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 恢復高考這件事,趙秀雲一點也不意外,但她沒想過考試時間有這麼著急, 居然就定在今年。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按她本來的想法, 應該是明年考, 今年多攢一點錢, 工作、複習都可以兼顧, 現在一下子覺得有點進退兩難。
方海聽到這個消息反而覺得塵埃落定, 當晚夫妻倆關在房間開會。
趙秀雲又喜又憂, 喜的是餡餅一下砸中她, 哪怕不是應屆生也可以報名,她還複習一段時間了;憂的是競爭一定很大,就剩這麼點時間不知道夠不夠複習,還有考上以後怎麼辦, 一家人分居兩地,苗苗跟她走還是跟爸爸?欠老爺子的錢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她說的全是最現實的問題,邊說邊嘆氣。
方海頭回見她這麼無措, 語氣里幾分悵然,說:「要不我轉業吧。」
換份輕鬆點的工作, 她好好上學,他可以多照顧家裡,對他這個級別,工資肯定是不會降的, 只是轉到地方職務上肯定會吃虧。
趙秀雲想也不想拒絕說:「不行。」
差一點就是名正言順的副師, 那麼多年的努力, 因為這樣要付諸流水嗎?再說了, 以後工作順利還好說, 不順利算誰的。
趙秀雲強調道:「想也不要想。」
方海其實從去年受傷後就想過這件事,還去打聽過,說:「我問過了,我這個級別轉業,還有一筆轉業費,給安排工作,工資肯定沒現在高,也還不錯。我還有些各地的戰友,都能幫上忙,總之你到哪裡上學,我就想辦法調到哪。這樣你也能專心上學,孩子我來照顧。」
還打聽過,趙秀雲有些肅然問:「什麼意思,是你本來就想轉?」
如果是本來就想轉,又是另一回事。
方海嘆口氣說:「去年算是你們隨軍後最兇險的一次吧,你嚇得夠嗆,孩子也嚇壞了,當時我就想,算了吧。」
本人就睡眠淺的人,為他鬧得更睡不好,孩子也有點風聲鶴唳,一看到勤務員就嚇一跳,這陣子才緩過來。
趙秀雲那段時間是累得慌,但正因為累得慌,才說:「咱們一家苦都吃了,這個位置還拿不到,不是虧死了嗎。」
方海沒想過這個,訕訕撓頭道:「也是。」
趙秀雲不放心,又問:「你是不想幹了嗎?」
不想干能幹這麼多年嗎?
方海自己也覺得可惜,不過「轉業」是他能提出的最好辦法,這會說:「我是不想咱們一家再分居兩地。」
趙秀雲想想說:「我儘量上滬市的學校,苗苗跟我走,這樣禾兒也能走讀,你放假了進城來看我們,我放假帶孩子去看你。」
這不還是分居兩地?
方海想想自己唾手可得的副師,還是有些猶豫,他已經猶豫了好一陣,一是他前途很好,留下來大有可為,二是入伍十幾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地方能不能工作。
他還要說什麼,趙秀雲已經斬釘截鐵說:「如果我要高考你就要轉業,我絕對不同意。」
不然她考上都能被氣死。
方海沒辦法,說:「你先好好考吧,考完我們再說。」
趙秀雲瞪他一眼說:「沒什麼好說的,敢提我就敢離婚。」
這得還沒提呢,就氣成這樣,方海趕快說:「行,絕對不提。」
不過這些都是考上才要想的事,趙秀雲又有些不安說:「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方海挺樂觀的,說:「你都考不上,還有誰能?」
趙秀雲對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信心,起碼她手上複習材料齊全,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放棄過學習,但大話說出口,做不到豈不是丟人。
她悄悄說:「我也覺得我能,你不要跟別人說啊。」
方海只覺得她可愛,說:「你先好好準備吧,其他的不用管。」
他這話也不是說著玩的,打這天起,趙秀雲就沒怎麼幹過活。
她算是豁出命讀書,每天四點就起床,吃過方海做的早飯,再去上班。中午帶著苗苗吃食堂,晚上還是方海做飯,然後挑燈夜戰到十二點。
忙裡偷閒,她給老家的妹夫陳知青和外甥成天寄去一份複習材料,覺得他們會用得上。
之後也沒管回復,一心學習。
這場中斷十一年的考試,報名人數之眾,家屬院都已經亂成一鍋粥,搶材料的、找老師的,供銷社的練習簿都賣脫銷,大家上班的時候心照不宣地抓緊時間複習。
就這樣一個月,高考資格試在公社大禮堂開考,報名的人太多,得先篩選,合格的人才能拿到准考證。
趙秀雲神經繃得太久,這一天反倒睡到大天亮。
方海躡手躡腳起床,做好早飯才去叫她。
他這一陣子也是提心弔膽,生怕哪裡沒照顧好,考試前出什麼意外。
趙秀雲有時候挺迷信的,一早起來就說:「今天感覺不錯。」
她放鬆,方海也鬆口氣,說:「好像要出太陽了。」
一連好幾天都是陰天,風又大,煩人得很。
天氣好,人的心情也好,趙秀雲沒敢喝牛奶,干啃饅頭,說:「我自己騎自行車去就行,不用你送。」
那哪行啊,現在她就是這個家的皇太后,「小方子」著急伺候著,說:「沒事,苗苗自己跟小黃待著也行。」
自打有狗,孩子什麼都不怕,看到老鼠都敢「汪汪」兩聲。
趙秀雲犟不過他,下樓的時候心情甚好地跳兩節樓梯,把方海嚇得不輕,說:「當心摔倒。」
他幾時是這麼碎碎叨叨的人了?
