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十二月十一日, 天氣不錯。記住本站域名

  趙秀雲早起還靠著窗看太陽升起,她是越臨近考試越不緊張,因為心中有底, 今天難得一覺睡到天亮。

  方海已經習慣她每天早起就翻書, 還有些不適應, 把早飯弄好才說:「吃吧, 快出發了。」

  家屬院要去考試的人有三十幾個, 後勤派了一輛車接送, 考場統一在在市郊一所中學, 為保險起見, 九點考試,七點就要出發。

  趙秀雲沒敢喝水,乾巴巴吃饅頭,嚼得細碎咽下去才說:「我一個人去就行。」

  車上又沒有家屬的位置, 還得自己騎自行車過去,搞得興師動眾的,她有不是小孩子。

  方海卻是下定決心, 說:「叫我上班我也坐不住,正好禾兒也放假, 能帶著妹妹。我還是陪著點,萬一你有什麼事。」

  全市所有學校都被用作考場,禾兒本月的假期提前,前天就回家了。

  姐姐帶妹妹, 趙秀雲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不過還是說:「冷得要死, 不會有什麼事的。」

  那附近她知道, 連個躲風的地方都沒有, 這種天氣一站一早上,夠人受的。

  平常就數她最愛居安思危心事多,這要換孩子去考,前兩天就得老想著准考證會不會丟,到自己反而叫別人不要擔心,怎麼可能。

  臨門一腳,這兩個月家裡都吊著一口氣,方海大大咧咧的性子都謹慎起來。

  沒辦法,今年考不上,明年媳婦就三十周歲了,按照今年的報名資格來看,這是唯一一次機會。沒有什麼重來不重來,「僅有一次」四個字都夠人小心翼翼的了。

  方海現在是情願婆媽一點,也不肯大意,說:「帽子、外套、圍巾我都戴上,總之你好好考試就行。」

  趙秀雲也是沒辦法,進屋把禾兒搖醒,交代幾句才出門。

  後勤派的是輛小客車,門窗一關風吹不到,日曬不著。

  方海騎自行車跟在後面,想張嘴跟旁邊的張盛志說句話,吃了一大口土,「呸呸呸」半天。

  趙秀雲從窗里看不見他,跟陳蓉蓉小聲說話。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這會還抱著書的人不在少數,都敏感得很,你動一下,人家就「嘖」一聲,好像有多打擾。

  也得虧是家屬院裡的熟人,要換外頭那個脾氣不好的,指定打起來了。

  就這情況,趙秀雲講兩句就不講,半靠著窗想眯一會。

  她這陣子睡得少,但有事情撐著,精神狀態飽滿,這樣顛簸著也算是休息一會,到考場的時候還伸懶腰。

  開車的快,騎車慢,都開始查准考證,方海兩個才風塵僕僕到。

  趙秀雲給男人拍拍灰,說:「我進去了啊。」

  她走得一步三回頭,好像什麼生離死別。

  方海朝她笑笑沒說話。

  這樣笑一笑,也是勇氣。

  說實在的,趙秀雲有時候很矛盾,她一方面覺得自己肯定能考上,一方面又很擔心自己運氣不好,連考試到一半樓塌了的噩夢都做過。

  這次對她來說是唯一的機會,是十來年最大的願望,怎麼謹慎都不過分,她連考卷分下來都檢查三遍才肯落筆。

  早上考數學,八道題總分一百,兩道附加題三十分,不作為總成績,僅供錄取時參考。

  題量少,每一題的分值都很大,要是算錯一個最少就是扣十分。

  趙秀雲算著覺得還行,不是很難,但越是這種時候,她越要仔細檢查,就差把試卷盯出洞來,也沒看出什麼問題,恨不得現場改卷出成績。

  下午考政治的時候更小心,這次考試雖然在政審上放寬,但這始終是紅線,趙秀雲答得慎之又慎,每個字都要反覆揣摩再落筆,覺得就數這科最累人。

  第二天早上的語文也不遑多讓,因為滿分一百分的卷子,作文就占九十分。作文題目二選一,一道題保守,一道題開放。

  趙秀雲選的前者,像這類型的題目,她考前試著寫過好幾篇,這會在心裡篩選出最合適的,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寫,生怕哪裡寫錯要塗改,得不到卷面分。

  最簡單的應該是最後一科歷史地理合卷,沒有主觀題,完全按照死記硬背的寫就行,答的時候就能知道自己考多少分,趙秀雲下筆如有神,每寫一個字都很自信。對於自己的記憶力,她從不懷疑。

