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後,阿青笑吟吟的瞧著前方。
只見溫梨雙手拉住了裙邊朝上,端莊秀氣的面容上帶著疑惑,眼神清徹見底不含一絲雜質。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溫梨睜大了眼睛,仿佛看見了什麼極具衝擊力的畫面,這讓她的思維踏進了泥濘的沼澤,半晌也沒有回過神。
鏡子裡的姑娘是……自己?
溫梨雖然是個女子,如今也開始穿著打扮,可對於溫梨這個才從道袍過度到長裙、短髮過度到長發的階段,阿青這個精通女子六藝青樓姑娘的出現,已經稱得上是降維打擊。
她大概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般好看的時候。
「……」
阿青在一旁的眉梢帶笑。
她居然覺得自己的手法讓溫梨這樣驚詫,很有成就感。
也是奇怪。
她自打步入乾坤之後,所謂的成就感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嗯……」
笑了笑。
好看的姑娘,不好好打扮,總歸是暴殄天物的——這也是阿青在花月樓里所學到的東西。
溫梨雖然有著極好的容顏,但是人靠衣裝,她原本的打扮可無法完美的釋放她那深藏不露的魅力。
主要是由一個帶著幾分男子英氣的女漢子忽然變成這樣端莊優雅的麗人……只要是認識溫梨的,很難不愣神。
溫梨:「……」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水袖長裙,裙子下擺由白色逐漸轉化成紅色,在窗外明月之下下反射著銀色的光。
那裙擺極長,將腳踝都包裹起來,雙層霧紗上是些許端莊的裙邊。
水綠色的裡衣接著著同樣暗綠色的衣襟收束在胸口,露出溫梨白皙的脖頸。
美麗大方,端莊整潔。
在這一刻,鏡子中的溫梨真是最安靜的女子。
也許是氣質的緣故,就連站姿都是那麼優雅,淨暖的火石照射在她的側臉上,白皙的肌膚上有著柔和的光芒,看上去通透的溫暖,所謂的靜謐之美。
在一些時候,反差感真的要凌駕於一切審美。
其實溫梨這樣的裝扮並不是什麼讓人驚艷的扮相,畢竟無論是花月樓還是暮雨峰,都有太多端莊優雅的姑娘,她們總是心平氣和,即使被誇贊也只會掩嘴輕笑。
不高傲,不驕傲,溫和優雅的讓人憧憬。
比起那些將端莊刻在了骨子裡的女人們,溫梨明顯要差不少,她身上還是有些許僵硬的氣質……但是這一切在反差面前,全部都沒有任何意義。
此時的溫梨,在阿青心裡可謂完美……嗯,畢竟是自己給挑的衣裙,不完美,也要是完美的。
「這樣的衣裙……」溫梨回過神來,輕輕蹙眉。
而鏡中女子跟著蹙眉,便讓人無比的心疼。
「有些不太適合我。」溫梨回身說道。
她只是想要一身普通的裙子,可沒有想到,會被打扮成這樣。
「姑娘,妾認為是很合適的。」阿青如實說道:「姑娘是覺得……這一身裙裳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她一臉真誠,似乎如果溫梨真的說出了什麼不滿的地方,她馬上就改。
可溫梨……還真的找不出什麼不好的地方。
臃腫?
不適合拔劍?
