是從駐軍州府的財政中開支,而是由中央朝廷統一撥付。是以這些錢糧自始至終都是屬於軍隊的。至於駐軍州府代收軍糧、轉運軍餉,不過是幫幫忙、過過手而已。
***,我們軍官剋扣軍餉尚且偷偷摸摸,你們倒好,光天化日之下,便敢連皮帶毛一起吞下去!嗚呀呀,老虎不發威,以為我是病貓啊,全給我吐出來吧,孫子們!
消息一層層傳遞上去,很快便到了征東元帥的案頭上。到了徐續這個層次,看問題自然不會像下面人那麼簡單。
他輕捻著這張薄薄的紙片,語調平淡道:「二十二處征糧點,居然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你們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下面的征東軍將領卻笑不出來,他的長子徐載德道:「大帥,既然各地州府說,他們將銀糧都暈倒省里去了,那我們就去省里,找胥制台、胡制台他們理論去!」其他幾個將領也紛紛點頭道:「這法子不錯。」
「不錯個屁。」徐續對自己兒子當然不會客氣,冷笑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們還看不出端倪嗎?把老子教的東西,都蘸著大醬吃了嗎?」
被大帥訓了也是白訓,眾人只好訕訕道:「讓大帥失望了,請大帥教誨!」
「都給我聽著!」徐續一下下敲擊著桌面道:「這是今年陛下大清洗的繼續,老夫琢磨著,大概是朝堂上的文官們被逼慘了,就想卡斷我們的銀糧,讓我們一下子亂起來,以此逼得皇帝就範。」
「我等受教了。」眾將軍趕緊表示明白了,徐載德又輕聲問道:「大帥,那我們該如何應對,是收束部隊,還是……」
「收什麼收?讓他們繼續鬧!」徐續冷冷笑道:「會鬧的孩子有糖吃,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頓一頓才補充道:「但要把握分寸,尤其是不要劫掠老百姓,不然以後我們沒法在三隴地面上混了。」
「那王爺那裡怎麼交代?」有人不無擔心的問道。
「這個好說。」徐續沉聲道:「就把情況一五一十報上去,請王爺決斷就是。」
眾將趕緊齊聲贊道:「高,實在是高!」
其實確實是高,因為徐家雖然沒有收到任何衝擊,但唇亡齒寒的道理徐續還是懂的。且他本質上也是世家子弟,自然不願看到皇權一家獨大,這跟愛不愛國沒有關係,純粹是從家族利益和個人前途考慮的。
可因為天佑帝身後站著那位可怕的王爺,他又不敢明目張胆的為朝中大人們撐腰,甚至連搖旗吶喊都不干。但這並不妨礙他隱晦的表明態度,告訴秦雷如果不能儘快解決這個問題,部隊便會徹底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京山城裡,秦雷坐在王府的湖邊,碧綠的葡萄架下,抱著剛過了百歲的寶兒,一邊伸手輕輕逗弄她的小腮,一邊淡淡笑道:「你說這唱的哪一出?『將相和』還是『揭龍鱗』啊?」
小寶兒咯咯直笑,伸出白嫩的小手,竟然去抓老爹的腮幫子。
秦雷當然不是問她,他問的是坐在一邊閱讀情報的館陶先生。細細的將幾張紙全部看完,張諫之才呵呵笑道:「王爺過慮了,這些可憐的傢伙同朝為臣,文臣武將並不是表現的那樣涇渭分明,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眼看著自己的同類們一個個被抓進牢里,自然會有些物傷其類。既是為了自保,也難免會站在一條線上。」
「有道理,」秦雷點頭笑道:「但這些傢伙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敢問王爺,什麼錯誤?」館陶沉聲問道。
「他們鬧就鬧吧、斗就斗吧,但幹嘛要惹我呢?」秦雷語調冰冷道:「原本孤王還覺著皇兄是不是有些不計後果了。在猶豫著,到底應不應該插手,」說著劍眉一挑道:「但現在無需猶豫了,對於這些根本不拿大秦當回事,隨時隨地都準備著犧牲國家,拯救小家的蠹蟲們,地獄或者旮旯,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哇……」卻是寶兒被老爹滿臉的猙獰嚇壞了,哇哇痛哭起來。
秦雷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又是扮鬼臉,又是學動物叫,好容易才把小郡主哄得破涕為笑。
這一刻,他完全是個普通的父親,哪還有一絲殺伐決斷的王者氣象?
見自己成功了,秦雷也十分高興,抱著寶兒站起來,朝館陶呲牙笑笑道:「等著吧,他們一定會來的。」說著便哼著奇怪的兒歌,慢且穩的往若蘭的繡樓走去。
館陶聽王爺是這樣唱的「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不禁搖頭苦笑,卻又十分羨慕的心道:『看來當爹真不錯,我是不是也該成個家了……』
秦雷沒有說錯,這一天很快到來了。
田憫農和麴延武代表文官集團,從中都出發,用了一天時間趕到了京山城,秦雷沒有和他們捉迷藏,很乾脆的接見了二位大學士。
兩人能看出王爺的心情不好,那張往日總掛著微笑的俊臉上,今天卻掛了層薄薄的寒霜。
但他倆並不是如何害怕,因為他們早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藉口和說辭,一見到秦雷,便忙不迭的訴起苦來,說陛下把京官們逼得如何如何可憐,官員們的境況如何如何悽慘,他們的行為是如何如何迫不得已,而秦雷的態度非常奇怪。
他只是沉默,用冷如寒冰的目光看著二位大學士。
田憫農住了嘴,而麴延武仗著與王爺交厚,仍不知趣,不停的述說著委屈,等到他發現在這場三個人的對話中始終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話時。他停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抬頭望向王爺,他發現秦雷也正看著他。
似乎除了最初的幾句寒暄之外,王爺再沒有說過一個字,一直保持著沉默。
令人恐懼的沉默。
豆大的汗珠從麴延武的額頭留下,他只有用拼命喝水,來掩蓋心頭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等他喝道第七碗酸梅湯的時候,秦雷終於開口了,他輕聲問道:「說完了嗎?」聲音不大,卻仿佛在他耳邊炸響。
麴延武茫然的點點頭,從肺里擠出三個字道:「說完了。」
「那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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