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伯賞別離的態度

  第一四九章 伯賞別離的態度

  秦雷招呼外面的賽陽進來,把老元帥抬進臥房。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便跟著石敢到邊上一個小點的帳篷睡下。

  躺在狹窄的行軍床上,秦雷感覺非常習慣,伴隨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陣陣江濤,他把紛亂的心思壓下,很快進入了夢想。

  睡夢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伯賞老元帥指揮著千軍萬馬跨過大江天塹,狂飆猛進、將羸弱不堪的南楚軍隊踐踏成泥,直到神京城下才停住。大軍把南楚都城團團圍住,旌旗蔽日、戰鼓雷動。隨著那激動人心的戰鼓越來越響,攻城就要開始了……

  外面嘈雜聲越來越清晰,秦雷從睡夢中醒來。那夢中的戰鼓仍然清晰可聞,秦雷凝神傾聽,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軍營中點卯的集結鼓。

  既然醒了,秦雷也就不再躺下。昨夜和衣而睡,倒是省了穿那複雜的王服。秦雷對這扣襟複雜的衣裳還真有些撓頭,若蘭不在身邊,連脫都懶得脫。

  呼喚石敢打盆清水過來,胡亂洗把臉,秦雷便往帳外走去。迎面碰上那賽陽校尉,昨日裡天色昏暗,秦雷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伯賞元帥身上。今日才發現這小子如此年青,秦雷不由出聲招呼道:「小賽呀,你貴姓啊?」

  賽陽校尉面色一滯,心道,沒見過這種狗屁王爺。他還年青,不善作偽,板著臉翁聲道:「末將姓伯賞。」

  秦雷毫無所覺道:「伯賞……賽陽,你與伯賞賽月什麼關係?」

  伯賞賽陽低頭無力道:「正是舍妹。」大早上就被壞了心情,小將軍有些鬱悶。

  秦雷突然正經起來,溫聲道:「不要讓自己的姓氏成為負擔,那是一種榮耀。」

  伯賞賽陽猛地抬起頭,只見秦雷正友善的望著自己,明亮的眼神直達內心,卻毫無一絲戲謔之意。

  秦雷說中了,伯賞賽陽十四歲起隨父戍守邊關。眾將唯恐折了伯賞家的獨苗,像一群老母雞一樣,把他這隻小雞牢牢的呵護在羽翼之下,不敢讓他遭受風雨。老元帥也是心情複雜,既想狠狠磨礪他一番,讓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好把伯賞家發揚光大。又怕萬一有個閃失,斷了伯賞家的香火,負了地下的父兄。

  至今兩年過去了,伯賞賽陽還是被牢牢鎖在中軍,上不了前線。未立寸功,卻襲蔭封了個常勝伯,還官居伯賞元帥的衛戍校尉。

  這種得來不費吹灰之力的高官顯爵,反而成了伯賞賽陽的心魔。他甚至不願提起為自己帶來一切的姓氏。因而秦雷一問之下,便開始莫名煩躁。再問之下便失了銳氣。這種心理變化,自然逃不過已經有些成精的秦雷。

  秦雷見他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江邊的方向。輕聲道:「你可願意陪孤走走?」

  伯賞賽陽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跟在秦雷身後。

  出了中軍營,一列列出操的士兵從兩人身邊經過,見到伯賞校尉,皆都整齊的行禮,無一例外。反觀伯賞賽陽,回禮時卻有些拘謹,或者說是不自信。

  待走遠一下,秦雷突然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向你行禮嗎?」

  伯賞賽陽有些不想說話,勉強擠出幾個字道:「因為我姓伯賞。」

  秦雷點頭道:「昨日裡與你父親飲酒,他說了很多。」

  伯賞賽陽點點頭,表示知道。

  秦雷的目光從遠處浩浩湯湯的大江,轉向腳下的紅土地。彎腰捧起一抔血色的土壤,輕聲道:「我才知道,這土地是被那十八萬不屈忠骨的鮮血染紅,是被你的長輩的英魂護佑。」

  聽秦雷提起自己的父兄,伯賞賽陽的腰板不由挺得筆直,呼吸也有些粗重。

  秦雷再把視線投回莽莽的大江,緩緩道:「這裡的英靈需要你伯賞家的男兒守護。你伯賞家的千秋忠魂需要你來傳承,但你伯賞家的不世功勳卻還要你來延續。是不是感到沉重到艱於呼吸,矛盾到進退失措。」

