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露從未告訴任何人,她有幽閉恐懼症。
小時候她帶冬騏出去玩,小孩子調皮好動,爬上了公園的樹,她一個沒看住,他從上面摔下來,小腿骨折了。
冬芸知道後勃然大怒,那是冬露第一次見她這麼生氣,冬露以為會挨打,但沒有,冬芸修養極高,從不使用暴力,所以她只是把冬露鎖在狹窄的衣櫃裡,讓她好好反省,然後和黃建華一起帶著冬騏去醫院。
衣櫃裡又黑又悶,窒息得讓人喘不過氣,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到任何東西,連轉身的自由都沒有,特別壓抑無助。
那天他們十二點多才回來,她被關在衣櫃裡整整四個小時,從此就對狹窄密封的地方有陰影,連坐電梯都有心悸感。
冬露和陸越一起走時,心跳和呼吸就開始不正常地加快,手腳冰涼,額頭滲出冷汗。
越往前走,就越多鬼出來嚇他們,嚇就算了,還喜歡用手拍他們的肩或背,即使是平常,冬露都很討厭別人碰自己,連理髮店都很少去,何況是現在這種特殊時期,她小喘著氣,耳邊有嗡鳴聲,脆弱的神經趨近崩潰。
陸越總在旁邊不停說:「別怕,我會保護你。」
可每次遇到鬼,他都是叫得最厲害的一個,粗獷的吼聲讓鬼都退避三舍。
這也是厲害了。
後來他們遇到那隻插了匕首的長髮鬼,都被嚇得不輕,拼命往前跑。
由於跑太急,冬露和陸越跑散,拐進了另一個岔口。
變成孤身一人,她猶如一隻驚弓之鳥,任何一點小動靜在她眼中都被無限放大。
當脖子又一次被不知是誰的手碰到時,冬露實在忍受不了了,拿出手機要打開手電筒。
「不行哦,這裡禁止開手電筒。」
似乎察覺到她的意圖,一隻長舌鬼悄無聲息來到她身邊,只有眼白的眼球幽幽盯著她,森然恐怖。
「啊!」
冬露瞳孔一陣收縮,倒吸一口涼氣,拔腿就跑。
盡頭有一扇門,門牌上寫著【初二七班】。
冬露想都沒想地打開門,看清裡面的場景後,有點毛骨悚然。
這是一間教室,牆壁布滿灰塵,桌椅生鏽發霉,黑板上還殘留著上課的痕跡,十幾個小孩坐在板凳上,衣服和臉蛋都髒兮兮的,膚色蒼白如雪,眼睛漆黑如洞,沒有眼白,妝容很逼真,仿佛是真的鬼一樣。
她來到後,他們揚起小臉看著她,發出陰森的桀桀笑聲,然後全都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朝她走過來。
冬露看著密閉的教室和孩子,呼吸急促,手心都是汗,她不斷向後退,想要出去時。
身後「咔嚓」一聲,有人鎖上了門。
……
沈宸一路尋找冬露,不等鬼來騷擾他,他主動去抓,抓一隻問一隻:「你有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衣服,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嗎?」
於是在鬼們的幫助下,他來到了那間教室,推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冬露抱著膝蓋蹲在牆角,身形瘦弱又嬌小,可憐巴巴的。
一群奇裝異服的小鬼頭圍在她身邊,不停地叫著:「姐姐,你怎麼了?姐姐?」
「冬露!」
「怎麼回事?」
沈宸嚴肅了表情,大步走過去,小鬼們識趣的給他讓開一條道,清脆的聲音嘰嘰喳喳——
「不知道呀,我們還沒嚇她呢,她就癱在地上了,怎麼叫都不應。」
「這個姐姐好膽小呦。」
「但她長得超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姐姐!」
沈宸沒理會他們的議論,來到冬露身邊,小心翼翼叫道:「小朋友?」
小姑娘的腦袋動了動,慢慢抬起頭來。
澄淨的眸子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沒有哭,就是很平靜,死水一般。
沈宸注意到她的臉上起了很多紅色的疹子,一大片,像是過敏,在白皙的肌膚上特別明顯。
「怎麼搞的?」他皺緊眉,手摸上她的臉,指腹摩挲著紅疹,「過敏?」
「……差不多吧。」冬露小聲,嗓音很啞,她微微偏頭避開他的手,顯然不習慣這樣的碰觸。
沈宸又問:「癢嗎?」
「還行。」
「陸越他們呢?」
「不知道。」
沈宸沉靜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不過兩三句話的功夫,就讓冬露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他永遠都是這樣,不論發生了什麼,表情都不會變色。
冬露想到了陸越,同樣是男人,差別怎麼那麼大。
