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濃情蜜意(1)
紀澄一覺睡到天亮之後便是三月三上巳節了。
柳葉兒一邊伺候紀澄梳洗一邊道:「姑娘這些時日睡得越發香了,以前半夜裡總會醒好幾回,昨兒我半夜裡起身上淨房不小心碰倒了繡墩,還以為會驚著姑娘,哪知道姑娘一點兒動靜沒有。那劉太醫果然是婦人科的聖手,姑娘再多吃幾服藥,定然什麼病根兒都能去的。」
紀澄笑了笑沒接話,腦子裡卻想起沈徹說的「采陽補陰」之言,隨即又趕緊搖了搖頭,她怎麼能被沈徹忽悠去。只是劉太醫開的方子紀澄是看過的,很尋常的調理之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似乎不足以治好她好幾年的失眠之症。
紀澄和沈芫她們一起到落芳洲時,那落芳洲上已經是麗人成群了。斗香會的香壇就設在落芳洲的東頭。
這斗香會不拘身份,不拘地位,將自己的香囊往那收集香囊的大簸籮里一放就算成了。
斗香會收香囊的截止時間是巳時二刻,過了之後三十位評委就開始入席了。但因為香囊眾多,所以每個評委都要聞上二三十個香囊,然後每個評委再推舉一個香囊出來,在這三十個香囊里選出今年上巳節的「狀元香」來。
這斗香會如今由京師的香料協會承辦,得「狀元香」的姑娘這一年到加入香料協會的香鋪里去買香料都能拿到折扣。當然世家大族的姑娘並不稀罕這個折扣,也就是圖個樂子,畢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那香料協會也只是趁機宣揚一下名頭而已。
是以,紀澄她們雖然參加了這斗香會,卻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轉而就到水邊遊春去了。
紀澄她們幾個姑娘正走著,迎面就見南郡王府的世子楚鎮下了橋往這邊過來。
楚鎮第一眼就看見了紀澄,他尋這個機會已經許久了,打從正月里聽說她要定親之後,平日裡壯得如牛的楚鎮就大病了一場,等病好了聽說何家另選了姑娘,楚鎮那心裡高興得就像大夏天飲冰水一般。
楚鎮向楚王妃舊事重提,楚王妃卻再不肯鬆口,只說何家和紀家這親事本來已經有眉目了,可何家為何突然變卦?定然是紀澄有什麼問題。所以楚王妃怎麼也不肯鬆口,最後實在拗不過自己的兒子,才勉強答應可以以側妃之位將紀澄納進門。
楚鎮雖然覺得委屈了紀澄,但最重要的是能娶紀澄就好,所以打從二月中旬開始他就在尋機會想和紀澄把心事說一說,總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能貿然上門以側妃之禮求娶。
紀澄可不知道楚鎮這心思,因著沈蕁鍾情於楚鎮,所以她一直就很避嫌,這會兒見楚鎮從橋上過來,紀澄拉了盧媛的手就往旁邊尋韓令則等姑娘說話去了。
「真長哥哥。」沈蕁笑著往楚鎮的方向迎了過去。
楚鎮有些失望地掃了一眼紀澄的背影,打迭起精神來同沈蕁和沈芫寒暄了兩句,沈蕁拿眼去求沈芫,好容易逮著和楚鎮私下說話的機會,她還想送楚鎮自己裝的香囊呢。
沈芫本是不想離開的,雖說兩家有些親戚關係,但大庭廣眾之下由著沈蕁和楚鎮兩人相處總是不好,只是沈蕁那水汪汪的眼睛叫人看了又不忍心,沈芫嘆息一聲,在沈蕁耳邊低聲道:「下不為例。」
沈芫借著去尋紀澄的藉口離開後,沈蕁有滿腹的心思想同楚鎮說,只盼著楚鎮也能同她有一樣的心思,同楚王妃說了上門來求親,沈蕁便覺得她這輩子再也別無所求了。