這可不算理由。
長裙將她的身子遮擋的嚴實,保守上已經做到了極致,硬要說也就只有「不合適」三個字。
可阿青接下來的話,讓溫梨放下了提著裙子的手。
「時間已經不早了,若是再換一身長裙,估計要耽擱了。」
「便這樣吧。」溫梨說道。
「好。」阿青見狀,說道:「還有些邊角,妾給姑娘理一理。」
隨著阿青讓溫梨在妝檯前坐下,忙碌時看著溫梨。
這溫丫頭,對待比自己弱小的人時候不爭不吵,耐心有禮,不經意就會將善意所展露出來,不會讓任何人感到不快。
其實仔細想想,有這樣性格的溫梨本就是端莊優雅的。
如果溫梨是一個男人,那麼她定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不是那種不立危牆的偽物、也不是管家管到床上的色胚,而是真正的君子。
就好像……蘭花一般。
阿青難以想像,這樣的溫梨居然是半妖,居然有那樣鋒銳無匹的劍意。
就算在她那個年代,這樣的姑娘也是極為罕見的。
可惜了。
阿青心想如果溫梨與她是同一個年代的姑娘,說不得有這樣一個光明的人陪著,她也會踏上不一樣的道路。
「可惜了。」阿青嘆氣。
「嗯?」溫梨抬起頭。
「妾是說,姑娘的長髮新蓄,倘若再長一些就是極好的。」阿青輕輕搖頭。
如果溫梨的頭髮再長一些,她所展露出的端莊和優雅可以再放大一倍。
如今的短髮雖然不錯,就好像大國的長公主,不乏幾分高不可攀的氣質。
但到底還是不夠柔和。
「……」阿青默默的從抽屜中取出一個白色流蘇發箍,然後盯著溫梨的臉。
「姑娘,要……試試嗎?」
阿青覺得還是有辦法彌補的,只要讓溫梨戴上這個軟綿綿的發箍,然後耳上再配一個寶石吊墜,就絕對能夠艷壓群芳了。
至少,祝平娘那個要啥沒啥的女人一定是被壓的那個。
「不需要。」溫梨站起身:「走吧。」
「這樣……好吧。」阿青有些失望的嘆氣。
可惜了。
在這一刻,她忽然與披羅居的女子共情了。
原來,有一個妝偶讓自己施弄是這麼有趣的事情嗎?
聽說……聽說塵世里的小姑娘們幼時都是喜歡布偶、裝扮娃娃的,如今她這算不算是彌補她不存在的童年。
此時,阿青眼中蓋上一層淡淡的粉色霧氣,霧氣後是遮擋不住的誘人色彩。
若是……
若是能像是對溫梨這樣,對雲姑娘……
阿青心動的厲害。
在做了雲淺一次『侍女』,與她牽著手去見徐長安一次之後,阿青可以算是被雲淺攻略的完全。
她真真的是喜歡極了那個從骨子裡都寫滿了讓人喜歡要素的雲姑娘。
「……?」
溫梨有些奇怪的看著忽然呼吸變亂,頭慢慢低下,眼中閃爍著晶瑩光芒的阿青。
她是怎麼了?
怎麼心亂了。
溫梨可不會認為這種變化是因為自己,畢竟她這衣裳都是阿青手把手穿的,若是會對她心動,也不至於到此時。
阿青這邊在找一件能穿的外衣,之後領著溫梨去宴上。
溫梨看著她。
是平娘的晚輩,又是半妖,溫梨便問了。
「你是怎麼了?」
「想起了喜歡的人。」阿青隨意說道。
「喜歡的人……」溫梨點點頭。
是啊,半妖也可以有這般奢侈的情感。
溫梨有時候不清楚情感這種東西是否因為她是半妖,所以和普通的女子不太一樣?
而面前就有這麼一個她覺得不錯的姑娘,也同是半妖。
「喜歡,是什麼感覺。」溫梨問了一個不太像是她能問出口的話題。
阿青愣了下。
顯然,阿青沒有想到這種閨蜜之間的私密話題會出現在她和溫梨之間,連她都懵了一會兒。
可當阿青看見溫梨認真、毫無波動的眼神後,心裡起了幾份無奈。
這妮子……什麼眼神。
別說私密話題了,溫梨那一臉求學術問題的模樣,天知道她腦迴路是什麼樣的。
阿青對著溫梨說道:「其實妾身沒什麼經驗的,不清楚喜歡是怎麼樣的感覺。」
喜歡是什麼感覺,阿青自己也說不清楚,於她而言……喜歡這種前提是『信任』對方的事情,本來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
若不是小公子輕而易舉的驅散了她身邊的道韻囚籠,讓她避免莫名其妙的被天道磨滅,阿青是不可能將自己生命重量依附在另一個身上。
正是因為徐長安的出現、展露出的神秘讓阿青意識到了自己並非是高高在上的。
所以幾乎被一瞬間打落凡塵的她……才會在迷茫後,那般的心動。
要知道,天上的仙子是不會對凡人心動的,除非……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仙子了。
在這一點上,阿青是這樣。
石青君又何嘗不是?
