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怕!嗎?
地上的寶劍反射著橘紅的火光,如夕陽下的一泓秋水,不僅不冷冽,還有些沁人心扉的暖意。記住本站域名
常雲渠尚未說什麼,邊上同樣受制的隨從,卻大聲叫嚷起來:「王爺不能恩將仇報!若不是我們校尉大人有意放水,其餘二百人也是難逃一死的。」
另一人也憤憤道:「當時校尉大人發現上當,咱們兩軍相距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路程。貴軍是裝甲騎兵,而我們破虜軍是輕騎,如果硬要追擊,一天半便可以追上,若不是常大人阻止,我們定要掉頭去追的。」
「住口!」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常雲渠一下子甩開了按著自己腦袋的黑衣衛,抬頭看向神情淡定的隆威郡王,高聲道:「所有命令都是由罪臣發號,他們只是些奉命行事的應聲蟲,請王爺放過他們吧。」「大人……」後面兩個伴當還要說話,卻被黑衣衛一人口中塞進去一個布團,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你呢?」秦雷的表情難以捉摸。
「只要王爺放過我的兄弟們,罪臣甘願領死……」常逸俯首道。
「難道你不願領死,孤王就殺不得他們嗎?」秦雷哂笑道。
「這……」常雲渠一時語塞,頓一頓,才哀求道:「他們都是我大秦的忠勇之士,即便死也該死在沙場上,不該如此不名譽的死在這山間的破廟中啊……」說著哽咽道:「王爺乃是天子之子、大秦之主,更應該體恤國之精魄……」
秦雷面色一下子陰沉下去,一腳踹在他的肩上,低聲怒吼道:「你還知道我是天子之子、大秦之主?那你還敢窮追不捨,往死里下手?」尤不解恨,又是一腳,踢在他另一側肩膀上。黑衣衛摁住了常雲渠的雙肩,他根本無從躲避,實實在在吃了秦雷兩腳,疼得他面色煞白,卻咬牙不出一聲。
只聽秦雷繼續惱火道:「若不是見孤王,不像你們想像的那般可欺,你能好心撤退?早掉頭追上來幹掉我找回面子了!你敢說不是?」
「是!」常逸出人意料的大聲答道:「如果王爺真的軟弱可欺,罪臣一定不折不扣的執行太尉府的命令,將您的隊伍圍殲在紅土地上!」
秦雷雙目中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唰地抽出身邊侍衛的佩刀,揮手架在常逸勉強昂起的脖頸上,咬牙道:「你真以為孤王不會殺人嗎?」說著微微一抖手腕,常逸的脖子上便被劃開個半寸深的口子,鮮血立刻涌了出來,順著刀背向地面流去。
仿佛被自己的鮮血刺激,常逸毫不畏懼的迎向秦雷駭人的雙眼,嘶吼道:「大秦需要的是強者!強大無比的巨人!可以帶著大秦的百萬雄師橫掃八方的強者!而不是什麼軟弱可欺的王爺!蠅營狗苟的丞相!自私自利的太尉!」
秦雷握刀的手穩如泰山,面色冷峻的望著才常雲渠,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道:「講!」
「罪臣當時認為,如果王爺連我堂堂正正的追殺都躲不過,又怎能躲過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又怎麼有資格成為強者呢?在這個弱之肉、強食之的亂世,終究會被四方的猛獸吞噬,那死於罪臣之手又有何不可?」方才飲入腹中的酒露,明顯已經進入了常雲渠的全身血液,讓他渾身火燒一般,神智也有如被業火燒灼一般,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掩飾,仿佛不把心裡話一吐而淨,會被活活憋死一般。
那些被縛住手腳,堵住嘴巴的伴當們,都絕望的閉上眼睛,暗暗祈禱道:『給我們大人個痛快吧……』
秦雷卻意外的冷靜下來,因為『弱肉強食』這個詞,不久前樂布衣也說過。秦雷也忽的因此想起,當時樂布衣說:『禮儀規矩是治世法則;而亂世法則卻是弱肉強食。』而在更早以前,他自己也說過:『所有規則的設立,說到底,都遵循一條根本規則:暴力最強者說了算,這是一條可以打破任意規則的規則。』
兩相印證之下,秦雷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亂世——所有規則都被那條根本規則打破了,要麼名存實亡、要麼直接消失。撕去任何忠君節義的偽裝,都會看到對最強暴力者的崇拜與服從,都會看到對失敗者的漠然與唾棄……
