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雲是個想干就乾的, 吃過晚飯就去找張盛志。記住本站域名
張盛志對她一向客氣,能幫的都儘量幫,這回是沒辦法, 搖搖頭說:「我做不了這個主, 而且錢也很難批下來。」
為啥叫他們當兵的去修路, 還不是已經發一份工資, 捨不得再發一份找小工嘛。
豈止是修路, 養豬、種菜都得自己來, 不少偏一些的部隊還種田養雞, 基本上實現自給自足。
趙秀雲也知道, 但是問:「那你工期怎麼辦?」
就帶著這幾個人,還年前完工,想都不要想。
張盛志現在是安排一整天開工,一個人當兩個人熬, 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潦草得不行。
他連點菸的時候都覺得手在抖,說:「只能趕。」
任務都是下死的, 陳蓉蓉在旁邊聽,氣得推他一下說:「把你趕飛起來都不行。」
鐵打的身子, 也不能再這樣熬一個月。
趙秀雲有了主意,想想說:「我先去趟張主任家吧。」
張主任家就是李師長家。
張梅花開門,見是她來,熱情開門讓她進, 聽完一拍大腿說:「我看行, 咱們院裡好勞力可不少。」
都是鄉下苦出身, 誰沒種過地?論幹活可誰也不輸。
李師長態度平平, 說:「撥款上有困難。」
說出去活干不完要找小工, 那可是丟大人啦。
趙秀雲對著領導還是客氣地,說:「領導一向關心家屬生活,我們婦聯也是想多創造些工作崗位,發揮我們家屬的『大慶精神』。」
不是活干不完,是為照顧家屬,這說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李師長沉吟片刻,還是說:「都是苦力活,女同志會有困難吧。」
張梅花第一個拍桌子說:「我在山西修鐵道的時候,這幫年輕人還不知道在哪和泥巴呢,女同志怎麼了!」
「說你啥了你就急。」
夫妻倆居然爭起來,最後以張梅花的勝利告終,她說:「小趙,明天咱們就開始招工。」
婦女們的工作,一直壓在張梅花的心頭,她也雷厲風行,第二天就張羅起來。
趙秀雲都被這速度驚了,配合著組織人手。
其實做小工掙得不多,不管飯一天才六毛,但大部分家屬還是願意報名的,尤以一些坐不住的婦女們為首,叫她們坐一天糊紙盒,那真是要人命。
公社小學門口這條路是要一直接到幾個大隊,長倒是不長,石頭特別多,一鋤頭下去都快把工具磕壞,這些東西都比人金貴,只能慢慢用手翻。
張盛志的人全面退出,七八十來個婦女兵天天出門,趙秀雲既監工也幹活,袖子一擼,靈活得很。
陳秀英在她旁邊嘖嘖稱奇道:「我以為你不會幹活呢。」
看著瘦,還斯斯文文的。
趙秀雲手不在意在臉上擦一下,說:「害,誰不是農村出身。」
陳秀英想起來在老家的時候,說:「是啊,以前前面背一個,後面背一個,我還能放羊。」
獨木難支,支不起來也得支。
婦女們都是手上動,嘴也動,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又正好在公社小學門口,家家都有幾個孩子在裡面上學,操場圍得跟沒圍似的,上下課的時候就能聽到罵孩子的。
趙秀雲有時候也罵,還意外發現禾兒下課愛爬樹,顯擺她長了腿似的是怎麼著?