  「你是不是感覺自己始終籠罩在父輩的陰影中,是不是懷疑自己一生也走不出這個窠臼?」

  伯賞賽陽感覺自己在秦雷面前仿佛沒有了任何秘密,每一句話語都能直達他的內心。終於,偽裝的面具被戳破,貌似的堅強被擊碎,多年來的痛苦根源被秦雷毫不留情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目而出,年青的校尉痛快的宣洩一場。秦雷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直到伯賞校尉抬起頭,嘶聲問道:「請王爺教我,如何去做?」

  秦雷哈哈大笑,驚起水鳥無數,他指著波濤洶湧的大江,就著隆隆的水聲,朗聲道:「看這如畫的江山,天地遼闊、任君馳騁。父輩終將老去,未來只會屬於我們年輕人。」

  說著攥起右拳道:「到那時,天地在我們手中,我們的意志就是這個國家的意志;我們的未來,就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伯賞賽陽感覺胸中有一團火在燒,仿佛鬱積的塊壘正在鬆動,有什麼東西噴薄欲出。

  秦雷轉過身體,定定的望著伯賞賽陽,一字一句道:「當需要你接過寶劍的那一刻,你敢說:自己準備好嗎?」

  一道晴天霹靂在伯賞賽陽心中炸響,徹底驅散了伯賞賽陽心中的陰霾。未來的路,第一次清晰無比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伯賞賽陽刷的抽出腰間寶劍,反手插在地上,單膝跪下。沉聲道:「謝殿下指點迷津。賽陽願追隨殿下左右,實現殿下的意志,延續我家族的榮光。」

  秦雷聽了,面色一滯,心道,壞了壞了,有些過了。少年可以勵以志,所以秦雷才說了那番話,希望幫他走出困境,讓老元帥承自己個情,好在將來與太尉府的對抗中至少保持個中立。

  現在看來,方才的效果有些……過於好了。竟把這小子激動地熱血沸騰,生出了跟著秦雷跑路之心。秦雷心中苦笑,老子要你個小祖宗作甚。便沉吟道:「哈哈……孤很高興你能這樣想。可是你身為鎮南軍將領,可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伯賞賽陽卻不在意,跪在那裡硬聲道:「只要王爺答應,末將自己去找我爹說去。王爺給個痛快話吧。」

  秦雷心道,老子前途兇險無比,別的不說,那血殺是早晚要找到自己的。這老元帥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把家中獨子置於如此險境中,還要留著這小子抱孫子呢。若是老子不答應,起先一番口水就算白費了。還不如送個干人情,讓這小子記著自己的好呢。

  打定主意,秦雷便莊重的點下頭,沉聲道:「若你父親同意,孤就收下你這員虎將。起來吧。」

  伯賞賽陽這才起身興奮道:「太好了,我一定能說服我爹。」突然想起找秦雷的目地,猛拍一下腦瓜道:「哎呀,瞧我這腦子,一打岔就忘了。我爹請王爺去參觀沿江防線,想必都等急了。咱們快走吧,殿下。」

  秦雷苦笑道:「快快帶路。」

  等到了江邊大營,一身戎裝的老元帥絲毫看不出宿醉的痕跡,也沒有任何不悅。只是笑著邀請秦雷登上戰車,兩人都默契的沒提昨夜的事情。

  戰車駛到一座依山而建的水城邊,幾個將軍早在城門口等候,其中就有裝作不熟的捲曲鬍子秦有德。老元帥對一個消瘦的中年將軍道:「楚破,你上車來,待會給王爺講解一下我們水軍的大體情況。」