秦雷的面色陰晴變換,手中的利刃也微微顫動,將常逸方有些止血的創口復又割開,帶著濃重酒味的鮮血便重新流出來……可憐的常校尉,面色越來越蒼白——一方面是失血過多,另一方面,他的酒勁過去了,對死亡的威脅不再像方才一般鈍感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對刀口下斷斷續續流血的常雲渠來說,仿佛重新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秦雷才緩緩問道:「你後來為什麼不追了?」
「因為罪臣通過一夜的觀察,確信王爺是位強者,足以挑戰李家、可以給我們帶來希望的強者,所以罪臣退卻了。」在秦雷躑躅的功夫,常逸早已想好措辭,大聲答道。
秦雷以為這小子猶是方才那般悍不畏死,也就沒有懷疑這話摻了多少水分,且這話聽著舒坦。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秦雷想通了,是以他鬆了手……
那唐刀便順著常逸的肩膀落下。聽到『叮』地一聲,常逸心中長舒口氣,想要低下頭鬆緩一下,卻發現頸部肌肉早已僵硬不堪,似乎還有些抽筋,一絲兒也動不了。
見他這般模樣,秦雷剛剛下去的怒火又有復燃的跡象,沉聲慍怒道:「還挺著脖子作甚?想砍頭想瘋了嗎?」
常逸一臉委屈道:「罪臣……好像落枕了。」
秦雷忍俊不禁,一揮手,常逸身後的侍衛便將他的腦袋往下一按,發出幾聲清脆的嘎嘣聲,疼得他淚花四濺,眼冒金星,卻也治好了他的『落枕』病。
顧不得安慰受傷的脖子,常雲渠俯身叩首道:「謝王爺寬宏大量,謝王爺不殺之恩!」
秦雷冷哼一聲道:「若不是看在你尚有一腔熱血,縱是舌燦蓮花,孤王也是照斬不誤的。」樂布衣正在教秦雷一門新的課程,叫《帝王心術》,雖然秦雷尚未弄明白丁卯,但他隱約也明白了,自己不應該像往常那麼實在,喜怒哀樂全在臉上,悲歡離合口中。這樣雖然不會憋出病來,但很容易引起屬下的輕慢或逢迎,也會讓敵人抓到破綻,設計陷害。
常雲渠果然沒明白,秦雷赦免他,到底是因為他無所畏懼的氣概,還是那套『弱之肉強之食』的理論。
好在不論明白與否,他與死神終於不那麼親昵了。還沒緩過勁來,卻聽秦雷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們必須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否則孤無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現在常逸是只要不死,怎麼都行,忙不迭叩首道:「只要讓我們日後還能上戰場,這三十條漢子任憑王爺處置。」
秦雷沉聲道:「放心,孤王不會殘害你們肢體的,那還不如殺了你們。這樣吧,孤的新兵師有所減員,你們去充上數吧。」
常逸這才知道,秦雷拐這麼大個彎,居然是為了留下他們,不由為難起來。禁軍之中,李家陣營的四支軍,與秦家陣容的四支軍……現在勉強算是五支,之間涇渭分明,勢成水火相互間從來沒有兵將流動。
雖然是破虜軍把常逸他們掃地出門的,但若是這些傢伙膽敢投靠秦家五軍,便會立刻招致昔日同袍的切齒痛恨,在太尉府的黑名單上,也會名列前茅。自此永無寧日,甚至全家都會跟著遭殃。
但眼下淪為魚肉,又剛發誓任其宰割,一個『不』字卻也無法出口,讓常雲渠好生為難。
秦雷知道此中陋習,哼一聲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孤王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命令屬下押送你們去京山營。」
常逸知道,這是王爺在為他們開脫責任,被擄去京山營和主動投靠隆威郡王府,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心中不由一松,轉頭大聲問道:「兄弟們怎麼看?」他其實對這位王爺絕無惡感,甚至還隱隱對未來期待起來。但是場面話必須要說,否則叛變李家的罪名,便要由他一人承擔了。
他手下那些軍官可沒有他想得那麼遠,聞言紛紛『嗚嗚』叫個不停。秦雷點點頭,黑衣衛便將堵嘴的布團扯下,這些前破虜軍官們這才大口喘息道:「我們都聽大人的。」
常雲渠心道:『別都聽我的呀,那不還是我一人的責任嗎?』又大聲問道:「你們說是向王爺投誠,還是……」雖然沒有說下半句,但軍官們都知道,是『為太尉盡忠』。
軍官們一陣騷動,便有人喊道:「老李家小人當道、無情無義,咱們沒有什麼差錯,卻要被小太尉整得死去活來,連兵都當不成了,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也有人小聲嘀咕道:「小太尉只是李家一個遠房,不能代表太尉府的態度吧?」
