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結親無望(1)
卻說這日老太太就給了紀澄一個大大的驚喜。紀澄的大嫂范增麗帶來了紀青的回音,表示很願意和葉家結親。
這日夏光正好,早上還有一絲微風,老太太便領了一眾孫女兒逛園子,也順道招呼住在磬園裡的親朋好友。
葉朗雖然並未住在沈家,但這日也帶了自己的長子和大女兒到園子裡來拜見老太太。
葉朗的長子今年八歲,大女兒則是六歲,教養得十分不錯,既守禮又不拘謹,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爛漫,叫人十分喜歡。
屏風後面范增麗站在紀澄身邊,悄悄地問:「你覺得怎樣?」
葉朗的年歲和沈御差不多,大上一兩歲,看起來儒雅溫和,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讓人覺得很易親近。雖然樣子生得不算特別出眾,可男人又不靠臉吃飯。
「雖然已經有兩個嫡子了,可兒孫的前程都是靠真本事掙出來的,你將來嫁過去悉心教養你的孩子,也未必就沒有出頭的日子。」范增麗輕聲勸道,她以為紀澄肯定覺得委屈。
紀澄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讓沈徹不插手她的這一樁親事。老太太的用意紀澄是懂的,嫁入這樣的人家,沒有生兒育女的壓力,葉朗已經有三個嫡出子女了,庶子庶女恐怕也有,並不一定需要紀澄開枝散葉。
「我一切聽爹爹做主。」紀澄轉身握住范增麗的手,「大嫂既看好他,想來人也是不錯的。」
范增麗立即展顏一笑,她也是覺得這門親事很不錯,小姑子嫁得好,紀家也多一門助力,他們這樣的人家,能給這樣的人家做填房也是高攀了。
「只是不知道葉家的想法如何。」紀澄悄聲道。
葉朗自然知道今日到府中拜見老太太還帶著被女方相看的意思的,所以他還特地帶了兩個孩子,畢竟是將來他們的繼母,也要看彼此有沒有眼緣。若是紀澄不喜歡這兩個孩子,那也不用耽誤人家姑娘的前程。
屏風下頭露著兩雙繡花鞋,一雙是雪青色繡著薑黃的藤蘿,另一雙是艾綠色繡著暗銀如意雲紋。只不知這兩雙鞋誰才是今日的正主,葉朗心下更偏向那艾綠色的繡鞋,顏色素雅,鞋子也小巧可人。
「我出去替你看看。」范增麗轉身從屏風後出去,老太太便替葉朗介紹了范增麗,說是紀親家家裡的大兒媳婦。
范增麗學著落落大方的樣子同葉朗見了禮,只說自己愛極了兩個孩子,一人送了一枚玉佩,上好的和田玉,一個雕了三陽開泰,一個雕了穗、瓶、鵪鶉諧音的歲歲平安,另外還給葉朗沒來的小兒子也備了一枚玉佩。這樣貴重的玉佩,自然是女方願意的意思了。
葉朗垂眸時掃了一眼范增麗的鞋子,雪青色的,那麼那位紀姑娘想來就是艾青色的那位了。他對續弦的妻室沒有太大的期望,但既然是沈府老太太和他的姨母黃氏保媒,想來也是不錯的,而且聽說這位紀姑娘於生育上有些艱難,想必更能將三個孩子當她自己的一般看待,這也是葉朗為何肯娶紀澄這個商戶女的原因。他並不缺孩子。
紀澄對從天而降的這樁親事並不怎麼激動,她心底其實知道這樁親事多半是成不了的,不過是抱著萬一的期望而已。
「澄姐姐。」弘哥兒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拉住紀澄的衣角不松。
「弘哥兒你怎麼在這裡?」紀澄知道早上這時候弘哥兒正該在練字,不知為何卻跑來了園子裡。
「葉家哥哥到咱們家做客,爹爹特准我出來的。」弘哥兒朝他身後站著的葉琰招了招手,「琰表哥,這裡。」
葉琰慢吞吞地從樹後走出來,眼睛一直盯著紀澄的鞋子,繡著如意雲紋的艾青色繡鞋。葉琰今年已經八歲了,早在家裡時他的姨母就已經說了,這回他爹爹上京大概會給他娶個繼母,葉琰便一直留心著。剛才在萃馨堂的時候,他也留意到了屏風後的那兩雙鞋。
葉琰看向紀澄的眼神十分複雜。喪母而早熟的八歲小男孩對美醜已經有了很強的感受,眼前這個人美得比他能想像的都還要美。
葉琰想起他姨母的話,若這樣的人真嫁給了他父親,那他父親以後還會只對他們好嗎?