只是沈蕁還沒來得及說話,楚鎮卻先開了口。他剛才見紀澄拉了盧媛離開,就知道她是在避嫌,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他肯定找不到機會同紀澄說話,所以便先下手為強地同沈蕁道:「蕁妹妹,我有件事情求你,只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上人有求於自己,沈蕁是再開心不過的:「真長哥哥你直說便是,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
楚鎮如何能不懂沈蕁的意思,哪怕他再不通男女之情,可從小被身邊的表妹們惦記,還有那時不時就想勾引主子的丫頭在側,楚鎮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沈蕁心儀他。可是這艷福他享受不了,雖然心裡愧疚,卻也不想害了沈蕁白相思,索性借眼前的機會一併了了:「蕁妹妹,你能不能找個機會讓我和紀姑娘單獨說句話?」
沈蕁一聽,當時笑容就僵在了臉上,若非從小的教養使然,只怕她立即就能落下眼淚來。可就是這樣,沈蕁也是如被雷殛,半晌沒回過神來。
「蕁妹妹,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只是我實在有話同紀姑娘說,求你幫我一幫。」楚鎮給沈蕁作了個揖。
沈蕁滿腔情意頓時仿佛被冰水潑了一般,別開眼強顏歡笑道:「真長哥哥求我,我怎能不幫?」
這廂沈蕁仿佛木偶人一般找到紀澄,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澄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水邊走一走?」
紀澄見沈蕁小臉煞白,猜著她大概是被楚鎮給拒絕了,於是道了一聲好。
「走吧,咱們一起去。」沈芫也瞧出沈蕁臉色不好,想安慰她兩句。
沈蕁挽了紀澄的手臂道:「三姐許久都沒同李卉姐姐說過話了,這會兒遇上了怎麼能不好好聊聊,我和澄姐姐去那邊走走就回。」
沈芫不放心地看了看沈蕁,又看了看紀澄,紀澄朝沈芫笑了笑:「別擔心,我陪著她呢。」
沈芫知道紀澄行事素來妥帖,這才點了點頭。
過了橋,繞過綠柳,到處都是人影,往前去有一處小林,可供小憩,偏偏紀澄走到一半就再不肯走。
沈蕁回過頭道:「澄姐姐,怎麼不走了?」
紀澄站在綠柳底下看著沈蕁道:「除非你告訴我,想帶我去見誰,否則我就要回去了。」紀澄如今是吃一塹長一智,滿滿都是戒心。雖然她知道沈蕁不是蘇筠那種人,可是好心人有時候未必不會辦壞事兒。
再且紀澄多少猜著了沈蕁要帶自己去見誰,否則剛才不會用那麼拙劣的藉口推拒沈芫,也不會拉著自己不放。何況,沈蕁臉上那笑比哭難看,足以讓紀澄猜到楚鎮對她說了什麼。
「澄姐姐,我只是心情不好,想到處走走而已。」沈蕁依舊不願意說實話,她答應了楚鎮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紀澄見狀直言道:「是不是楚世子想同我私下說話?」
沈蕁一驚:「你怎麼知道?」
紀澄心想果然如此:「你的傷心欲絕都寫在臉上了。咱們一路走過來,你連看都不想看我,可見是我惹你厭了。」紀澄嘆息。
「不是的,澄姐姐,我……」沈蕁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紀澄道:「阿蕁,你不該答應他。」
「我……」沈蕁著急地想說話,卻又表達不出自己的意思。
