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方海起得特別早,早到趙秀雲迷迷糊糊,以為他是去衛生間, 沒放在心上。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可這衛生間去得也太久, 床鋪都快涼了還沒回來。她枕頭底下摸手錶, 拉開檯燈看, 才五點。
公社的雞都還沒起。
她是個愛多思多想的, 心想別是摔了還是怎麼的, 2號樓那天就跌個老太太, 天大亮才叫人知道, 險些都涼了。
雖說以方海這身體是不能夠,可凡事有萬一。
天光還不算大亮,趙秀雲打手電筒,穿好衣服, 有些憂心地往外走。
才走幾步,方海打外頭進來,帶著一身水氣, 看到她奇道:「上哪去?」
還問呢。
趙秀雲沒好氣白他一眼。
「你上哪去了。」
方海寶貝似的給她看自己手裡的小簸箕。
趙秀雲手電掃過去的時候,也聞見味了, 鼻子動動就知道,問:「油餅嗎?」
「對。」
「哪買的?」
先不說附近沒有賣這個的,就說有也不是這個點,也太早了。
「我也是聽人說的, 沒想到還真有。從水鄉過來, 那邊不是細糧多, 不缺吃喝嗎?有些人家就做這個, 頭天晚上的船, 一大早在碼頭下,再到城裡找個工廠門口賣。」
是不允許的,但也沒人管,否則家屬院這麼些人,個個有事。
人家賣得也不多,一籮筐四五十個,一個賣兩毛錢,純白面的,油炸過,又不要票,一點也不貴。
趙秀雲怎麼沒聽說過,一臉狐疑道:「你聽誰說的?」
「門口老劉啊,不過不是天天有,得逮運氣。」
還得趕早,不一定的事。
「傻啊你,要沒有你就一直等著,萬一今天不來呢。」
「不來就不來唄,我就當大早上去和老劉嘮嗑了。」
天朦朦的,虧他幹得出來,別看現在是入夏,霧水汽重得很,少時不養著,老來要吃大虧。
趙秀雲推他:「以後別去,不累啊你。」
也就是現在放假,白天還能再補一會。要是直接要去上班,才睡幾個點,睡前又愛折騰。
方海知道她肯定要說,反正是心疼自己,被說也不怕。他現在覺得很該跟孩子學一學,人家天天被說,嬉皮笑臉也不放在心上,媽媽還是第一親熱,因為知道媽媽最疼她們。
自己的媳婦,那肯定是向著自己的。
他把東西放下說:「你不睡了?」
睡,怎麼不睡。
趙秀雲頭沾枕頭,眼睛很快閉過去,方海卻有些睡不著,他今天是期待著送孩子出門這件事,跟十來年前知道自己要離開家去部隊相像。
當年多麼的躊躇不安,志氣無處安放。
他在暗色中回憶往昔,一點不帶困的,過沒多會邊上又有動靜。
他說:「我去拿牛奶,你再睡會。」
他一邊說,手腳已經先動起來。
趙秀雲朦朦朧朧應,她多少年帶孩子已經累出一套本事,好像隨時都醒著,一動就睜眼,又好像睡得沉,眼睛一閉就能睡過去。
難得一天不用自己早起,方海連雞蛋蒸上,牛奶微微熱一下,再有油餅,一頓早飯讓別人知道指定得罵敗家。
方海是不介意的,他自己感覺得出來,他有時候訓練其實是靠好體格強撐著,食堂的大鍋飯根本跟不上,那還是定時定點的一日三餐,媳婦來隨軍後,好吃好喝的養著,那真是壯得能打死一頭牛,隨時隨地都能從口袋裡掏出吃的。
每吃一口,他都知道自己是有人管的,妥帖得不行。
趙秀雲打能掌勺,就沒有等著人給做早飯的好日子,雞蛋里鹽多了也不說,直接和牛奶拌拌,給孩子餵下去。
這種吃法禾兒不喜歡,她還倒霉,一口吃到一大團沒散開的鹽,小臉皺得不像樣,只捧著油餅吃得手也油汪汪、嘴也油汪汪。
用料實在,油糖面都有,一個賣兩毛還真不多,雖然頂兩斤雜米了。
方海一共買十個餅,以為孩子能吃兩個,其實苗苗一個都吃不太下,禾兒沒吃雞蛋,吃兩個,喝牛奶後就再吃不下,連媳婦都只吃兩個半,剩下的全便宜他。
他囫圇吞棗幹掉三個餅,看還剩兩個說:」留著晚上她們倆回來吃。」
披星戴月去買的,還想著剩口給孩子。
趙秀雲下巴抬一下。
「不用,趕快吃掉。」
反正他的胃口無底洞,再給幾個都能吃下。
其實家裡大人比孩子還饞,小的從小什麼都不缺,要吃要喝只是習慣。方海和趙秀雲,尤其是方海,是實實在在過苦日子長大的,缺衣少食,以前沒發現,自從有人定時定點填零嘴,他就發現自己饞得緊。
有時候孩子都不討著要吃,他心裡就動上念頭。