禾兒被罵一次管一陣,放學就來找媽媽,看她撿石頭,自己也蹲下來翻,兩個小夥伴跟著蹲。
趙秀雲乾脆給他們一人一把小錘子說:「把石頭都砸碎。」
碎了還得再鋪迴路上用。
小孩子也不會覺得這是幹活,津津有味地。
正好有賣豆腐花的路過,趙秀雲給三個孩子都買。
陳樹林本來是路過,期期艾艾過來問:「趙阿姨,我要是幹活的話,能不要豆腐花要錢嗎?」
他還是沒有斷想買新鞋的念頭,他媽說過年給他買,想也知道到時候拖著拖著又沒了。
趙秀雲其實在趕工期,有心做得又快又好,把軍區其他活攬下來,也讓男人們看看什麼叫「誰說女子不如男」。
她倒不嫌棄陳樹林不頂用,正好運水泥的車進不來,得人一袋一袋扛進來,她弄來幾輛小平車說:「你找人一起推,十袋給你們算一分錢。」
這麼著,娃娃兵的隊伍就壯大起來。
別看都是些半大孩子,真干起活來不比大人差什麼。
禾兒負責記數和錘石頭,在每個人的名字後面劃小道道,大概是不想受質疑,還像模像樣搞張公示表,每天都更新。
就貼在家屬院門口的公告欄上。
方海看著她們母女忙來忙去,媳婦睡之前還在寫著什麼,說:「按你們這速度,不到過年就能完工吧。」
進度就在趙秀雲心裡,她寫寫畫畫說:「等水泥干,差不多。」
還得再趕一點,不然等下起雪來,都是耽誤的。
說話間頭也不抬,方海說:「能不能看看我?」
他這陣子被冷落得,像個影子似的。
趙秀雲擱下筆看他說:「怎麼了?」
方海就心疼她那點肉,感覺都快掉沒了,說:「你看看你這手。」
趙秀雲看著挺好的,還覺得自己每頓都能多吃一碗飯,果然是勞動讓人飢餓。
她的觀念很簡單,人只要能吃,就是福氣。
兩隻手的骨節動來動去,叫方海一下子握住說:「歇一會吧。」
人家禾兒每天都把公示表上的鉛筆字擦掉,新的寫上去,噠噠下樓貼,再帶妹妹玩一會才回家,就這樣,還沒耽誤寫作業,日子過得充實得很。
趙秀雲沒有孩子這活力,打個哈欠說:「那我明天再算。」
十一月底的天氣,涼得很。
她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這會想著泡泡腳再睡。
她腳剛放進去,燙得趕緊挪出來,喊起來說:「方海,這是溫水嗎?」
方海冤枉道:「是啊,我用手試過。」
他的手真是比趙秀雲的腳底粗,好像感覺不出什麼是燙。
她無可奈何地說:「那你幫我拿一點涼水來吧。」
這回才算正正好,趙秀雲長舒口氣,坐在床沿,肩膀都松下來。
方海擠著她坐,問:「怎麼捨得叫禾兒去幹活?」
家務活都幹得少的孩子,陡然叫去修路。
小丫頭還倔強得很,掄著小錘子,手都起水泡,第二天繼續。
趙秀雲問:「你覺得高明這孩子跟之前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方海哪裡想得出來,勉勉強強說:「不那麼縮著了?」
原來真是有點沿牆根走的意思。
「那你說他為什麼不縮?」
就這樣那樣,不縮了唄。
方海啥也說不出,手一攤。
「他原來是禾兒指哪打哪,現在跟著小麥他們跑更多,別看掙沒幾個錢,精氣神都不一樣。」
小孩子嘛,哪怕再努力,一個月要是能有個一兩塊,都算了不得。
和高明他爸給他的比起來不算多,但是是這孩子的底氣,他慢慢向小麥那種不靠誰活的日子靠攏。
方海一琢磨,還真是,想得更多說:「你沒上班的時候,我總覺得咱倆隔一層。」
這要不是現在感情好,他也不會覺得有區別。
好傢夥,他還看出來啦。
趙秀雲不得不刮目相看,實誠說:「靠你過日子,就不想太得罪你。」
方海大呼冤枉說:「我可沒用錢拿捏過你啊。」
還有幾分委屈。
趙秀雲理直氣壯道:「你的錢,還不是想拿捏就拿捏。」
就跟人家說的一樣,現在貪你年輕顏色好,難道能好一輩子嗎?
古人都說「花無百日紅」。
行,無頭帳,算到最後一準是方海吃虧,他轉移話題說:「高明要自己掙,禾兒又不用。」
才那么小一點點,家裡又不是養不起,何必叫她這麼辛苦。
趙秀雲不贊同道:「是人都要自己掙。」
人吶,靠誰都不行。更何況她還有一層隱憂,還是最近發現的,給孩子東西給得太容易,她好像就不覺得錢是什麼要緊事。
她問:「你不覺得禾兒不差錢嗎?」
當然是不差的,她那個寶貝錢罐子,只有往裡填,少有往外拿的時候。
方海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說:「你怕她不知道『粒粒皆辛苦』?」
還用句詩。
趙秀雲點點頭說:「反正不累人,我親生的,還能虐待她不成。」
本來是想讓孩子吃點苦頭,現在看來她也不覺得苦,還挺高興的。
方海想也是,誰比親媽疼孩子,看一眼手錶說:「我倒水,睡吧。」
趙秀雲擦擦腳鑽進被子裡,等他回來又鑽進他懷裡,舒緩地動動身子,覺得再沒有比這更暖和的地方。
夏天就不這樣,嫌他煩。
方海陰陽怪氣地說:「喲,用得著我的時候就殷勤是吧?」
趙秀雲裝作已經睡著,一聲不吭,裝沒幾分鐘的功夫,呼吸聲就沉下去。
伸手不見五指,方海摸索著碰碰她的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著雪花膏,嫩嫩的,還有股淡淡的香味。
趙秀雲本來就睡眠淺,不高興地嚶嚀兩聲。
方海收回手,聲音淺得像嘆息,說:「唉,你睡得著,我可睡不著。」
到底心疼人累一天,只能辛苦自己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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