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網之魚

  要說福子這孩子, 今年八歲,去年一年級上到一半,相依為命的爺爺就受傷了, 她回家照顧。記住本站域名

  老爺子年紀大, 恢復慢, 到現在一整年, 才勉強能走幾步, 還沒法子去上班, 只能在家接點街道的手工活, 再加上有點救濟糧, 日子不是完全不能過,但著實艱難。

  要說不至於到吃潲水的地步,但爺爺那條腿要手術,還要上什麼鋼架, 毛估估小一百塊錢,要是有單位的話,這筆錢就不用自己掏, 可惜沒有。

  本來街道也可以幫點忙,但他們這不算性命之憂, 撥款上排在老後面,福子等不及,正在拼命攢錢。

  對這個家來說,十塊錢都是大數目。

  禾兒和媽媽一樣, 很是助人為樂, 趕巧小麥進城讀初中, 學校就在福子家附近, 禾兒就請小麥去看看, 有沒有什麼能幫到她掙錢的法子。

  離了大山,小麥也得掙錢啊,讀完初中還有高中,稍微停一停下學期的學費就出不來。她成績只算中等,腦筋卻靈活,還有大部分這個年紀孩子沒有的優點,臉皮厚。

  十三四歲的年紀,大多臉皮薄得很,小麥不怕,開學沒多久,就帶著弟弟去收破爛。

  說是破爛,也都是城裡人不用,鄉下好用得很的東西,誰叫隊員不發工業券,搪瓷盆都得補了又補,對大部分人來說,進城是很遙遠的事,這就便宜了小麥。

  福子在小巷子裡長大,街坊鄰居都熟,由她領路,小麥收回來囤在福子家,放假的時候再帶回大隊,來回能倒騰出一點錢。

  這事算擦邊的倒買倒賣,給趙秀雲嚇一跳,還是小麥拿出大隊給開的收購證明才放下心。

  只要有證明,紅袖章也不能拿她們怎麼樣。

  福子最近還是沒去上學,很多人家都是九、十歲才去讀一年級的,只是偶爾幫著小麥提東西回大隊,今天正好也是,半道遇見放學的禾兒,硬生生給拉回家的。

  既然都遇見,別的不說,趙秀雲好歹請她吃頓飯,誰知道能聽見這樣的話。

  她又有些不安地問:「什麼壞人?」

  隔得太久,福子有點想不起來,半響才說:「住在尾巴巷的幾個叔叔,嗯,還罵過我,很兇的人。有一次,我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方叔叔,在跟他們問路。」

  罵過她的壞人啊,趙秀雲還以為是什麼,鬆口氣仔細回想,在醫院的時候,福子只見過她和孩子,都是在廚房,沒有到過病房,照片又只有那么小一點,認錯也有可能。

  她拿出大的照片問:「是不是他?」

  福子猶豫一下說:「應該是,但是那個時候,穿得很破。」

  不像照片裡穿軍裝,又不大像一個人,她有印象是因為這個叔叔給了她一個饅頭,還跟壞叔叔們站在一起。

  趙秀雲眉頭蹙起來,問:「什麼時候看到的?」

  福子還不大會記日子,只能大概說:「認識你們之前。」

  那也是方海受傷之前,做任務的時候嗎?問路是任務嗎?