晚上葉琰去給他父親葉朗問安時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葉朗問道:「阿琰是怎麼了?」
葉琰道:「爹爹,你是不是真的要娶那個紀家姑娘?」
葉朗皺了皺眉頭:「誰跟你多嘴了?」
葉琰低著頭道:「爹爹,我不喜歡她。」
葉朗道:「不喜歡誰?」
葉琰道:「我不喜歡那個紀姑娘,今天我在姨婆家裡看見她了,我不喜歡她。」
葉朗道:「你知道誰是紀姑娘?」
「我知道,她穿著艾青色的鞋子。」葉琰賭氣道。
葉朗如今也顧不得追問是誰多嘴了:「為什麼不喜歡呢?」
「沒有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喜歡。」葉琰道。
「我知道了。」葉朗淡淡地道。
紀澄雖然不知道葉家父子的對話,但白日裡已經隱約看出了葉琰對自己的排斥,這可是葉家的嫡長孫,若她真嫁過去,恐怕還要費很多功夫才能收服那孩子。
紀澄雙手迭在自己的肚子上,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她還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保住和葉家的這一樁親事。
「睡這麼早?」沈徹的聲音在紀澄的頭頂響起,嚇得她猛地坐起身來。
「你怎麼來這裡了?」紀澄木愣愣地看著沈徹在她的床畔坐下。
「我猜著你即將定親,所以肯定不會再去九里院了對不對?」沈徹道,伸手摸了摸紀澄的臉頰,「真是不乖,虧我給你機會讓你自己選,你可真讓我失望,不記得咱們的賭約了?」
紀澄往後退了退,吞了一口口水,微笑著的沈徹讓她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寄人籬下,老祖宗的好意我怎麼拒絕?拒絕了那就是不識好歹,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這件事的,大嫂一直瞞著我,你以為我會樂意去給人當繼室?」
「姑娘。」柳葉兒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她仿佛聽見屋裡有男人的聲音,一時又不敢確定。
柳葉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馬上就要轉過屏風了,紀澄對著沈徹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九里院。」
沈徹不為所動。
「求你。」紀澄就差沒給沈徹磕頭了。
柳葉兒轉到紀澄面前時,四處看了看並無什麼人,只道自己是幻聽了:「姑娘……」
紀澄有些懨懨的:「去歇著吧,我這兒不用值夜。」
紀澄去往九里院的路上心裡只覺得焚灼欲裂。她以為她和沈徹是有默契的,他們的所有交際都只能藏在暗處,藏在密室里,藏在九里院不許下人踏足的小院裡,沈徹卻一再挑戰她的底線,如今更是堂皇地出現在了她的屋子裡。
小院裡黑漆漆的,一盞燈也沒點,沈徹的臉藏在陰影里,越發叫人捉摸不透。
紀澄乖乖地坐在沈徹對面,雖然她知道沈徹也沒什麼狗屁賭約精神,但是誰先犯規誰就被動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黑暗讓紀澄覺得恐懼。
「你怎麼想的?」紀澄按捺不住地開口道。
「我在想這次又該用什麼法子才能叫你從今往後都乖乖的。」沈徹的聲音里有讓人從腳心開始發寒的冷意。
紀澄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又」字。
她心裡生出一個讓她寒冷徹骨的大膽猜測。當初紀澄身中的媚毒根本就不常見,而沈徹一口就說出了「鵲橋仙」的名字,王四娘是怎麼得到那個藥的?那可不是青樓里尋常用來教訓姐兒的香藥。
紀澄渾身打了個戰:「當初王四娘手裡的『鵲橋仙』是怎麼得到的?」
沈徹的目光掃向紀澄:「真聰明,這麼快就猜到了。」