  楚將軍抱拳稱是,便也上了戰車,其餘將領騎馬跟隨。戰車緩緩駛入城門,楚破便開始講解道:「咱們江北水城乃是青石結構,城高三丈,占地八百畝,是大帥在被焚毀的舊城基礎上重新修建的,乃駐紮水軍、習兵演武的場所。。」

  秦雷仔細觀察這個水寨,只見它南窄北寬,負山控江、形勢險峻。水寨的水門,防波堤,城牆、瞭望台、射擊台,共同形成一個圓環,猶如大漢伸出雙臂,環抱中間的水軍基地。

  整個水城,除了岸上部分,便是一個巨大的軍港,停泊著幾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楚破為秦雷將各種艦隻一一講解,那些最大的乃是足有五層的主力艦『樓船』;那些樣式堅固,又有沖角的乃是攻擊艦『艨艟』;那些輕便快船乃是衝鋒船『先登』;那些更小一些的乃是快艇『赤馬』;還有僅能容納數人的小舟『斥候』。竟是一個完整的水軍體系。

  秦雷有些好奇問道:「這麼多船停在這,是如何防備敵軍偷襲的呢?」

  楚破沉聲道:「咱們夾岸依山立壘,輔以木排鐵索封鎖江面。又在水下布滿荊棘尖刺,防備楚國水鬼。」

  秦雷皺眉道:「恕孤冒昧問一句,為何我大秦水師儘是守勢,觀各位軍紀嚴明、訓練有度,想必戰力不該遜於楚軍吧。」

  楚破望了望老元帥,見伯賞元帥捋著鬍子點點頭,他這才為秦雷解開這個疑惑:「蓋因上游巴蜀一帶被楚國牢牢占據,咱們未戰便先處於劣勢了。」

  秦雷也不作偽,坦然道:「孤對水戰一竅不通,還要將軍解說。」

  楚破見秦雷不似一般王公那樣不懂裝懂,恭敬道:「殿下常在北方,對水戰自然有些陌生。其實這主要因為戰艦依賴風水人力而動,占據上游下游的兩方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居上流者因有順水之便,揚帆下駛,十分迅捷;且水戰中除矢石外,拍竿、衝撞、接舷是交戰的主旋律,而居上水的一方在這樣的戰鬥中往往很占便宜,勝多而負少。」

  怕秦雷不信,他又舉出兩個例子道:「當年晉滅吳、隋滅陳,都是先占據上游,而後順流東下,一舉而定的。而曹操父子兩次直接由淮南渡江,都無功而返。」

  秦雷有些明白了,輕聲道:「就是說南楚占據『形勝』優勢。不破了這點,就很難攻破大江天塹,是嗎?」

  楚破點頭道:「殿下英明。若不是當年趁南楚兵敗,搶下了這江北水城。占據這點險要,這大江就真成了人家楚國的護城河了。」

  這時老元帥哈哈笑道:「南人所依者不過水勢而,吾也不是沒有擊破的方法。」

  秦雷聞言大喜道:「老元帥快快道來,孤心癢得緊。」

  老頭子神秘笑道:「吾有一種寶船,喚曰『槳輪船』,乃用槳輪代替船槳,上下水速度如一,可以抵消這一劣勢。」

  秦雷徹底被勾起興趣,急切道:「可帶本王觀之?」怕老元帥不同意,還補充道:「孤王發誓不說出去便是了。」

  伯賞別離捋著鬍子笑道:「不是老臣吊殿下胃口,實在是這船不在這裡。」也不戲耍秦雷,誠懇道:「一來,此船數量不足,還在陸續建造中;二來,此船涉及絕密,沒有開戰以前,老夫是不會冒險把它調到大江上來的。」

