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有所動(1)
安和公主雖然沒有公主府,但這磬園的西面都是因著她下嫁皇帝才賜給沈府的。如今安和公主就住在西邊兒的南薰園,稱得上是磬園的園中園了。
南薰園裡有清音樓,這是樂師、舞姬演舞之所。安和公主有泰半的時光消磨在了那裡。
說起來沈徹這位母親真是一位怪人,深居簡出,話也不多,紀澄雖然見過她好幾次,可幾乎就沒怎麼說過話。
在磬園裡日日幾乎都能聽見南薰園裡的絲竹聲,安和公主最喜歡聽曲、賞舞、看些滑稽戲,磬園裡養的那十幾個唱曲兒的小丫頭就是為安和公主採買的。
而安和公主下嫁時,陪嫁里樂師和舞姬就有數十人。堂堂公主就日日在這裡醉生夢死。
說醉生夢死,還真不是紀澄信口開河,她和微雨熟識,微雨時常來找她想法子給安和公主開胃,讓紀澄變著方兒地想菜單。那酒就更是安和公主每餐必不可少的東西。
「公主在嗎?我要不要去問安?」紀澄進了南薰園就問。
微雨搖了搖頭:「公主昨夜多飲了幾杯,這會兒還沒醒呢。不喜歡人去打擾。」
紀澄點了點頭,和微雨還有寒碧姑姑一同去了清音樓。
原來再喜歡的東西看久了也就煩了,安和公主的這個小梨園,為了討她歡心,可謂各種招數都使盡了。且不說中原之舞,便是胡旋舞、波斯舞,甚至天竺的舞蹈,只要有的,那些舞姬都排演過了。此外連那些個名不見經傳的儺戲、藏戲都演過,安和公主看了這麼些年也早就看煩了。
這掌管南薰園樂舞部的司舞黃元娘見安和公主不喜,許久不曾召她們演舞,心裡可不就著急了。外頭的那些樂舞班可以四處求生,但她們不一樣,她們都是依附安和公主而生,若是公主不喜,她們這些人的下場可就堪憐了。
那黃司舞和寒碧十分投契,這次特意邀了寒碧來幫她想法子,一定得叫公主歡喜起來。
黃元娘見了紀澄十分歡喜:「早就聽說過姑娘,今日可算是見著了。上次五姑娘的中壇獻藝我也去看了,真難為姑娘能想出那八缸聽音的法子來。」
「樂、舞我都是外行,今日只是湊巧了,姑姑可千萬別嫌棄我打擾就成了。」紀澄笑道。
彼此寒暄幾句,便入了座,安和公主那頭還有事離不開微雨,微雨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紀澄在一旁聽著黃元娘和寒碧姑姑討論新曲和新舞,只覺得沒什麼新奇之處,便是這回被她們對付過去,下回又用什麼來吸引安和公主?
黃元娘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才華手段都不少,否則也不能坐到如今這個位置了,她見紀澄一直不說話,少不得也要照料一下:「紀姑娘,你可有什麼新點子?若是有,可千萬別藏私,我這兒都火燒眉毛了,公主正月里要宴請諸位公主和郡主,我若是拿不出點兒真章來,只怕交不了差。」
紀澄本性是與人為善的,商人嘛走到哪兒都要和和氣氣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現在栽樹,說不定哪年就乘涼了。況且紀澄心裡的確是有點兒想法的。
「我剛才聽寒碧姑姑提一條,元娘姑姑你就反對一條。這大江南北,只怕能演的舞你都演完了,再要說新點子何其難。」紀澄道。
黃元娘一聽這話難免就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期望太高了,這裡頭的難處她比任何人都懂。
寒碧輕輕握了握黃元娘搭在桌上的手:「元娘你別急啊,紀姑娘還有後話呢。」
紀澄笑了笑:「我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算是拋磚引玉吧。」紀澄頓了頓,然後繼續道,「姑姑可有想過把這舞和戲連在一塊兒演?」
黃元娘還以為紀澄能有什麼新點子呢,結果卻是這種老調:「想過,以前也試過,不過我們不是唱戲的出身,再且公主也不喜歡聽那些咿咿呀呀一拖三嘆的腔調。」
紀澄道:「我不是說唱戲,而是說把那些故事用曲子唱出來,其實要緊的還是以舞來表現,就好比拿掌中舞的典故來說……」
那掌中舞是漢宮飛燕的典故,說是趙飛燕身輕如燕,於舟中起舞時幾乎被風吹出去,需要人拽住她的腳才能起舞,這就是飛燕能為掌中舞的典故。
「平日裡你們排演這齣舞,只是純粹演舞而已,怎麼不用一人舞作那成帝,另一人再舞作那趙合德?裡頭的故事可就多了去了,有那樂舞傳遞不出的意思,便用曲子唱出,一出接一出的,姑姑只怕很多年都不用愁了。」紀澄道。
黃元娘一聽,頓時陷入了沉默,半晌後才道:「如此卻是可行。紀姑娘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往日只顧著戲就是戲,舞就是舞了,卻沒想到以舞作戲,哎呀,這可真是絕妙。寒碧,你可一定要幫我,等我將那話本子擬好,你來替我填詞譜曲。」
因紀澄替黃元娘想出了這麼個法子,黃元娘對她簡直就是感恩戴德般熱情,只囑咐她時常來玩兒,等她作了新舞一定叫人請了她來鑑賞。
紀澄自然應允。
而紀澄腦子裡想的卻是,若這件事黃元娘真能做成,將來她的西域之路就能走得更順暢了。那些西域人嚮往中原,卻也排斥中原,紀澄就想著用這樣帶著中原故事的舞戲去打動他們呢。
