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倪巴倪大爺
那老漢這才眉開眼笑道:「哎呦,小相爺啊,俺真是失敬失敬了。記住本站域名」說著便朝文銘禮點頭作揖,樣子極是謙卑。
看在他那兩萬畝良田的份上,文銘禮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指指座位道:「請坐吧,」說著對文銘仁道:「銘仁,上茶去。」這些勾當見不得人,文銘仁親自當起了侍應。
聽他這樣說,老漢連忙擺手道:「別忙活了,俺不乾渴。」但文銘仁哪能理會他,轉身便撩帘子出去。
見老漢局促不安的樣子,文銘禮微笑道:「老丈貴姓?」
老漢又擺手道:「俺不貴,俺很賤很賤的。」
文銘禮嘴角抽動幾下,翻白眼道:「你叫啥?哪來的?來幹啥?」心道:『非逼著老子降低層次。』
老漢趕緊比比劃劃道:「俺地名字很土啊,姓倪,叫巴,倪巴。不過俺在俺們那塊很有面子,他們不敢說俺是倪巴,都說俺是倪大爺。」
文銘禮怎麼聽怎麼彆扭,卻見倪巴老漢一臉的天真無邪,卻也發作不起來,只好乾笑兩聲道:「叫什麼無所謂,你找相爺有何目地呀?」
倪巴剛要說話,文銘仁把茶端了上來。倪巴一邊半起著身子道謝,一邊贊道:「宰相府就是貴氣,連個下人都是『名人』,比俺家的『狗剩』、『旺財』啥的強多了。」又伸出大手,一把攥住文銘仁柔軟的小手,嘖嘖有聲道:「看著小手,哪像個伺候人的手啊。」文銘仁還未發作,他又一臉親熱道:「俺在俺們那兒也算個『名人』兒,咱倆可得好好親近親近。」
文銘仁本來就一肚子不痛快,聞言惱火道:「什麼名人?我叫文銘仁!」
倪巴面色沮喪道:「文明人?你嫌俺是個老粗,不文明?」說著一甩手,差點把文銘仁帶個趔趄,只聽他傷神道:「俺不就在你們家的花罈子里尿了一泡嗎……」
文銘禮揮揮手,讓幾欲抓狂的文銘仁退下,也不跟這個糾纏不清的土老冒囉嗦,沉聲問道:「你來找丞相大人,到底要作甚?」
倪巴這才頗為汗顏道:「俺想當個官。」
文銘禮了解的點點頭,往椅背上一靠,打官腔道:「這個嘛……」便要說些雲山霧罩、欲拒還迎的屁話,卻突然想起這人十分缺心眼,趕緊把屁咽回肚子裡,直白問道:「想當地方官還是京官?」
倪巴一咧嘴,露出金燦燦的大板牙,晃得文銘禮一陣眼暈,心道:『滿口金牙啊。』就聽那倪巴訕訕笑道:「俺想當俺們那得縣太爺。」
文銘禮心中失望道:『一任縣令而已,最多不過兩萬兩,還用得著專門跑京城?直接在省府交錢就得了。』但轉念一想,一個土財主知道個屁。便存了訛詐的心思,裝作為難道:「這個呀,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點貴。」
倪巴呲牙道:「真的可以?俺把一萬畝好地拿出來換還不成?」
文銘禮奇怪道:「另一萬畝要作甚?」
倪巴不好意思道:「俺想中個進士。」
文銘禮嘴巴一下子長的老大,他一直以為,這老頭子是來為兒孫買出身的,不由失笑道:「你得六十了吧?」
倪巴仿佛受到莫大委屈,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聲嚷嚷道:「哪有?俺才……五十九。」
文銘禮苦笑一聲道:「就算不到六十吧,你知不知道超過五十歲就不能參加科舉了?」
倪巴一下子愣住了,癱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胡言亂語道:「這可叫俺咋辦啊?俺可是誇下海口,要考個進士給他們看看,再回去當縣太爺管著他們的……咋就不行呢……俺不想活了……」說到傷心處,竟然吧嗒吧嗒落下淚來。
文銘禮這才慢悠悠道:「這個……你可以當自己四十九嘛。」
倪巴聞言抬起頭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你當俺傻呀,俺當自己四十九有毛用?考官大老爺不信啊。」
文銘禮矜持一笑道:「我說你四十九,他們就信。」
「真事兒假事兒?你不是擺活俺吧?」倪巴可憐兮兮問道。
文銘禮又倨傲一笑,指著房梁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丞相府,大秦所有的官兒都歸這管,考官也是官,怎會例外呢,你說真事假事?」
倪巴這才破涕為笑道:「俺聽你的,多少錢都給。」說著把褡包打開,隨手掏出一把房產地契擱在桌上,抽抽鼻涕道:「要是一萬畝地不夠的話,俺們縣裡一半的產業都是俺的,俺都給你。」