  秦雷心念電轉,笑道:「那想必在運河沿岸的某個大湖裡了。」

  老元帥也笑道:「沒有瞞殿下的必要,確實如此。」

  不知怎的,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腦海中閃過,秦雷失聲道:「不會是襄陽湖吧。」

  伯賞別離驚訝道:「何出此言?」

  秦雷沉聲道:「孤在京都全力追緝的一個南楚間諜頭目,就是在那裡失去蹤跡的。」

  伯賞別離身形一晃,然後穩穩站住,強笑道:「不要緊,那裡有我五千水師駐紮,防備嚴密,出不了問題。」話雖如此,他也不敢怠慢,先是對傳令兵道:「發令襄陽湖水軍,調整到最高戒備等級。」從腰間解下一塊魚形令牌,扔給一個將軍,沉聲吩咐道:「車胤國,帶兩營水軍火速北上,把襄陽湖船塢給我圍個水泄不通。直到王爺破獲南楚間諜為止。」

  那被喚作車胤國的將軍領命而去後,老元帥也失了遊興,吩咐眾將好生操練,便帶著秦雷返回。

  一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等回到中軍帳,屏退左右,老帥才開口道:「王爺可知老夫為何要安排這半天的視察?」

  秦雷閉眼道:「錢。」

  伯賞元帥點頭道:「王爺明心見性,確實非凡。不錯,就是錢。老夫需要大量的錢財才能打造出一支能夠克制楚軍的強大艦隊。」

  秦雷輕聲道:「您知道我來的目地,我也知道您的想法。但是……」他睜開眼道:「用吃空餉這個法子斂財的時代過去了。朝廷下決心要砍掉空額了。」

  伯賞元帥捋著鬍子,頷首道:「不錯,這樣下去,老夫只有卸甲歸田,回家等著抱孫子了。」轉而有些無恥道:「若是如此,老夫就要早些活動,央太尉大人給我某個肥缺了。」

  秦雷沒好氣道:「老頭,你不覺得害臊?跟我又是哭又是鬧,末了還拉我參觀水城。難道你覺得孤王閒得無聊,特地給我耍猴看?」

  老頭子差點把鬍子揪下來,呲牙道:「講條件嘛,當然是我漫天要價,你落地還錢了。不把問題說的嚴重些,怎麼賣個好價錢。」

  秦雷輕蔑道:「就你那把老骨頭,就值這個數。」說著伸出五個手指頭。

  伯賞元帥大搖其頭道:「不行,這個數目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說著,比劃個七,道:「再多二十萬兩,少一個子,我就扔下這個爛攤子,回中都抱孫子去。」

  秦雷沉吟道:「七十萬兩也不算多。若是元帥能再答應孤一個要求,孤可以出到一百萬,而且是每年。」

  老元帥眯眼道:「看來殿下所圖非小啊。」

  秦雷沉聲道:「幫孤肅清南運河。」

  老元帥失聲笑道:「殿下可是在說笑?莫非您還嫌身上虱子不多?」

  秦雷也哈哈笑道:「若非如此,孤又從哪裡為你討喚到每年一百萬兩白銀?」一攤雙手,光棍道:「您可以去打聽打聽,孤王現在還欠著三百多萬兩的外債呢。」

  伯賞別離表情鬱悶道:「原來王爺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秦雷搖頭道:「你們老人家不懂,這叫負債經營。」

  伯賞別離啞然失笑道:「確實不懂。若是老夫欠著這麼多外債,早愁得投了大江利索了。」說著正色道:「王爺,立個字據吧。」

  秦雷心中一松,感激道:「謝元帥信任。」

  伯賞元帥伸手阻止道:「咱們是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用不著誰謝誰。」說著,攤開紙筆,寫就兩份文書,分別簽字畫押。約定平亂後,秦雷即刻付給鎮南軍三十萬兩白銀。待控制南運河一個月後,交割七十萬尾款。以後每年二八兩月底前,秦雷都要各支付一次五十萬兩。若有延遲,按月利二分算。也就是說,從契成起,直到破楚前,秦雷都對鎮南軍背上了每年一百萬兩的債務。