儘管紀澄不知道什麼叫「文化和平演變」,但她的思路已經和這個接近了,那就是要將異族漢化,讓他們親近中原文化。
在清音樓聊得太投契又太興奮,紀澄領著榆錢兒回去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天上開始飄雪點,紀澄手裡撐著油紙傘往回走。
南薰園和磬園之間有東湖相隔,如今湖面已經結凍,但人還是不敢在冰面上踩,就怕遇到薄弱處,一不小心掉下去可就難以救回來了。
所以紀澄不敢抄近路走冰面回去,繞過湖邊時,她遠遠地看見湖心有個人影,瞧著像是弘哥兒的身形,要不然就是園子裡某個婆子的孫兒。紀澄駐足看了片刻,只聽得風裡有喊聲傳過來,叫的正是弘哥兒的名字。
原來那蘭香又讓弘哥兒給走丟了,像弘哥兒這樣四五歲的男孩兒正是調皮搗蛋卻又不懂事兒的時候,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
聽見蘭香喊弘哥兒,紀澄小心試著冰面往前走了幾步,越瞧那孩子越像弘哥兒,手裡拿著個東西正在鑿冰。
紀澄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就看見蘭香的身影出現在了冰面上。蘭香遠遠地看見弘哥兒時,立即鬆了口大氣,什麼也不管地提了裙子就往冰上跑。
這丫頭也太沒成算了,那冰面多滑,她大概是尋人尋得急了,也沒多想,待跑了上去,沒跑幾步,就衝著弘哥兒刺溜一下摔了過去。
那冰面先被弘哥兒拿榔頭鑿著玩已是裂開了一點點,不過承載一個小孩子的重量還是沒問題的,但蘭香一上去,又重重地摔下去,可就不同了。
紀澄高呼一聲:「別過去!」
可惜為時太晚,隨著蘭香重重地砸在冰面上,那冰面就裂開了一道縫,然後咔嚓咔嚓幾聲脆響之後,弘哥兒和蘭香都滑入了水裡。
紀澄眼看著弘哥兒落水,回頭朝榆錢兒拋下一句:「去找人。」
虧得榆錢兒反應得快,立即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啊,救命啊!」
紀澄此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將身上披的斗篷一扯,鞋襪衣服都來不及脫了,在冰面上一跑就往那碎開的窟窿滑去,她會鳧水,也不能眼看著弘哥兒就這麼沒了。
紀澄一入水就感覺寒涼刺骨,手腳僵硬得幾乎劃不動水,而且冰水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胡亂在水裡撈。
也算弘哥兒福大命大,還真就被紀澄撈著了。她摸到那小手,就知道是抓著弘哥兒了,使力將他拽了過來,往那冰緣去。其實紀澄這時候也跳不上去的,離岸邊還有好幾米,她又不可能從冰面下鑽出去。
紀澄的希望全寄托在榆錢兒身上了,她費力地將弘哥兒舉起來,讓他將鼻孔露出來,可是弘哥兒剛才是猝然落水,連嗆了幾口水,這會兒已經不見動靜。那蘭香倒是還掙扎了幾下,一把抓住了紀澄的腰帶。
這落水之人只顧著慌張驚恐去了,哪裡有理智,蘭香抓了紀澄就跟抓了救命稻草一般,只可憐紀澄一手托著弘哥兒,另一手卻推不開蘭香,被她拽著就往水下沉去。
虧得這時候水面上有了動靜,紀澄拼了最後一絲力氣將弘哥兒往上托去,只盼著來人能看見。
紀澄失去意識之前,腦海里閃過紀青、雲娘的臉,又閃過凌子云的臉,還有她的二哥、大哥,到末了她還自娛地想著,但願她這一犧牲,沈徹將來能饒過紀家和凌家。
紀澄今年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霉運,這京師的風水似乎和她極其不和,到京大半年先是為救齊華病了一場,後來在南苑又大病了一場。這回被人救起來之後,更是連發了兩天兩夜的高燒,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除夕之夜了。
「謝天謝地,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榆錢兒眼角的淚都還沒幹,見著紀澄睜開眼睛,喜得又開始落淚。
「弘哥兒沒事吧?」紀澄由著榆錢兒扶她起來。
「沒事呢。只是蘭香可惜了,救上來之後就沒氣兒了,姑娘也險些救不過來呢。」說到這兒榆錢兒就開始哭,當時她喊了人,跑回東湖邊的時候紀澄已經被沈徹給救了起來,但鼻息全無,嚇得榆錢兒當時就手腳冰涼,六神無主。
榆錢兒看著二公子沈徹對她姑娘又是壓胸口又是拍肚子,最後甚至被他提了起來,好容易將肚子裡的水吐了出來,才緩過一口氣兒。
當然這些細節榆錢兒就都沒跟紀澄說了:「虧得二公子趕來得及時,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姑娘了。」榆錢兒說到這兒就又開始哭鼻子。
「快別哭了,把臉擦一擦。」柳葉兒端了燕窩粥進來,「姑娘先吃點兒粥吧,墊墊肚子再喝藥,免得傷胃。」
柳葉兒先給紀澄脖子上圍了個兜兜,這才端了碗餵她:「姑娘,今年這都什麼三災八難的呀,虧得今天就是除夕了,等明天便是正月初一新的一年了,但願這些倒霉灰灰全趕緊走。」
紀澄正吃著粥,就聽見門外的小丫頭稟道:「大公子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