「你還是不是人?」紀澄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紀澄就說當時她和何誠即將定親的時候,沈徹怎麼會那麼平靜地放手,她以為他是真的支持她嫁給何誠,然後在西洲替他坐鎮西域,到底是自己太天真了。
沈徹淡淡地道:「我說過,我給過你機會的,阿澄。當初我沒有逼著你到鳳凰台,你本可以去找何誠的。」沈徹的聲音聽在紀澄的耳朵里,就像是從地獄裡傳出來的一般。
紀澄大怒,將桌上擺放的茶具盡數掃落在地上,有的在蒲蓆上轉了個圈還保持著完整,但還是有一隻凍花石杯摔裂了一條縫隙。這是沈徹費了很多年心思才湊成的一套梅花杯。
「你無恥!你根本就是算準了我不會去找何誠的。」紀澄的指甲都陷入了肉里,恨不能一刀捅死沈徹。
沈徹道:「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王四娘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所以買到了『鵲橋仙』,至於她用來做什麼、什麼時候用、用到誰身上,這些我都無法確定。阿澄,不要出了事,就把所有的錯都算在別人頭上。」
「你這都是狡辯!」紀澄憤怒得無法發泄,「你是什麼人,你能算不到?!你明明可以提醒我的。而且南桂算什麼身份,那天我中了毒,她怎麼隨口就能說出你在哪裡?你可沒有向她匯報行蹤的習慣!」
沈徹故作思考了片刻,然後道:「的確是我放任了那件事的發生,對我並沒有壞處不是嗎?」
紀澄伸手就給了沈徹一巴掌。
居然打中了?!
沈徹偏了偏頭,並沒有回扇紀澄一巴掌的動作。
紀澄感覺自己的手可能比沈徹的臉更疼,錯愕不過片刻,她又立即發飆道:「這一次呢,這一次你又想怎麼破壞?上一次是說我無法生育,這一次又是什麼?告訴別人我早就失貞了嗎?」紀澄的聲音尖銳得近乎刺耳。
「不用,只要給葉朗再提供一個更好的繼室人選就行了。」沈徹似乎一點兒不被紀澄的情緒所影響,她哭也好,鬧也好,於他不過是旁觀而已。
面對這樣冷冰冰的人,紀澄的情緒也奇異地冷卻下來,可是渾身還是沒有力氣,只能頹廢地靠著柱子滑坐在地。
「不是答應了賭一局的嗎?」沈徹走到紀澄身邊蹲下,抬手摸了摸紀澄的腦袋,就像在拍小狗小貓一般。
紀澄拍開沈徹的手:「別碰我,你讓我噁心。」
沈徹的臉色變得有些難堪,紀澄心裡卻覺痛快,他覺得不高興了,她就高興了:「你不要逼得我魚死網破。」紀澄咬牙道。
「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再玩手段。」沈徹收回手重新坐回桌前,慢吞吞地煮起茶來,「只可惜了這杯子,世間大約就這一套。」
只有這一套?那可就太好了。紀澄重新站起來,飛快地走到沈徹跟前,將那幾個倖存的杯子一口氣拿了起來,朝著小院裡的石子路上摔了出去。
啪啪啪的脆響,悅耳極了。
沈徹一動沒動,但看得出來已經氣到了極點。
紀澄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放在柜子里的那幾套珍貴茶具全部搬了出來,噼里啪啦就往地上摔,最後氣不夠,又將沈徹在爐子上煮水的銅銚子也拿了起來,啪一聲扔到地上,再一腳將那風爐也踹了出去。
扔東西發泄之後果然過癮,紀澄拍了拍手坐到沈徹跟前,伸了伸脖子:「好了,是不是氣得想殺我,那就殺吧。」
沈徹良久沒動,最後才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上紀澄的脖子。紀澄的睫毛眨了眨,但並沒閉上眼睛,而是倔強又執拗地看著沈徹。
沈徹的手滑到她的脖子後方,微微一用力,紀澄就被他摟到了跟前。
嘴唇被咬得疼痛不堪,紀澄幾乎嘗到了血腥味:「你就這麼喜歡對女人用強嗎?」
沈徹鬆開了紀澄的嘴唇,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片刻後才開口道:「我沒有強迫女人的習慣。」
紀澄張嘴就想反駁,在三好居那天難道不是?