  秦雷捧著墨跡未乾的文書,慘然笑道:「若是咱們一直過不了江,豈不是要孤王子子孫孫還到破產為止。」

  伯賞元帥有些發傻地望著文書上的『雨田』二字,強笑道:「王爺寫字龍飛鳳舞,恐怕後人難以分辨。不如您再行個印?」

  秦雷見自己又被鄙視,一面從腰間掏出紫金王印,蓋在名字邊,一面嘟囔道:「元帥不明白了,簽字便是為了難於模仿,孤這是防偽來著。」

  見他蓋上『隆郡王雷』的印章,老元帥才放心的捧起文書,看了又看,待墨跡干後,才收進抽屜。

  也許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老元帥對秦雷不好意思道:「若是不相信殿下,老夫也不會簽這空頭文書。只是實在被你們家和他們老李家坑苦了。這才出此下策,王爺勿怪啊。」

  秦雷為人光棍,事情做過,便不再糾結。他洒然笑道:「秦雷隻身而來,能得到元帥信賴已是邀天之倖。您這樣做非但不會令孤不快,還讓孤踏實很多呢。」

  兩人相視哈哈大小,算是約成。這份奇怪的契約,現在看來只是雙方為了各自利益,勾結在一起。卻又不放心對方,而簽下的一份保證。乍一看,秦雷是賠大發了,但是在將來的歲月中,誰知道他會不會賺回來呢?

  或者是雙贏。

  這樣一耽擱,當天是回不去了。去了心病的老元帥便又盛情招待了秦雷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放他上路。

  秦雷出來的時候,只有三百餘騎,歸去時,隊伍卻足足大了一倍。而且身邊除了石敢,又多了一個跟屁蟲似的伯賞賽陽。

  望著打了個大勝仗似的伯賞賽陽,秦雷只有苦笑。他沒想到這小子能說通他老子。去問老元帥,伯賞別離只是意味深長道:「老夫覺得王爺說的有道理。」

  於是這位伯賞家的老疙瘩,便以鎮南軍聯絡官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跟在秦雷身邊,『監督』契約履行狀況。秦雷深切懷疑,即使把這小子賣了,他還會幫自己數錢。至於『監督』這種高難度的活計,應該是隱藏在保護他的三百衛隊中的某人,或某幾人的差事。

  秦雷對此行的收穫還是頗為滿意。當然這要感謝有才有德兩位德才兼備的兄弟,他們向秦雷提供了包括老元帥性格愛好、鎮南軍現狀分析,以及與太尉府的齷齪來由,等等詳細資料。這才讓秦雷不費力的把握住了老元帥的脈搏,處處搶到上風。為這實力極不平等的雙方,最終達成盟約,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一路馬不停蹄,就要到那個小酒肆時,前面衝過一隊騎兵,卻是先行出發的斥候。

  斥候隊長策馬到了石敢身邊,輕聲耳語幾句。石敢點點頭,讓他繼續監視,便回頭找到秦雷,行禮道:「王爺,前面村裡有八百多民眾集會,好像就是那二佛祖教派的。」

  秦雷頷首道:「你帶人悄悄過去看看,不要驚動他們。」

  石敢領命而去,秦雷他們便在路邊下馬歇息。伯賞賽陽也想去,秦雷只是不許,這小子只好眼巴巴的望著熱鬧不能瞧,一副心癢的樣子。

  秦雷看得好笑,卻不理他。有衛士把道邊一塊大青石打掃乾淨,鋪上氈子,請秦雷休息。秦雷便招呼伯賞賽陽一起過去。

  伯賞賽陽終於忍不住道:「王爺,看您也大不了末將幾歲,怎麼就不好熱鬧呢?」

  秦雷接過衛士遞過的水囊,喝口水,然後遞給伯賞賽陽道:「孤王也喜歡熱鬧。」

  伯賞賽陽雙手接過水囊,大喜道:「那正好,咱們同去。我還沒見過什麼教徒集會呢。」

  秦雷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性命不止是你自己的,還牽扯到無數相關的人。沒有必要的話,不要把自己置於未知之中。」

  伯賞賽陽苦下臉道:「那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秦雷調整個姿勢,讓自己坐的更舒服,眯著眼道:「也少了很多麻煩。」