  趙秀雲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想想還是說:「那應該是他,吃飯吧。」

  福子順從點點頭。

  禾兒卻還是好奇,問:「為什麼罵你啊?」

  「我跑得太快,撞到他們了。」

  說起來福子還有點不好意思,說:「不過我有道歉。」

  禾兒也經常跑很快,心有戚戚焉說:「那我下次去那邊也要小心。」

  她可不想挨罵。

  福子不在意地說:「沒事,他們搬走了。」

  是她最近去那邊收破爛的時候發現的,還有些遺憾地說:「他們搬走,糖果姐姐就再也沒來過。」

  可好的一個姐姐,只是把她掉的手帕撿給她,就有一大把糖果吃。

  為此,福子每次都格外注意,想再找到幫她撿東西的機會。

  趙秀雲本來是不想問了,覺得不對,又問:「什麼姐姐,多大了啊?」

  這個福子記得清清楚楚的,說:「比小麥姐大一點吧,雖然跟壞人們認識,可是是個好人。」

  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趙秀雲把疑惑存在心底,決定等方海回來跟他說。

  誰知道方海一去半個月多,報紙上的新聞一條又一條,廣播就沒停過,數字幫粉碎,連滬市街頭都有人在遊行慶祝,小道消息滿天飛,整個十月既亂又有序。

  踩在十月的最後一天,他才從首都返家,他自己也沒料到會參加到這種大事裡,已經想好要面對什麼樣的疾風暴雨了。

  果然,才進門,媳婦拉著他東看西看,問:「沒事吧?」

  方海擺擺手說:「一滴血沒掉。」

  夫妻倆有默契地不提這些天的事,只說家常話。

  趙秀雲說著說著拐到福子上次提過的事,沒想到方海聽完臉色大變,說:「她說有個女的跟那些人認識?」

  人可都是他親手抓回來的,一個一個數得很清楚,絕不會有什么女的。

  「對啊。」

  趙秀雲搜腸刮肚想,說:「福子是想著能不能再蹭點糖,有一次見他們在說話,挺熟悉的樣子。」

  方海捏著拳頭,說了句本不該泄露的話。

  「我上回受傷,就是逮的他們。」

  都是些收別人錢,破壞祖國的東西,早就吃槍子去了,當時還以為是一網打盡,現在看來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方海不禁感嘆道:「福子這名字起得不錯。」

  他也顧不上才進門,立刻又出去。

  趙秀雲一顆心擰著,尤其是晚上福子和她爺爺被接到家裡,更叫人憂心忡忡。

  福子自己也覺得奇怪,她換上禾兒的舊衣服,在客廳里一邊玩一邊看書房。

  書房裡,她爺爺在臨時布置的小床上,說:「方團長跟我說過幾句,我心裡有數的。」

  趙秀雲是怕長輩想多,見狀鬆口氣說:「您安心在這先住下,等這陣子過去,馬上安排手術。」

  老爺子姓李,他本來是半截身子進棺材的人了,什麼手術不手術的都不想做,不如省點錢給孩子。但人有機會活著,誰想死?

  李老爺子一臉感激說:「給組織添麻煩了。」

  趙秀雲知道這回福子一準是立大功,說:「方海有位八叔公,十來歲就離家,再也沒回來過。」

  老爺子不愧這麼大年紀,立刻說:「李這個姓是我隨便改的,原來是姓方。」

  ……

  改口好快,趙秀雲不合時宜想笑。

  但一來家裡好端端多兩個人,總得有個說法,二來福子住得很不安,知道是親戚後雖然不解,還是問:「那我要叫嬸嬸是嗎?」

  還挺會算這些的啊,禾兒就老算不明白。

  趙秀雲摸摸她的頭髮說:「對啊,嬸嬸。」

  家裡多兩個人,日子也是照常過,方海不知道又在忙什麼,中途回家兩次,拿過幾張照片讓福子認人。

  福子謹記大人的囑咐,絕口不提,她現在一門心思投在學習上。

  一年級她上過一點,插班也不算壓力大,放學還能跟在高明後面去掙錢。

  「八叔公」每日在家糊紙盒,祖孫倆的日子如魚得水。

  家屬院裡也不是沒人嘀咕說:「錢多燒的吧,這麼遠的親戚也養著。」

  當然,也有人覺得趙秀雲本來就是爛好心,說:「人家還給高明過生日,天天跟禾兒玩的那兩個鄉下孩子,還是她給供進市里讀書的。」

  後面這一半,純粹是瞎說,小麥姐弟為自己的人生很努力,根本不用幫忙。

  瞎說不瞎說的,都有人信,居然還有人上門借錢。

  趙秀雲簡直是無話可說,乾脆說:「你都說我心腸這麼好,養著那麼多人,哪還有餘錢啊。」

  不這麼說,難道說福子祖孫倆花的是一筆最好不要見光的獎金嗎?給人家招禍才對。

  這話傳得滿天飛,高明還專門來過一次,把自己攢的一百塊錢拿出來說:「趙阿姨,你不要給我買東西了,我有錢。」

  他是光掙不花,但凡能從他後媽手裡摳出來一分錢,那是打死也不動自己的。

  趙秀雲對著這個孩子只剩嘆息,說:「財不露白知道嗎?有錢我也不跟別人說。」

  夫妻倆每個月百來塊工資,四口人隔天吃一次公社國營飯店都行。

  再說了,高天小事上糊塗,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很不願意欠人情,要是花大錢,他十有八九又不許高明上家裡來。

  趙秀雲給孩子買的都是些紙筆這樣的小東西,充其量幾塊錢。

  要說這都沒什麼,等最近又開始深居簡出的求老太都上門,才是真正叫人感嘆流言蜚語的力量。

  老太太不能受涼,秋冬的天氣里不太出門,好在白若雲也上小學,每天只要跟苗苗一起上下學就行。

  正是吃過晚飯的點,趙秀雲把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全打發下樓,給求老太倒茶說:「您有事叫我就行,這麼大風怎麼還出來。」

  求老太素日裡有一種疲倦,今天看著還精神,說:「我知道你是個守得住話的,也不瞞你,我能不能見見你八叔公?」

  嗯?

  李老爺子天天在書房糊紙盒,見他做什麼,趙秀雲隱約聞見大新聞的味道,說:「我問問他吧。」

  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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