文銘禮看著桌上那些已經發黃的紙片,不禁有些好笑,心道:「土老冒就是土老冒,直接拿家裡的房產地契行賄,倒真是省事。」隨手撿起一張,摸了摸上面加蓋的州府大印,雖然年代久遠,但依舊鮮紅清晰,倒也不懷疑作假。
點一點桌上的房地契,文銘禮故作為難道:「誰知道你這些個紙片片值多少錢呢?」其實他一點不在意到底值多少錢,只要說得過去,能讓他把帳上的真金白銀替換出去就行。哪怕因此挨老頭子頓罵也值。
倪巴一下子急了,把那褡包里的文書全倒在桌子上,朝文銘禮面前一推,惶惶道:「還有在省府里的幾家祖傳米店、車馬行,可都是賺錢的營生啊,」說著一臉肉痛道:「俺要不是無兒無女,就想臨死中個進士當個官,說啥也不會再做這虧本買賣的。」
文銘禮也怕他真的知難而退了,也不打官腔了,換一副溫和面孔,假惺惺道:「好吧好吧,咱們實在人辦實在事兒,你這些作價兩萬兩,就算是改年庚的費用了。」倪巴倪大爺自然千恩萬謝。
卻不想文銘禮又問道:「「老倪啊,我問你,你可是舉人?」
倪巴愣神道:「舉人?」說著神色沮喪道:「您真要問嗎?」
「廢話,我是開玩笑的人嗎?」文銘禮好笑道。
卻聽倪巴如泣如訴道:「俺三年前就不舉了,已經不是舉人了……」
文銘禮喉頭抽動幾下,勉強笑道:「不舉不要緊,可以當太監嗎……哦不,當監生。」
「那又得不少錢吧?」倪巴擔心道:「俺已經掏空了,除了……」說到一半又改口道:「要不俺把嘴裡的金牙都拔下來給您吧。」
「老子要你的牙作甚?」文銘禮佯怒道:「老倪,你這人怎麼如此不實誠,本官連你那些沒人要的破房產、爛地契都收了,還跟我在這藏著掖著。」說著一拍桌子道:「你要再這樣,就把東西拿走,這事兒,我不給你辦了!」
倪巴一下子慌了神,連聲道:「別別、俺說還不行。」這才吞吞吐吐道:「俺在沈老闆的東北商社入了兩萬兩銀子的股,想用每年的花紅養老來著。」
一聽這話,文銘禮頓時喜上眉梢,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那『東北商社』成立於一年半以前,當時還在中都招人入股來著,這事兒當時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可惜看熱鬧的遠多於掏錢的。畢竟掏錢給別人做買賣的法子,誰也沒聽說過,都怕打了水漂,折騰了一頓,才集起幾萬兩銀子。
最後沒法子,沈洛只好去別的省招股,千辛萬苦才湊齊了二十萬,再加上他原本的三十萬,便開始了郭勒爾草原之旅。後來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東北商社竟然打通了所有關節,順利的溝通了東齊西秦之間的草原商道,第一年就盈利頗巨。據說當初入股的,都得到了相當於本金數額的分紅。
言外之意,從第二年開始,就是淨賺了。
事實讓原本懷疑嘲笑的人閉上了嘴,紛紛揣上寶鈔,找沈洛要求入股『東北商社』。但現在沈老闆財大氣粗了,壓根不接受任何入股。本來嘛,若不是錢多的花不了,人家沈老闆何必要發放那麼高額的分紅呢。
他又是沈家的人,眾人也不好用強,便轉而去沈老太爺那裡說項。終於還是說動老太爺,親自給沈洛做工作,讓他重新開一次招股會。新一次的招股會,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六,看現在各家這勁頭,怕是要把一股的價格炒成天價。
『眼前這兩萬兩的份子,現在怕是十萬兩也打不住吧?』想到這,文銘禮不由坐正了身子,暗道:『這個不能讓人知道。』打定主意,便換上一副和藹無比的面容道:「你真傻、真的,等當了縣太爺,整個縣都是你的,還怕沒錢養老?」說著拍胸脯道:「只要你再把這兩萬兩的份子轉給我,你的監生身份、年齡、同進士名額,本官全打包票了,怎麼樣?」
見倪巴還一臉肉痛,他又咬牙道:「我也不白要你的份子,」從抽屜里抽出一摞寶鈔,數出二十張道:「這是兩萬兩銀子,換你兩萬兩的份子,咱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如何?」
倪巴低著腦袋尋思半晌,這才悶聲道:「中……」
兩人先把那兩萬兩份子的交接文書籤字畫押。文銘禮便把府上胥吏叫來,讓他們查驗地契文書是否屬實,待確定全部真實後,雙方便開始一份份的過戶。好半天,所有的文契才交接完畢,倪巴便將那些文契的副本摞成一摞,裝進褡褳里,點頭哈腰的告辭離去。