  伯賞賽陽嘟囔幾句,拿著水囊去了一邊。耳朵靈敏的秦雷隱約聽到什麼「像老頭子」之類的抱怨,淡淡一笑,也就隨他去了。

  秦雷打死也不會說,自己是被血殺那赫赫凶名嚇著了。

  至少在沒有解除警報前,他都會這樣老實。

  過了好一會,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驚醒了小憩中的秦雷。他睜開眼,便見到那個斥候隊長向他比劃個二,然後右手握住左手,再指了指相反方向。

  秦雷點點頭,做個繼續監視的手勢。起身對邊上的衛士道:「集合,列衝鋒隊形。」

  不到十息,三百黑衣衛便已悉數上馬,列隊完成。伯賞賽陽趕過來問道:「王爺,出什麼事情了?」

  秦雷隨意道:「石敢幾個被人攆得滿山跑,孤王帶人去接應一下。」

  伯賞賽陽大喜過望道:「真的?」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忙改口道:「真的是豈有此理。」

  秦雷不鳥他,一揮手,沉聲道:「目標正前方,突擊。」說著不急不慢的騎著烏雲跑了出去。

  衛士們沉默的一夾馬腹,戰馬便衝刺出去,趕上秦雷,把他保護在陣中心。不一會便形成轟隆隆的突擊之勢,只留下一地黃土供伯賞賽陽瞻仰。

  伯賞賽陽拍拍身上的土,對邊上老軍官抱怨道:「馬叔,你看這是什麼人啊?光顧著自己威風,一點不照顧別人情緒。」

  那馬叔五十許的樣子,臉上皺紋深刻,他和藹的望著伯賞賽陽,耐心為他解釋道:「咱們來自不同體系,從號令到作戰方式難免有異,一起突進難免協調不好,白白造成損失。而對方又是一群烏合之眾。所以王爺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

  伯賞賽陽這才有些明白道:「那他幹嘛不好好說?我頂多纏他兩句也就罷了。」

  馬叔正色道:「這是王爺在教公子什麼是上下尊卑。作為上峰,是沒有為下級解釋的義務。」

  伯賞賽陽不是笨人,只是以前被保護的太好,沒機會感受這些道道。他呲牙道:「好吧,雖然心裡挺不是個滋味,但是我原諒他了。」然後對馬叔道:「咱們現在過去總不會礙他們事了吧?」

  馬叔見秦雷他們已經跑出去很遠,不忍心讓吃了一肚子氣的小公子再失望,便點點頭。

  伯賞賽陽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的集合隊伍去了。

  狂奔中的秦雷看到那群所謂的信徒,不過是一群布衣百姓。思酌一下,對身邊的傳令兵做了個驅逐的手勢,他沒有興趣大開殺戒。

  黑衣衛們本來扣著弩弓的手收了回來,緊緊的抓住馬韁,把速度提到最高。

  那群奔跑中的教徒聽到後面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道黑色的洪流,挾裹著驚天動地之勢沖了過來。一時間沒人敢螳臂當車,都忙不迭的跳入道邊土溝,紛紛躲避起來。

  黑色洪流眨眼間傾瀉而過,只是把幾個躲避不及的倒霉蟲狠狠撞了出去,在空中翻幾個優美的筋斗,又倒栽蔥插在道邊的水田中。

  望著絕塵而去的黑色騎兵,這些被揚塵烏得灰頭土臉的信徒們心中自責起來。緊接著有人頓首觸地大哭起來,有人嘶號道:「二佛祖啊,俺有罪啊!!」有人懊惱道:「方才那樣好的獻身機會卻被俺錯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麼再能碰上。」

  甚至還有更激進的,站在大道上指天賭咒道:「二佛祖啊,您老行行好再給俺一次機會吧。俺這次一定不會躲了。俺要是躲,就讓俺這輩子都去不了極樂!」

  話音未落,便聽到又是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教徒們面現狂熱之色,全都跪下磕頭道:「二佛祖慈悲啊。」

  這些教徒狂熱地以為,遠處奔來的另外三百餘騎,乃是彌勒佛祖垂憐,降下的又一次機會。這次沒有人再躲閃,就連平日裡最怯懦的窩囊廢也高喊著:「釋迦佛衰,彌勒佛當持世」,「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之類的胡言亂語,一窩蜂的沖向鎮南軍陣。