沈宸當機立斷的轉身,背對著她,「上來,我背你出去。」
「嗯。」冬露應了聲,這種時候也不避諱什麼,慢慢爬上他的背,輕輕在他耳邊說謝謝。
他的肩膀很溫暖,結實又有力量,安全感十足。
冬露的臉靠在他背上,半瞌著眼,纖白的手情不自禁地抓緊他的衣服,在這樣陰森黑暗的環境下,她竟有點貪戀他的溫度。
「抓緊了啊。」
沈宸笑,背著她從教室後門出去,鬼屋路線是單一的,有進必有出。
「我上次就想說了,小朋友,你也太瘦了,應該多吃點。」
沈宸無視身旁凶神惡煞的鬼,悠閒得把這裡當成自家後花園,含笑對著背上女孩開口。
冬露心情也略微放鬆,輕哼:「你們男生不是只喜歡瘦的嘛。」
裝什麼假正經。
「那是別人,你不一樣。」沈宸一本正經,「還是胖點好,胖點更健康。」
「再胖一點,就沒人打你主意了。」
冬露:「什麼?」
後面那句話他說得很小聲,她沒聽清。
「沒什麼。」沈宸低笑,問道:「出去後要不要去醫院?」
冬露知道他在說疹子的事,搖頭,「不用,過會兒就會消掉的。」
她說完,看到前方有個人,定睛,發現那人沒有頭!是真的沒有頭,脖根湧現大量鮮血。
冬露「啊」了一聲,無意識勒緊沈宸的脖子,魂飛魄散。
沈宸沒被鬼嚇到,反而被她驚到了,劇烈地咳嗽著,「咳,輕點,我要被你勒死了。」
他們走近一看,才發現鬼是機器人。
沈宸笑得不可自抑,彎了彎眉眼,「小朋友,沒想到你平時看著什麼都不怕,膽子竟然這么小。」
真可愛。
冬露瞥他,兩隻手又一言不發的勒緊他的脖子。
沈宸咳,差點被口水嗆到,「又怎麼了?」
冬露平靜道:「我又看到鬼了。」
*
他們一路摸黑過去,前方總算出現了亮光,出口到了。
大廳里只有工作人員和排隊進鬼屋的顧客,陸越他們還沒出來。
「說起來你不是和徐柔一組嗎?」冬露從沈宸背上下來,看了一圈問:「她哪去了?」
「去找你前我把她託付給了別人。」
沈宸覺得自己很有紳士風度,「放心,很安全。」
冬露疑惑,「託付給誰了?」
沈宸:「你在裡面有看到一口棺材嗎?」
「嗯。」冬露點頭,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我讓躺在裡面的兄弟照顧一下她。」
冬露:「……」這人真是絕了。
他們在出口等了一會兒,冬露臉上紅疹都快消乾淨了,才終於在裡面看到了陸越他們的身影,一個個表情都不好看,跟經歷過一場生死搏鬥似的。
冬露注意到徐柔也在他們之中,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外,看起來一切正常,稍稍安心。
陸越走在最前頭,見冬露好端端地站在出口,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下一秒瞧見她和沈宸在一起,又立刻拉長了臉,表情很臭。
楊子凡嚷嚷:「大嫂,你已經出來了啊,擔心死我們了,我們在裡面找你找了好久。」
結果冬露沒找著,找到了落單的徐柔。
安愉一臉不悅,「冬露,你能不能不要一聲不響地就消失啊,剛剛在街上也是這樣,每次都要我們去找你!」
沈宸眯眼,嘴唇剛動,就聽到冬露不客氣道:「我可從來沒要你們找過我,反正我對你們來說可有可無,少我一個不少吧。」
沈宸聽著,無聲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就知道他家小朋友才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你們別吵架呀,都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該來的。」徐柔擋在她們中間,聲音還是又輕又軟,只是語氣有點急。
安愉:「這和你有什麼關係,都是她不對!」
「行了,沒人逼你找,你大可一個人先出來,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陸越發話,看了她一眼,平淡的語氣下壓著不耐煩。
安愉不服氣地想頂回去,還是徐柔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這才作罷。
「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我肚子快餓死了。」楊子凡打圓場,嬉皮笑臉道。
大家無異議,商場二樓就是餐飲區,他們爬樓上去,就近找了家餐廳吃飯,老闆見他們人多,給他們開了間包廂。
冬露坐靠牆,陸越本想坐她身邊,但被沈宸搶先一步,長腿大咧咧地伸直,還順手拿過桌上的菜單給冬露,「小朋友,想吃什麼隨便點,不要客氣。」
陸越吸了幾口氣,強忍住把他扯開的衝動,陰沉著臉坐在他旁邊。