就說油餅吧,孩子不吃也行,人家不打緊的,喜歡歸喜歡,沒有那種吃了這口沒有下一口的慌張,知道下次想吃叫爸爸媽媽買就行。
方海是手裡握著錢,老覺得這就是最後一口。
趙秀雲看破他,催著說:「放到晚上都不好吃了。」
方海天人交加,按他的想法,應該把好的留給孩子,做爹媽的人都是這樣。
一個油餅,值當他這樣嘛。
趙秀雲哭笑不得。
「行啦,快點吃,禾兒等你呢。」
禾兒都開始疑心爸爸是不是不想送她去,特意拖延時間。
這種冤枉,方海可受不住,他三兩口吃掉去洗手,揣上孩子的包說:「走吧。」
父女倆出門早,禾兒第一次和爸爸走,跟他商量說:「我能去叫王月婷嗎?」
王月婷最小氣了,要是不叫她要發大脾氣的。
方海早得了媳婦接送孩子過的囑咐,隨意道:「你平常怎麼走今天還怎麼走,爸爸就跟著,行嗎?」
這有什麼不行的,禾兒蹦蹦跳跳,高明從沒人看見的陰影里躥出來,小尾巴似的跟上。
好傢夥,從哪出來的,方海都沒看見,問:「不是,你幾點到的?」
他們今天出門得可夠早。
高明:「不知道。」
家裡沒有時鐘,他又沒有手錶,都是自己估摸著時間到門外等的。
禾兒給高明展示今天自己的辮子,一甩一甩地問:「你今天有吃早飯嗎?」
高明跟禾兒說話的時候,跟和別人說話不一定,非要說的話就是有人氣,講得還長。
「吃了,我還給自己煮雞蛋。」
自己做飯,方海的眉頭不經意蹙起,老高家後娶的這個怎麼回事。
禾兒壓低聲音:「這麼做就對了,她不給你做,你就自己做,我就不信她敢說不給你吃。」
暗戳戳的做點什麼,沒人發現,發現也不會幫著出頭。要是敢說出來,明天就讓婦聯的人找她去。
高明露出點笑意來。
「嗯,她不敢。」
禾兒明明是親媽養大的,怎麼對付後媽好像挺有一套,教他的幾招都很有效,現在他每個禮拜還能從親爸那裡要到兩塊錢,也有新衣服穿,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小孩子自以為隱蔽的交談,方海還是聽得到點話音,但按照媳婦說的不打斷孩子的世界,靜靜跟在後頭。
王月婷火急火燎被叫下樓,腳還在樓梯上就抱怨道:「我爸爸又沒叫我起床。」
營地是八點上班,她爸總是睡到點差不多。
她早飯都是牛奶泡餅乾,自己管自己,到底年紀小,看著還算好,其實仔細打量,衣服扣子都扣歪了。
禾兒幫她系好,手拉手往外面走。
今天也是和王家兄妹並陳清韻狹路相逢,王蘭蘭昨天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腫了。
禾兒挺胸抬頭走過,示威一樣看著爸爸。
這麼大一個活人誰看不見,王月婷也與有榮焉,有尾巴的話都快翹起來。
哼,你哥哥是小孩,我們這可是大人呢。
小孩子的交鋒就在眉眼之間,又很快消散於無,方海看了苦笑,這又是鬧的哪一出,他這個孩子都快覺得不好意思了。
一轉眼和陳清韻對上,沖孩子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禾兒不滿意地扯爸爸衣角,拽著他往外走。
方海好聲好氣說:「是不是要有禮貌?」
「她最沒禮貌,童阿姨也沒有。」
方海還真沒辦法反駁,所以拿出孩子媽媽那一套。
「別人是別人,你可以這樣嗎?」
一樣的話,說出來效果就差得多著呢。
禾兒礙於還要叫爸爸送,踢一腳路邊的小石頭,悶聲應:「不可以。」
總之是不大高興。
方海現在也能拿捏她的小脾氣,跟在後面,路邊拽幾根草,三下五除二編只蚱蜢,活靈活現的,還有兩根小須,顫顫悠悠的,像拄拐的老頭。
禾兒果然驚喜,媽媽不大會做手工,孩子都知道的,還真沒見過這種。
她捏著蚱蜢屁股說:「兔子兔子,爸爸我要小兔子。」
方海任勞任怨,也沒忘了另外兩個。
高明拔了草跟著學,邊走路邊眼睛盯得死死的,尋常孩子看見不會的步驟會問,他也不問,自己拆了,再一遍一遍試。
老高家還出個倔種了,方海給他指出來。
「你從這穿過去,再繞回來。」
高明眼皮一掀,還是照做,吐出一句「謝謝」。
不錯,還挺有禮貌的。
方海還沒表揚他,禾兒已經搶先道:「高明,你要說』方叔叔,謝謝』。」
這語氣,聽著怎麼這麼熟悉,方海苦思冥想,反應過來,這是,在學媽媽?