  望著手持頭鐵杴,叫囂著衝過來的狂熱教徒。伯賞別離和他的鎮南軍頓時傻了眼。這些兵士雖然平日裡訓練嚴格,頗有戰力。無奈南邊十幾年沒有大戰,他們都沒有經歷過戰陣廝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齊刷刷的望向自己的長官——衛戍校尉伯賞賽陽。

  這時候,伯賞賽陽作了個令他羞愧終生的動作,他勒住了馬韁。眾人便條件反射般的也勒住了馬頭。

  此時雙方距離不到十丈。

  這一變故唬的那老軍官馬叔魂飛魄散,他為了幫助伯賞賽陽在隊伍中建立起權威,特意的斂去鋒芒,對一切只看不說。卻沒想到伯賞家的男兒,會在敵軍面前裹足不前。他卻忽略了這個男兒和那些男兒的不同:那些是在血水裡泡大的,這位是在蜜罐里養大的。

  老人家一愣神,對面那群瘋子又沖近了兩三丈。老馬這才回過神來,嘶吼道:「弓!!!」

  包括伯賞賽陽,所有軍士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不迭的取下背後弓箭。哆哆嗦嗦的彎弓搭箭,卻不知道瞄了些什麼。

  老馬心中嘆息,方才那一停頓,把士氣一下子給停掉了。這群菜鳥沒了士氣的支撐,便只不過是武裝農民而已。

  但是他不能亂,反而更要狂。『嘡啷』抽出雪亮的寶劍,一指前方,怒吼道:「放!」

  弓箭窸窸窣窣的射了出去。命中率低的可憐,只射倒十幾個信徒。這些號稱精銳的兵士們,終於露了怯。

  那些倒在地上的信徒仍然兀自掙扎叫囂著「獻身」「獻身!」。滿身的鮮血更給這種猙獰增添了無限的恐怖。

  這種恐怖卻更激起其他信徒無窮的狂熱。

  「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

  「為佛獻身、立登極樂!」

  穿腦魔音從眾信徒口中發出,仿佛化作無窮力量灌輸於他們四肢百骸之中,讓他們的步伐更矯健、讓他們的眼神更兇殘。

  這一場景唬的那些往日裡耀武揚威的新兵崽們手腳發顫。老馬卻絲毫不為所動,揮舞著寶劍怒吼道:「沖!」撥馬沖了出去。

  衝出不到五丈,老馬便與手拿鎬頭鐵杴的信徒糾纏在了一起。若是沒有那一停,憑著巨大的衝力,他便應該衝過這群烏合之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泥潭。

  老馬用實際行動告訴身後的菜鳥們,什麼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只見他深陷重圍卻不慌不忙。一夾戰馬的下腹,那通靈的戰馬便人立而起,兩隻前蹄又狠狠落下,砸在人堆之中。把正前方的兩個信徒一個砸得筋折骨斷,另一個砸得腸穿肚爛。

  戰馬身前頓時空出一片。老馬趁機催動戰馬前行幾步,眼看就要衝出人群。那些瘋狂的信徒哪會讓他如此輕鬆脫出,不要命的飛撲過來,趁著馬腿落地,又亡命的抱了上去。

  戰馬還沒來得及掙脫,第二、第三個瘋子又撲上來。一會功夫,又把老馬團團圍住。

  看著自小呵護自己長大的叔叔被圍,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伯賞賽陽終於回過神來。

  什麼***伯賞家的榮耀、什麼***伯賞家的希望,統統都是狗屁,他只感覺從頭到腳的恥辱,徹徹底底的恥辱。

  伯賞賽陽居然被嚇住了!他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視線開始清晰、胸中燃燒怒火,只有殺戮才能暫時忘卻這種刻骨的恥辱。