紀澄看著沈蕁清亮的眼睛:「阿蕁,你是不是覺得你這不僅是在幫楚世子,也是在幫我?」
沈蕁沒想到紀澄連這一點都看出來了。
紀澄心想怎麼沈蕁、沈徹這同胞兄妹相差如此之大,一個單純得可怕,一個卻心機深沉得可惡。
「阿蕁,且不論你自己為了這件事傷心不已,便是對我,也只是害我而不是幫我。我知道你對我心存愧疚,覺得是你壞了我和何家的親事,我早就告訴過你,姻緣姻緣,講求的是緣分,我和何家無緣,我從沒怪過你。」
沈蕁的眼淚開始往下落,哽咽著道:「澄姐姐,我……」沈蕁的確是這樣想的,反正楚鎮肯定是不喜歡她的,那麼索性成全了楚鎮與紀澄,倒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你是不是猜到了楚世子要對我說什麼?」紀澄將自己的手絹遞給沈蕁,「那你就應該能想到,楚王妃定然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所以楚世子才想私下找我說話。可是阿蕁,你是想我去給楚世子做妾嗎?」
沈蕁駭然,她從沒這般想過:「不會的。」
「若楚世子真有心,就該知道婚姻大事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能私相授受?如今我與何家的親事不成,外頭的人都不知道在怎麼想我。今日若再看到我與楚世子拉扯,只怕我妄圖攀龍附鳳的名聲就再甩不掉了。」
沈蕁連連搖頭:「澄姐姐,我不是……」
「阿蕁,我知道你是一片成人之美的好意,可是我將來哪怕嫁給販夫走卒,也要為人正妻,絕不會與人做妾的。」紀澄道,「所以,我不能跟你去見楚世子,我對他也沒有任何男女之情。」
紀澄轉身往回走,不忘吩咐南桂道:「你好生伺候著蕁姑娘,我自己回去找芫姐姐她們。」
沈蕁愣在原地,久久不言也不動,末了用雙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也知道自己是傷心得糊塗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不過沈蕁也是佩服紀澄,竟然那麼聰明,什麼都被她猜到了。
且說紀澄和沈蕁一前一後回到沈芫身邊,沈芫見兩人神情都有些不對勁兒,而且彼此也不說話,連眼睛都不看對方,不由得心下稱奇,尋著機會將沈蕁拉到一邊兒:「你怎麼惹惱你澄姐姐了,她那樣的好性兒,可不會隨便生氣的。」
沈蕁懊惱無比,但她最信任沈芫,也正想求她想個法子開解紀澄呢,便支支吾吾地將剛才的事情全告訴了沈芫。
沈芫大嘆一聲,點了點沈蕁的額頭道:「你真是糊塗啊,難怪阿澄生你的氣。她但凡要是對楚世子有一點兒心思,還用得著你在裡頭牽線?為了你她處處避嫌,你難道瞧不見?」
這也是沈芫對紀澄另眼相看的原因。紀澄到京城來的原因大家都明白,就是為求一樁親事。楚鎮對紀澄的心思,明眼人只怕都能猜到幾分,何況紀澄還那般聰慧。但以沈芫觀察,紀澄可從沒有過越矩之言行,反而處處避嫌,絕對是為了沈蕁,否則紀澄大可以放手搏一搏。就算不能嫁入郡王府為王妃,但上了玉牒的側妃之位總是可以拿到的。
「你怕是傷了她的心了。」沈芫又嘆道。
沈蕁眼裡又包著淚花了:「三姐姐,我原本……原本以為我是為了大家都好。」
沈芫摸了摸沈蕁的腦袋:「傻丫頭,楚世子真是沒長眼珠子,看不見咱們家的明珠。以後可有他後悔的。」說到這兒,沈芫心裡對楚鎮的怨怪可就深了,他真是心狠,明知沈蕁的心意,卻讓沈蕁去尋紀澄,他就算不體諒沈蕁,難道連紀澄都不體諒?也不怕沈蕁和紀澄就此反目?