  考完是徹底放鬆,準確來說,全家都鬆口氣,方海兩天都在考場外等,什麼意外也沒發生,簡直想去燒香拜佛。

  趙秀雲覺得自己已經盡人事,剩下的只能聽天命。她到家就開冰箱做飯,實在是這段日子吃夠食堂和方海的手藝。

  說真的,方海的廚藝練來練去也沒進步,苗苗吃爸爸做的飯臉就苦巴巴,本來吃飯慢騰騰的孩子,這天都快把碗咬下去。

  什麼意思啊這是。

  方海今天是盯著媳婦做的飯,覺得油鹽醬醋他也沒少放哪一樣,怎麼味道就差那麼多。

  他嚼吧嚼吧說:「奇了怪了,我也是這麼做的啊。」

  從頭到尾的順序一樣不差,你拿個表來掐,時間都差不多。

  趙秀雲覺得他一定是哪一步做錯,說:「沒事,以後都我做飯。」

  還是她做,伙食才有保障,瞧把孩子吃的,臉都瘦一圈。

  考都考完了,方海有些話終於能說,掩不住的失落說:「也不知道你會上哪個學校。」

  趙秀雲說:「反正是估分填志願,我肯定全報滬市的學校。」

  出成績的時間不一定,有的說下個禮拜,有的說下個月。

  等待的時間最難熬,這場倉促之間的考試井井有條也混亂,比如考試成績不公布,而是只發初選通知書,憑通知書填志願,分數只能自己估。

  滿分四百,趙秀雲估計自己每科能考個八十五差不多。

  畢竟閱卷這種事很難說,尤其是作文、主觀題都要看老師的。

  她也不敢報太大希望,生怕志願填不好,只能到處打聽人家考得怎麼樣。

  有的說簡單得很,隨隨便便九十分,不過大多數人都覺得難,畢竟中斷學業太久,複習材料湊不齊,能通過預考的人都很了不起了。

  趙秀雲一時拿不準,收到初選通知書後思考再三,還是填了滬市幾所有名的學校,專業選的文學,屬於大科類,她對拿筆桿子挺感興趣的。

  反正大學生管分配,不管什麼專業都不怕。

  填完志願,還要去體檢,這一前一後就到一九七八年的一月,只等發錄取通知書。

  每年的一月份,趙秀雲別的事情不管,一心一意籌備過年。

  到她手的節日福利票如流水,又如流水一樣花出去。

  過日子的婦女最有感觸,街上有什麼新動向看得人一清二楚。

  去年還偷偷摸摸賣東西的社員們,今年已經光明正大起來,民兵連的人經過也視而不見,好像原來就該這麼坦蕩蕩。

  不管賣的人,自然更不會管買的人。

  趙秀雲這些年頭回見不是公家的人擺著豬肉賣,左右看都有些不敢相信,實在是四大物資管得緊,棉花、油料、糧食、豬肉,哪樣自己拿出來賣,都夠勞改的。

  這天是真變了啊,不買白不買。

  她一口氣買三斤,生怕過今天沒明天,拿回家先切下一塊準備包餃子,剩下的丟進冷凍庫里。

  案板剁得咚咚響,整棟樓都能聽見。

  鄰居家張姐從走廊過,停下來說話,問:「小趙,你真不去婦聯上班了啊?」

  趙秀雲都沒法說,自己是不能去,不是不想去。

  能拿到初選通知書的人是肯定有書念,只是有好有壞而已,既然要去上學,婦聯的工作肯定沒法干,一個蘿蔔一個坑,她已經和新人交接完,當然就不去了。

  按道理,她本來是可以再上一個月的,多少是三十幾塊工資。

  可惜婦聯原本四個人,三個都有書念,只有李玉超過一歲,沒能報上名,她的心情不甚好,大家也就一致決定不在人家跟前多晃悠。

  這些事,趙秀雲也不想多提,畢竟要是差得多也就罷,偏偏就一歲,李玉還是高中畢業,想起來都嘔血。

  她只能笑笑說:「正好也休息一下,太累了。」

  可不是累,張姐在菜站上班,原來滿家屬院數她起得最早,從恢復高考以來,變隔壁起得最早,天天燈都大亮。

  她說:「也是,小方也累,我看他更老相了。」

  方海那是風吹日曬熬的,趙秀雲情人眼裡出西施,覺得還挺有韻味,沒說出來,兩個人順著瞎聊天。

  聊著聊著奔上來一位嫂子,說:「小趙快去看看,你姑娘跟人打起來了。」

  嗯?禾兒不是還沒放假嗎,跟人打架怎麼都傳到家屬院了。

  趙秀雲擰著眉正想問是不是看錯,人家已經一個勁地催說:「快點快點,你說你怎麼讓苗苗跟周楊他們一塊玩。」

  就那幾個,家屬院一霸。

  趙秀雲嚇一大跳,還以為自己是聽錯,急急往外跑,果然到家屬院外的小林子一看,那個咬著人家手不放的,不是她的小閨女方青苗是誰?

  怪哉,天要下紅雨了?

  趙秀雲還抽空看一眼天,才過去把人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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