  悽厲的嘶吼一聲,伯賞賽陽也撥馬沖了出去。見到自己校尉衝出去,軍士們也如夢初醒,紛紛抽出寶劍跟了上去。

  白刃戰開始了,只是這場本應秋風掃落葉般的戰鬥,變成了纏鬥。

  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士兵,對上被邪教激發狂熱的農民,又是居高臨下。雖然占盡上風,卻也不能立時取勝。反而有些兵士被拖下馬來,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想要爬起來,卻又被抱住,在地上滾作一團,廝打起來。

  而那被團團圍住的老馬和身下的戰馬,已經不知挨了多少鐵杴,吃了多少鋤頭。但他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慢,長劍翻飛中,不知割斷多少喉嚨,刺穿多少心臟。自己的血、敵人的血混在一起,把他和戰馬統統染成暗紅色。若不是這些兇徒沒有利刃,他絕對堅持不到弩箭射來的那一刻。

  秦雷的斷後騎兵一直關注著戰場的局勢。起初見那些信徒叫囂著沖向鎮南軍,他們都以為會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等看到伯賞賽陽他們莫名其妙停下時,黑衣衛們也是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猶豫,一面發出信號,一面催動戰馬,全速沖了上來。

  之前為了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離得有點遠,等到進入射程時,那些瘋子已經圍著老馬攻擊半晌了。

  黑衣衛們紛紛扣動扳機,弩箭呼嘯著激射出去。朵朵血花綻開,圍著老馬的信徒,眨眼間便倒下一大片。經過小半年的刻苦訓練,他們的射術與古城外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第一輪箭雨後,第二波緊接著跟上,同樣射倒一片。然後是第三波……這次之後,老馬身邊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了,包括他的戰馬。

  誤傷總是難免的,沒有射到他本人,已經大大出乎黑衣衛們的意料了。轉瞬間,黑衣衛們便衝到了搖搖欲墜的老馬身邊。斥候隊長把他抱上馬背,剛要下令發動下一波突擊,卻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已經說不出話來的老馬,抓住自己的衣襟,祈求地望著自己,緩慢而堅定的搖著頭……

  同是軍人,他能懂老馬的意思,仔細觀察了下場中的局勢,作出一個分散包圍的手勢。

  疾馳中的黑衣衛們撥轉馬頭,從兩側繞過,把仍舊戰成一團的雙方圍在中間。黑衣衛們並不衝鋒,而是舉著手中新裝備的連弩,全神貫注的瞄向場內。一欸有鎮南軍兵士遇險,仿佛長了眼睛的弩箭便會射在他身側,將企圖行兇的教徒擊倒在地。

  伯賞賽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他瘋狂的舞動著手中的狼牙棒,這種草原人才用的奇形兵器,需要莫大的膂力才能揮動。而要像他這樣輕鬆自如,那便只能用天生神力來形容了。

  風火輪般『嗚嗚』旋轉的人間兇器,只要被擦到一下,便會被颳得皮開肉綻。若是打個正著,定然筋折骨斷,茄子一樣被拍在地上。若是不幸被砸到頭,便會像西瓜一樣碎裂。

  須臾間,便有十幾條漢子,折在八十斤的狼牙棒之上。饒是那些狂熱教民不知生死,卻也下意識躲開這食人惡魔般的白面殺神。

  伯賞賽陽鼻間噴著粗氣,雙眼血紅一片,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哪裡人多往哪裡沖。過去便是一陣屠殺,鬼哭狼嚎間,敵人紛紛四散逃開,終於沒有了起初的瘋狂氣焰。

  在伯賞賽陽嗜血屠殺的帶動下,本來就戰力高絕的鎮南兵士終於發揮出了平日的水準。那些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沒有任何護具、甚至沒有基本武器的狂熱信徒們終於不能近身了。

  戰鬥被拉回到本應的節奏,屠殺開始了,自覺受到侮辱的鎮南兵士們不放過任何一個還能活動的物體。

  不到一刻鐘時間,四百狂熱的信徒死傷殆盡,悉數倒在血泊之中,卻沒有一個逃跑的。

  不知他們的靈魂可不可以登上夢想中的極樂淨土。

  剛剛趕到的秦雷,看到面前的修羅場,皺眉道:「彌勒教。」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