另三人陸續坐在他們對面。
冬露只點了兩個喜歡的菜,就把菜單給他們了,三個男生還算紳士,讓女生們點。
徐柔矜持,也沒點太多,大多都是安愉在點,一口氣點了八道菜,惹得楊子凡嘀咕了一句大胃婆。
點完後,沈宸叫服務生,提醒道:「竹筍和魚香肉絲不要放辣椒。」
聞言,冬露看了他一眼,這兩個菜都是她點的,之前請他吃飯時,她提到過她不吃辣,沒想到他到現在還記得。
陸越要了幾瓶白酒。
服務員走後,楊子凡為了活躍氣氛,拿出手機說:「光等菜多沒意思啊,我們來玩遊戲吧,正好我下了一個腦筋急轉彎的APP,都來猜猜看啊!」
安愉打哈欠:「無聊,小孩子的把戲。」
其他人也不感興趣,只有楊子凡很起勁,看到第一題後,笑得賤兮兮的,「我操,第一題就這麼勁爆,我開始問了啊,有一樣東西,進去的時候是硬的,出來就變軟了,這樣東西是什麼?」
問題一出,大家臉色微變。
徐柔面頰通紅,害羞地捂住臉。
安愉氣憤地拿瓜子扔楊子凡:「你變態啊你!」
陸越擰眉,踹了他一腳,「發騷滾外面去!」
沈宸笑笑不說話,不予置評。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一下就猜到了楊子凡說的是什麼。
只有冬露苦苦思索,遲疑著蹦出一句:「是……口香糖嗎?」
空氣靜了片刻。
所有人轉頭看著她,幾秒後,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笑,楊子凡捂著肚子笑到打滾,「大嫂,你也太單純了吧!我的天啊,笑死我了!」
陸越也露出了笑意。
安愉不可思議:「天啊,你是活在哪個年代的古董,不會不懂裝懂吧?」
徐柔眼神帶著明顯懷疑。
冬露不懂他們在笑什麼,皺了皺秀氣的鼻子,「難道不是?」
她好不容易才想到的。
沈宸笑得直不起腰,歪倒在她身上,悶笑出聲,狹長的眼尾微微勾起,活像個妖孽。
「小朋友,你真是……」
他舔了舔唇,似乎是找不到什麼準確的形容詞,放棄般的繼續笑,嗓音低低磁磁,很悅耳,有種別樣的性感。
看到這一幕,陸越好不容易有點笑意的臉龐又黑了下去,伸手把沈宸從冬露身上扒下來,咬牙警告:「你給我坐好。」
「哈哈哈,那我現在來公布答案,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楊子凡邊笑邊在手機上點了一下,「那樣東西就是……」
陸越出聲:「別在大家面前說這個!」
可楊子凡已經喊出來了:「口……香糖?」
咦?
???
空氣再一次陷入沉寂。
許久之後冬露開口:「我的答案是對的,你們為什麼笑?」
大家面面相覷——
「沒什麼沒什麼。」
「果然還是你聰明,厲害。」
「是我們太污了,哈哈哈。」
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淫者見淫吧。
正好服務生過來上菜,這事就被揭過了。
這家餐廳的菜還不錯,冬露吃得滿意,如果陸越沒有喝酒的話那就更美好了。
陸越似乎心情不好,菜吃得很少,幾乎都在喝酒,幹了一杯又一杯,這讓冬露想到了她爸,很難對酗酒的男生有好感。
然後陸越就喝醉了,耍酒瘋,顛覆了高大威猛的性格形象。
他認真地對著一堵牆告白,面色潮紅。
「……我喜歡你很久了。」
「嗝,我第一眼見到你,連我們孩子的名都想好了。」
「剛剛在鬼屋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實也有點怕這個,對不起……」
……
他醉得太厲害,聲音含糊不清,冬露只能辨認出其中幾句。
沈宸聽著陸越吞吞吐吐的告白,有些煩躁地嘖了聲,拿過酒杯倒滿酒。
一飲而盡。
事後,楊子凡訕笑著扶住醉成爛泥的陸越,對冬露說:「老大他一喝醉就這樣,別見怪啊,他正常的時候可帥了,真的,比劉德華還帥!」
冬露不置可否,「你還是快送他回去吧。」
天色不早了,眾人打道回府。
楊子凡送陸越回去。
安愉和徐柔家離得近,結伴而行。
沈宸送冬露回去。
夜風吹來了陣陣涼意,有些冷。
冬露呼出一口白霧,身上一暖,沈宸把他的外套披在了她肩膀上。
「穿著,別感冒了。」沈宸說。
「謝謝。」冬露見他確實不冷,便沒拒絕,攏了攏他的衣服,清新乾淨的檸檬味盈滿鼻間。
很舒心的味道。
她沒有察覺到,她已經無意識地開始接受他的好,這對向來和男生保持距離的她來說,是非常罕見的。
他們走了一段路。
沈宸望著天上的彎月,忽然不著邊際地輕輕低喃:「沈露。」
冬露不明所以:「嗯?」
「我未來孩子的名字。」沈宸極為認真地說。
冬露沉默了會兒,問:「陸越的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