趙秀雲好笑道:「我要是連這個都考不過,書就白讀了。」
資格考只考語文和數學,平均分三十就能拿到准考證,要是這點成績都考不出來,她早八百年就回家種地。
方海心想也是,但還是緊張。
他把媳婦送進考場,又站在外面等,像他這樣的人不少,有女人牽孩子等爸爸的、有男人抽著煙等媳婦的、有老太太等兒子的,三三倆倆聚一塊,也說說家裡人的複習情況。
原來這種事,方還是能躲多遠算多遠,他不善交際啊。
今天是一反常態,支著耳邊聽,邊聽邊琢磨,也不知道說的是不是真話,咋像都複習得不大好的樣子。
他最近沒少出門打聽,這次考試三十周歲以下都可以參加,不論是否具備高中畢業證書。
對很多人來說,讀書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再加上種種原因,家裡能翻出本教材都不容易,新華書店天天大排長龍,來家裡借書去抄的人絡繹不絕。
說真的,不是要複習,方海都不知道家裡有那麼多學習資料,他是帶字的東西看不得,從來沒去翻過床底下那倆大箱子。
由此可見,他媳婦對上大學這件事的渴望。
哪怕是天塌了,方海覺得自己都得補上讓她去上。
不過天肯定是不會塌的,但趙秀雲的心有點塌。
她這陣子除了讀書什麼都顧不上,等考捲髮下來徹底愣住,她覺得這題目不算難。她生怕是自己沒讀懂題,犯大意失荊州得錯,悄摸摸打量著,怎麼周邊的人都在抓耳撓腮。
是題目很難嗎?
她抓著筆都有些猶豫,出考場的時候還在嘀嘀咕咕。
方海掐著時間去公社飯店買飯,回來正好趕上她出考場,一看臉色這樣,心裡咯噔,怎麼回事,沒考好嗎?不能夠啊。
趙秀雲都沒顧上跟他說話,側耳傾聽。
出考場的人都在對答案,五花八門的都有,家屬院也有人來考試,問她怎麼答的,她一五一十都說,也問問別人怎麼答的。
研究好一會,她才確定,這題目對她是不難,對大部分人來說還是挺難的。
埋頭做題,心裡沒底。
趙秀雲向來不敢自視甚高,只怕摔個大馬趴,這會徹底放鬆下來,覺得無論如何自己也會有書讀,臉上綻放笑容。
她笑,方海心裡鬆口氣,說:「回家吧,苗苗估計等得要害怕了。」
其實苗苗現在可勇敢了,小黃雖然還是只八個月大的小狗崽,可不愧祖先之威名,對著誰都齜牙咧嘴地叫喚,殊不知那麼點大個頭,看了讓人覺得可愛。
趙秀雲複習的時候有事沒事就把它抱過來摸一把,心情都放鬆不少。
夫妻倆到家的時候,苗苗正在樓下遛狗。
她現在膽子大不少,是人仗狗勢,看到爸爸媽媽矜持地走過來叫人。
趙秀雲最近也沒怎麼有空管孩子,摸一把她的頭髮說:「你爸給你扎的這是什麼?」
方海第一眼也看到女兒松松垮垮的頭髮,連忙說:「不是我綁的。」
他今天早上也是心神不定,顧得上叫孩子吃完飯就不錯了,哪裡還管得了別的。
苗苗驕傲昂著頭說:「是我自己綁的。」
她這一動,頭髮徹底倒塌,散在肩膀上,像個瘋姑娘。
趙秀雲幫她重新弄好,說:「走吧,上樓吃飯。」
苗苗不大懂大人的忌諱,方海一句沒敢問考得怎麼樣,孩子是毫不在意,問:「媽媽考完試了嗎?」
這幾天她想跟媽媽說話,爸爸都說媽媽要複習,小丫頭都有點不高興了。
趙秀雲已經轉過彎來,說:「考完第一場了。」
有一就有二,苗苗還是小臉苦巴巴,懂事地說:「那媽媽考完試再帶我玩吧。」
聽上去可憐得不行,趙秀雲彎下腰說:「嗯,等考完媽媽天天帶你玩。」
方海故意說:「爸爸帶你玩你不也挺高興的嗎。」
昨天是誰說「最喜歡爸爸」的?
苗苗覺得有點尷尬,小爪子撓撓後腦勺不說話。
可愛壞了,方海扯她的小臉蛋說:「回家吃飯吧。」
輕輕地,也不疼,苗苗露出牙齒笑,覺得這就是我們還很好的意思。
趙秀雲看了也笑,這些日子的煩悶一掃而空,不管會考得怎麼樣,考上以後會怎麼樣,一家人都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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