沈芫哪裡知道楚鎮那是見怪不怪了,他的許多表妹為了他彼此都不來往的,所以於楚鎮而言,沈蕁和紀澄將來不和那是必然的,根本不用去顧忌。
這廂正說著話,卻聽見有喜慶的鑼鼓聲響起,紀澄聞聲抬頭看去,一行繫著紅花的鑼鼓隊正敲打著往這邊走來。紀澄道:「這是做什麼啊?」
「這是喜報隊,給『狀元香』送喜的。」沈芫道。
紀澄奇道:「這麼快就選出來了?這排場還挺大的呀。」
「那香協不就是圖個噱頭嗎?」沈芫笑道。
雖說狀元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但熱鬧總是人人愛看的,也不知道那領隊的在問誰,紀澄只見前頭的人紛紛回頭向她們指了過來。
那紅花隊又敲起了鑼打起了鼓,一路走到紀澄她們跟前來。
紀澄在報喜聲中才明白,原來今年竟是她得了頭名,贏得了「狀元香」的殊榮。
周遭全是一迭聲的恭賀之詞,弄得紀澄只覺好笑,這陣仗還真有點兒像她中了狀元似的。
待紀澄回到芮英堂後才坐下沒多久,就見弘哥兒顛顛兒地跑進她的屋子:「澄姐姐,澄姐姐。」
紀澄趕緊摟住弘哥兒,怕他跑得太快撞到桌椅上:「怎麼了?」
「聽說你的香囊今年是『狀元香』,是不是啊?」弘哥兒興奮地道。
紀澄心想這消息倒是傳得挺快的:「是啊。」
「澄姐姐,我要,我要。」弘哥兒急急地道。
紀澄其實早就備好香囊了,那些香草本就準備得有多的,今日既然中了彩頭,她一回府就讓柳葉兒帶著小丫頭將香草裝入事先買好的香囊里,給各房的女主子都送了去。
「小孩子不應該佩香囊的,香氣醒神容易影響你的睡眠。」紀澄道。
「我不會隨時都戴的,練字的時候我才戴。」弘哥兒拉著紀澄的袖口道,「澄姐姐,你的香囊是不是桃子味兒的?」
「不是,我就是加了些薄荷、紫蘇、香蜂草,還加了干橙片。」紀澄從柳葉兒手裡接過香囊遞給弘哥兒。
弘哥兒放在鼻尖聞了聞:「哇,好清涼啊,提神醒腦。」
紀澄估摸著那些評委大概是被香花熏得鼻子膩味兒了,所以才會將她這香囊封為狀元香。
「嗯,還可以解酒後頭疼之苦。」紀澄笑道。
弘哥兒一聽就道:「澄姐姐,再給我一個吧,我送給爹爹一個,他每次喝了酒都會頭疼。」
紀澄有些為難,但是弘哥兒年紀太小,她又不能向他解釋,如果她送了沈御香囊,就會被人誤會對沈御有心思。
「澄姐姐,好不好嘛?」弘哥兒繼續搖著紀澄的袖子撒嬌。
「自然是好的,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紀澄又拿了個香囊給弘哥兒。
弘哥兒回到老太太屋裡時,黃夫人正坐著陪老太太說話。
「又騙了你澄姑姑什麼好東西?」黃夫人拉了弘哥兒到懷裡問。
弘哥兒把香囊舉起來:「這個,狀元香。」
黃夫人從弘哥兒手裡拿過來聞了聞,香氣很清冽,怡人心脾,但並無太濃郁的花香,初聞時不覺得有什麼奇特,但是多聞幾次後就讓人覺得十分喜歡了。
「澄丫頭這香草配得真不錯。」黃夫人不怎麼贊人的性子都忍不住開了口。
「是啊,剛才她給我這邊也送了些來,只怕你屋裡也已經有人送過去了。」老太太笑道,旋即又嘆息一聲。
黃夫人當老太太的兒媳婦這麼多年了,如何能不知道老太太的心事。她讓丫頭將弘哥兒帶出去玩兒,這才開口道:「澄丫頭的才貌品行都上佳,不過親事的確是坎坷了點兒。老祖宗,我有個想法,雖說劉太醫說澄丫頭的身子能恢復,但誰也不敢保證,若是貿然幫她說親,將來害了兩個人都不好。我有一房侄兒,他爹爹在琅琊郡守的任上,今年二十有六,前年先頭娶的那位去了,留下兩兒一女,怪可憐的,身邊也沒個人。我那侄兒老祖宗也是見過的,就是葉朗,您覺得將澄丫頭說與他如何?」
「啊?是他啊?人倒是真不錯。只是澄丫頭的事情還得問過她家裡人才好。」老太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