沈徹同紀澄拉開距離道:「一個女人是不是認真反抗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紀澄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你在暗示什麼?」
沈徹嗤笑一聲:「有那麼難承認嗎?」
紀澄別開眼,有點兒想喝茶了,可是所有煮茶的東西都被她摔了。
沈徹的話揭開了紀澄心裡最陰暗而不可為外人道的一角。她必須得承認,當初她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那種事情對她來說,一次、兩次根本毫無分別。既然沈徹想要,她也可以給,反正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沈徹既然那麼喜歡,她就想讓他喜歡個夠,喜歡到迷戀、捨不得、欲罷不能,然後為她所用。
紀澄現在覺得自己也挺異想天開的,那想法真是夠可笑的。
「行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能摔的你都摔了,氣消了沒有?」沈徹坐到抱腿屈膝而坐的紀澄身邊,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髮。
「別碰我。」紀澄的聲音悶悶地從膝蓋上傳出,沈徹這種打你一巴掌再給顆棗吃的行徑讓紀澄極度討厭,「我要走了。」紀澄站起身,她需要修整一下,才能再次面對沈徹。
沈徹沒留紀澄,只道:「我讓人再搬幾套茶具上來,咱們明天再來摔行不行?」
紀澄根本沒理沈徹。
「明天我讓南桂請你來。」
紀澄直了直背,鑽入了衣櫥。夜裡自然難眠,紀澄思來想去都沒有琢磨透沈徹的心思,逗弄她就像逗弄一個玩意兒嗎?
可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紀澄夜裡披衣而起,給遠在西域的梅長和去了一封密信,隨信還附帶了一本曲譜,那是連先生的珍藏,紀澄抄錄的,據說是失傳已久的嵇康《廣陵散》,她想方璇必定會感興趣。
第二天儘管紀澄再不願意,但還是去了九里院。九里院裡那些碎掉的茶杯瓷片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清晨霓裳打掃小院時,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沈徹最喜歡的那套凍花石梅花杯全部碎了,她昨晚就聽見了聲響,感覺不對勁,卻也不敢私自上來,這會兒看到那些殘片,霓裳忍不住抬頭看向沈徹:「公子,這是……」
沈徹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重新拿幾套茶具出來。」沈徹頓了頓,「把那幾套最不常用的拿上來。」畢竟是心頭好,被紀澄這樣摔了,便是沈徹也不得不肉疼。
霓裳捧著碎片走出去時,一直還在恍惚。
羽衣還是第一次見著霓裳這般魂不守舍:「霓裳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霓裳喃喃地道:「公子的凍花石杯碎了,他竟然一點兒也不在意。」
「凍花石?」羽衣驚訝出聲,這套杯子她可是聽霓裳說過,從來不許別人碰的,無論是清洗還是收納,都只能由霓裳一個人經手。而且羽衣還聽說,那凍花石杯其中的一隻,還是沈徹自己去礦場尋了三年才找到的石頭,親手雕出來的。
「公子自己打碎的嗎?」羽衣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