這幾個孩子到底怎麼回事,他真是弄不大懂。
高明是禾兒的話照搬照做,手上一刻也不停。
別說,他還挺有天分的,折騰來折騰去,一隻松松垮垮的小蜻蜓就好了,看著是不大結實,不過還是不錯的。
方海想著還是誇他一句,人家已經獻寶似的給禾兒。
禾兒摸摸他的頭:「你好厲害啊。」
這下方海確定了,她就是在學媽媽,一樣一樣的,這孩子既給自己找哥哥,這是還打算找一個兒子嗎?
王月婷不屑地「哼」一聲:「待會就會壞掉。」
禾兒吐舌頭:「那我也要把草留下來,是高明送給我的。」
給高明美的,恨不得把方圓八里的草都拔空。
方海嘖嘖稱奇,難怪媳婦讓他不要管,他哪裡看得懂這些孩子的事,把他們送到地方,快速往回趕。
趕也趕不及送苗苗,這孩子可能是聽姐姐念叨多,也要爸爸送,從育紅班門口過也不進去。
趙秀雲只好帶著她去上班,自己在裡頭,透過窗看她在樹下數螞蟻。
方海隔著窗和她擺下手,就把苗苗送到育紅班去了。
回到家鬆口氣,這一早上的,怎麼就這麼累人,比跑十公里都累。他坐一會,折騰著拖地、鋪被子,這些他都是會的,當兵肯定是要整理內務。
就是衣服他沒法洗,孩子媽媽已經都洗好掛上。
做完這些,還來不及喘口氣,腦門一拍,壞了,忘買菜。
他走得都快飛起來,菜站已經不剩啥。
張姐正收拾爛葉子,吃一驚:「喲,小方怎麼上這來了?」
菜站這麼些年,可沒多少男人來。
方海訕訕道:「來買菜,好像來晚了。」
一準又要挨罵。
張姐:「還剩點西紅柿,你要不?」
糖拌煮湯都行,方海就著眼前的東西定菜單,小青菜、豆角、茄子,再要點黃瓜好了。
菜站一向是自己挑,挑好過秤,他愣愣看著,也看不出好壞來,只能求助。
這個點,沒什麼人,張姐幫她挑好,稱完問:「你筐呢?」
筐?
對,買菜要帶筐。
方海撒腿要往回跑,張姐趕快喊:「沒帶先用我的,明天拿來就行。」
傻,沒帶借一個不就行嘛,回去拿多費勁啊。大老爺們,要是家裡沒女人,不是傻死的就是餓死的。
方海痛快道:「我下午就給您送過來。」
下午?
張姐無奈道:「咱這下午不開門。」
菜站四點送菜過來,上的是大早班,賣完就關門,下午根本不營業的。
得,又叫人看笑話,方海這菜買的。他到家先看看鍋,還沒糊,單只手都不好擇菜,急得都快上嘴咬。
趙秀雲回來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
「幹嘛去了你?」
幹嘛去了?
就做點家務不就這樣了。
方海嘆口氣,說不出話來。
「沒有,火氣旺。」
氣他自己氣的。
他說:「你也要上班,以後能我做的都我來做。」
趙秀雲動容,摸摸他的石膏。
「養好了身體,比什麼都要緊。」
她到底是干慣活的,兩隻手又都好端端的,不一會做好兩菜一湯,把米飯盛出來。
「你早上還拖地了?」
都是她的稱手工具,有人動一下她就知道。
方海都不好意思邀功,囁囁道:「嗯,是不是哪裡不乾淨?」
天天打掃,能有哪裡不乾淨。趙秀雲誇他:「做得不錯。」
方海又想起來,把早上禾兒跟高明說話的樣子學給她看,還評價。
「你說咱家這個,到底是幹嘛呢?」
趙秀雲也覺得好笑,想想又覺得高明可憐。
「沒媽的孩子像顆草啊,爸爸又是甩手掌柜。」
方海也看不慣,可這種家務事,也輪不到他插手 。
他把邊吃飯邊說:「你們婦聯應該管這個的吧。」
「管,怎麼不管。人家不打不罵,你能說什麼?」
高明後媽頂多就是不管他,當家裡沒這個人,但確實沒怎麼為難,人家還說得直接,自己只是後媽,管重不行,管輕也不行,要怎麼辦。
說來說去,還是高營長的錯。
方海一定要和這樣的人劃清界限,就差拍胸脯。
「咱和他不一樣。」
家屬院就該有人給他頒個獎。
趙秀雲笑意盈盈:「嗯,不一樣。」
她吃過飯洗碗,半眯會,又去上班。
方海早上積極過頭,左右瞧是沒什麼活,又生一計,頂著烈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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