此時已是日頭偏西,下一位只好等明日再來了。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將寶鈔文契之類的一部分揣到懷裡、一部分裝進一個鐵盒中,文銘禮便哼著小曲往前院去了。
到了前廳,便見文彥博文彥韜兩人也結束了接見,正坐在那兒吃茶說話。文銘禮恭敬的給二位長輩行禮,便把那鐵盒子奉上,又從袖中掏出清單,小聲道:「爹爹請過目。」
文彥博雖然被譽為『天字一號大貪官』,卻對銀錢一事看的極淡。接過來掃一眼,便把那單子擱在桌上,揮揮手道:「勞累一天了,下去歇著吧,明兒還得繼續呢。」
文銘禮巴不得回去數錢呢,痛快的行禮下去,臨了還沒忘看看他二叔的表情,果然也是喜上眉梢,想必收穫頗豐。
待他走後,文彥博才與文彥韜繼續被打斷的話題,只聽文彥博輕聲道:「最近一陣陣心悸,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
文彥韜喝口茶,憤憤道:「都怪那秦老五,簡直是個『殺破狼』!」
文彥博微微頷首,沉吟半晌才捻須沉聲道:「不能在發動之前橫生枝節了,」說著有些無奈道:「我怕那小子拿大比做文章。」
文彥韜不信道:「他敢?他不怕大秦的高門大戶一人一口生吃了他?」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常理講是這樣,可是這一年來,我得到最大的教訓便是……秦老五是個不講理、不認理的東西。」伸手一抹額頭的皺紋,澀聲道:「自他江北出道以來,又有那件事情合常理過?」
文彥韜頓時沒了話,按常理講,堂堂吏部尚書怎會吃白食被揍,又被泔水桶倒扣呢?但那個王八蛋王爺就是做了,雖然沒有一絲證據可以指證他,但全中都的人都知道——就是五殿下乾的。
見他沒了話,文彥博更是心中篤定,沉聲道:「要不這次大比收斂些?還是把那小子弄倒了,我心裡才踏實。」輕叩幾下桌面,商量道:「把那些人的錢退回去吧?」
文彥韜一聽,心裡便不樂意了,暗道:『吞下去的錢哪有吐出來的道理?』當然這話不能如此說,稍一頓,他便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慨然道:「大哥此言差矣,我們文家家大業大,自然不在乎這點錢,自然說退就可以退了。但您想過這樣做的後果沒有?」
文彥博微微皺眉道:「什麼後果?」
文彥韜用最沉痛的語氣道:「別人拿到我們退回去的錢,不但不會感激咱們,反而還會以為咱們不願意幫忙,從而懷恨在心。」
文彥博聞言呵呵笑道:「這個無妨,我們該怎麼幫忙還怎們幫,而且還是免費的。」
文彥韜瞪大眼睛道:「天下還有這般好事?他們會相信嗎?」
「他們會相信的,老夫這點信譽還是有的。」文彥博微笑道:「等他們真的中了,自然會再把銀子送回來。」說著雙手一合道:「而那時,秦雨田已經被我與李太尉夾擊而亡了。」
聽老大語氣堅決,文彥韜心中十分惱火,雖然知道是這麼回事兒,可他是萬萬不能答應的。一旦真的退禮,難免會有人家心裡不爽,大喊『少了少了』的,他貪墨公中銀子之事便有可能露出來。
苦苦尋思一會兒,他才一臉痛心的皺眉道:「大哥一世聰明,怎麼今日卻昏招頻頻呢?」不待文彥博回話,他便揮舞著雙手沉聲道:「我們眼看要與秦老五開戰了,他的背後可是昭武,此戰結局還在五五之數,極有可能陷入拉鋸……」
見文彥博點頭,他心道:『有門』,便接著鏗鏘道:「相持比得是士氣耐力,誰的士氣高、誰的耐力就好,誰就能贏的最後的勝利。」為了保衛自己的貪污所得,他發揮出極其罕見的智慧與口才。
對於自己弟弟的表現,文彥博也很是滿意,讚許道:「不錯,看來你最近用心了。」
文彥韜卻不領情,雙目逼視著老哥,一字一句問道:「大哥既然說不錯,那您為何還要退回財禮,自亂陣腳呢?」說著輕輕一拍桌面,真誠道:「您要是把財禮退回去,他們肯定以為咱們怕了秦雨田,到時要與他真刀真槍干一場時,怕是人人心裡打鼓吧?」
文彥博拍拍額頭,醒悟道:「韋夲說得不錯,軍心不可亂,士氣不能落啊!」
「那大哥咱們還退不?」
「不,留著……做得隱秘些吧。還有,從明天起,停止接見任何人。」
文彥韜心中自然失望,但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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