石青君之前是何等驕傲的存在,可在被那道白玉通天紫雷影響的狠狠摔落在泥水中後,狼狽不堪的她才意識到……原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人總是這樣的。
「不清楚嗎……也對。」溫梨不意外。
看阿青那眼中的情感,也許再發酵一些時日,阿青就能給她一個具有參考意義的答案了。
阿青偏著頭。
喜歡的感覺嗎……
真是很複雜。
只是記得心跳的很快。
而對公子和雲姑娘的喜歡,又不太一樣。
那時候徐長安走過來給她撐傘,身邊環繞著他妻子點妝時殘留的胭脂香氣……哪怕是如今想來,都是如此的讓人安心。
雲淺比起徐長安,對她的衝擊甚至有過之,那位雲姑娘從到知曉她是半妖、再到認真看到她眼睛……無論在哪個階段,眼神都始終如一。
被那樣的眼神看著,雖然會有一種沒穿衣裳的羞恥感,可最多的還是喜歡,希望她能多看自己兩眼。
一個可以直面內心交流的姑娘,阿青又怎麼會不喜歡。
嘖。
阿青在這一刻,深刻的發現自己是怎麼樣惡劣的人。
喜歡一個人也就算了,這兩個都喜歡……算是什麼?
「妾準備好了。」阿青披上外衣,拿起一旁的梨花傘,說道:「姑娘,咱們去宴上吧。」
溫梨眨眨眼。
她認出了阿青手裡這般淺色的梨花傘。
這傘……
她該是沒有認錯的。
這傘是暮雨峰上制式,而且是那些憧憬她的師妹們弄出來的標誌,似是在這樣傘面上繡梨花就能親近她。
「哦。」阿青發現溫梨有些驚詫的視線,解釋道:「這傘是徐公子贈予妾的,姑娘,怎麼了?」
「師弟送的?」溫梨不置可否。
「算是吧。」阿青回頭笑著。
其實不是徐長安送的。
這傘是暮雨峰的東西,準確的說是從祝平娘那兒要來的。
溫梨清楚師弟不會這般容易的贈送女子禮物,但是她也不戳破,只是忽然意識到了……也許面前這個侍女所喜歡的人是誰。
方才這姑娘眼裡的悸動和心動,是給師弟的嗎。
也正常。
「妾給姑娘備了一把新傘,便不與您相合了。」阿青取出一把花月樓的傘遞給溫梨。
溫梨接過傘,點頭。
如今出門打傘,她也習慣了,就和習慣徐長安身上總是繞著那幫妮子的胭脂氣一樣。
可就在兩個人即將踏出房門的時候,忽然門被一把推開,一個氣喘吁吁的黃衣少女沖了進來。
「青姐姐!」
少女一衝進來,還沒有說話就看到了房間中的場景,整個人都是一愣。
那眼神不敢置信。
這個與她的青姐姐獨處的女人……是誰?
花月樓里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看的姑娘了?
這般姑娘,讓衝進來的少女一瞬間感受到了濃郁的自卑和自慚形穢,讓她一時間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了。
阿青見狀,給了溫梨一個歉意的眼神,隨後走過去,無奈的說道。
「你這丫頭,毛毛躁躁的,這是怎麼了。」
「青姐姐……」黃衣少女那眼神很快很快的就充滿了委屈:「你說了我睡一會兒……便喚我起來的。」
可她一睜開眼,連阿青的影子也沒有看見,真要以為她是不想自己瞧見她跳舞才故意晾著她了。
走出來,就聽說阿青跟著一個很好看的姑娘來這邊,她自然是很著急的。
兩人獨處……
還是這麼好看的女子。
黃衣少女躲在阿青身後,偷偷看著溫梨。
雖然她很想說一句這是哪來的『狐媚子』……可面對這樣裝扮的麗人,少女也知曉無禮的話很不合適,是一種褻瀆。
於是嫉妒心混合著不安和自卑,那委屈就化作眼淚積蓄在眼眶打轉。
「…是平娘的客人,瞧你的模樣。」阿青整理了一下黃衣少女凌亂的劉海,輕輕嘆息。
情感很怪異。
丫頭是吃醋了吧,可……吃溫梨的醋?
青樓姑娘、暮雨峰大師姐、聖門的自己……這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這天底下,真是什麼樣的事兒都能發生。
「道歉。」阿青看著她,柔和的說道。
「嗯……」黃衣少女也冷靜了下來,她怯生生的走到溫梨面前,屈身。
「這位姐姐,妾……妾失禮了。」
「沒事兒。」
溫梨平靜的看著面前這一大一小,看著少女死死抓著阿青衣角的模樣。
阿青有喜歡的人,也有喜歡她的姑娘。
作為普普通通的半妖,人生該算是圓滿了的。
只是,她喜歡的人若是師弟,結局或許就不那麼好。
目光在阿青用力握著的傘柄上掠過。
罷了。
不關溫姑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