「那新任統領車胤國呢?他為什麼對咱們避而不見,被堵住了還惱羞成怒,要打要殺的?前後兩任將軍策略如出一轍,還能說不是太尉府的意思嗎?」這話說得犀利,讓人無可辯駁。
秦雷聽了,心道:『這事八成不是李老混蛋的意思,興許老傢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估計車胤國這老小子怕我怪他,才不讓這些人歸隊的。』
但無論如何,這話終於將軍官們最後的猶豫打碎,讓他們心中的天平開始向秦雷倒去。
「向王爺投誠!」一個軍官高喊道:「咱們是大秦的軍人,跟著王爺才算正朔,這叫撥亂反正,誰也說不出什麼來。」這話太有才了,頓時將軍官們心中因背叛而產生的羞恥感減輕了很多。
秦雷望一眼那幫了大忙的軍官,溫聲道:「大家放心,孤會儘量避免打內戰的,即使避無可避,也會全力使其縮小範圍,至少不會讓你們與昔日同僚對仗。」
聽王爺如此體恤,眾軍官叩首道:「全憑王爺吩咐,我等願以一生贖罪。」
秦雷呵呵笑道:「這話咱們關起門來說說也就罷了,對外卻是不必的。」
「謝王爺。」常逸帶著眾軍官叩首道:「屬下定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秦雷哈哈笑著將常逸扶起,溫聲問道:「你們可有什麼要求,儘管講,孤王會儘量滿足的。」
這種帶些強迫性的投誠,自然會讓毫無選擇的軍官們憂心忡忡。常逸拱手道:「別的倒沒什麼,只怕對方戕害我等家人,讓他們無辜遭殃。」
秦雷笑道:「這好說,你們先隱姓埋名一段時間。再告訴孤王你們家裡的地址,孤王把他們送到南方去,那裡是孤的地盤,安全得很,日子也會好過些。」眾軍官這才安下心來。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大雪初晴,但天色依舊陰沉沉的。衛士們砍完柴火後,秦雷便囑咐一個小隊領著常逸他們回京山營,他則帶著其餘三百黑衣衛繼續向東面的艾家渡方向趕去。
一路上的雪下下停停,時而星星點點的細碎雪花、時而滾滾團團的鵝毛大雪,把這天地染成一片潔白。秦雷便帶著隊伍,在足有半尺深的積雪上前行,雖然心急如焚,不停催促戰馬,可速度卻始終提不起來。
竟是又走了整整一個白天,直到申時末,才終於到了艾家渡下游二十里處,上了等候多時的冰排子。
如果說京水河與小清河組成了一張弓,小清河便是這張弓的弓弦,而在京山正東面的艾家渡,就是弓弦的中點,對於京山營來說,是個極為重要的樞紐。
因而秦雷在這個僅有幾百戶人家的渡口,設立了秘密兵站,甚至在幾里外的山谷中,還有一個科級聯絡點,可以與京山營、中都、荊州府三個地方直接聯繫,可見這裡的重要性。
負責兵站的是一名前黑衣衛,名字叫馬累,三十多歲,人還算機靈。一天前收到京山營的命令,連夜準備好了信中所要求的八十個冰排子。
所謂『冰排子』又叫冰床,其上部為長方形木架,上鋪木板,形似床板,下部為兩根裹以鐵條的方木棍,稱之為足。板上鋪著氈褥棉被,可供保暖和,最多可乘坐四人。在北國冬季,因為河上結了厚厚的冰,冰床便完全取代了舟船,成為河上的交通工具,若由壯漢熟練操作,速度要比雪地里的戰馬還要快。
秦雷上了馬累為他準備的『王排』,坐上排子上的太師椅,沉聲問道:「京里什麼情況?」
馬累一臉嚴肅道:「很不好。」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恭敬的遞給秦雷:「這是館陶先生發來的唯一一條信息。」
秦雷也不接,輕聲道:「念。」
「請見者轉呈王爺:十一月十七日晚,御林軍突然包圍我政務寺,切斷與外界一切聯繫,雖圍而不攻,卻也十分兇險。現發出五信鴿一鷂鷹,請依據收到數目判斷空中通信之危險性,若一日內不見回復,政務寺將做好準備,隨時玉碎以報王爺。館字,中都局發艾家渡科。」馬累的聲音在夜空中迴蕩,讓聽者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你們收到幾隻?」秦雷面無表情問道。
「只有一隻,遵循通訊保密原則,聯絡科沒有回覆。」馬累小意答道。
點點頭,秦雷沉聲吩咐道:「連夜進京!」
「使不得啊,太危險了,王爺!」馬累驚惶道。
「孤王小心就是,出發。」秦雷不容質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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