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於立春開始,大朝會之日,近一兩年的紛擾終於落下帷幕。
「查文信侯開府執政呂不韋,涉嫪毐罪案,既違國法,又背臣德,終使秦國蒙羞致亂。」
「業經大朝公議,罷黜呂不韋相邦職,得留文信侯爵,遷洛陽封地以為晚居。書令之下,許呂不韋居咸陽旬日,一應善後事畢,著即離國。」
次日一早,這則文書便是由少府令趙高帶入文信候府,不多時,消息傳盪,整個秦廷上下為之沉默,對於這個結果,許多人都已經預料到。
只是想不到來的竟然會是這麼快,來的這麼出人意料。而且,這突如其來的令書對於如今咸陽內的諸多秦吏都有相當大的影響。
誰也不知道,秦王政是否會將對於文信候呂不韋的怒火落在他們身上,是否會將近日來親文信候的諸多官吏給予清理。
一時間,咸陽西城區域之內,前兩日還賓客雲集、人滿為患的文信候府為之鞍馬冷落,蕭條無盡,一輛輛馬車從文信候前路過,都速度飛快,免得被別人以為和文信候府有交織。
「文信侯若想待冬時徹底離去離國,李斯或可一試,請秦王允准。」
第三日,河渠丞李斯再次來到文信候府,踏過院落,不知為何,這先前自己曾覺熱鬧非凡的區域此刻異常的蒼涼與空曠。
立春雖至,但寒日寒風未曾散去,正廳之內,文信候呂不韋一個人靜靜的端坐在上首,看著倏忽之間形同枯槁的呂不韋,李斯為之默然。
「不須關照,三日之內,老夫就離開咸陽。」
看著李斯的出現,呂不韋搖頭淡淡一笑。
「即如此,今日,李斯就要返回涇水河渠了,此次一別,不知道何時能夠再見文信候,提攜之恩,李斯未敢相忘。」
無論如何,文信候呂不韋幫助自己甚多,對方有如此下場,非為爭鬥,而是大勢,如今秦國一天下大勢,《呂氏春秋》之法雖可行,但尚早。
再次拱手一禮,沉聲而道。
「既然你要返回河渠,那就轉告鄭國一言:專一富秦,毋生他念,罪亦可功。」
呂不韋那此刻略有呆滯的目光中,光芒為之閃爍,再次輕聲而道。
「這……,是!」
聞此語,李斯神情先是一怔,而後心思靈巧,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又是沉默,輕吟數息,為之頷首。
「你且去吧。」
語落,呂不韋自顧的起身,走出廳外,感受著外界的蕭瑟寒風,一步踏出,沒有回頭,向著那廣闊無比的庭院內的行進。
李斯對著呂不韋的背影深深一躬,匆忙離去,趕赴涇水河渠,以期秦川治水早日功成。
三日後,文信候呂不韋坐一架馬車,左右數匹駿馬牽引,侍者相隨,孤零零的向著洛陽行去,咸陽城內,一道道目光看過去,意味複雜無比。
六日之後,呂不韋抵達洛陽,意料不到的是,早已辭官的剛成君蔡澤帶著大群賓客迎到了三十里之外。賓客中既有六國使臣,也有昔日結識的山東商賈,更有慕名而來的遊學士子。
其間更是有自己在咸陽中遣散的成百上千之門客,一起簇擁著呂不韋聲勢浩蕩地進了洛陽王城的封地府邸。對於此,剛成君興奮不已,一眾門客更是興奮不已,早已經預備好了六百餘案的盛大宴席,為其接風。
席間,山東六國使臣紛紛邀呂不韋到本國就任相邦之職。趁著酒意,各色賓客們紛紛嘲笑秦國,說老秦原本蠻戎,今日卻做假聖人,竟將一件風流妙曼之事坐了文信侯罪名,當真斯文掃地也!
六國特使們一時興起,爭相敘說本國權臣與王后曾經有過的妙事樂事,你說他補,紛紛舉證,爭執得面紅耳赤不亦樂乎。
「敢請列位特使轉稟貴國君上:呂不韋事秦二十餘年,對秦執一不二。今日解職而回,亦當為秦國繼續籌劃,決然無意赴他國任相。老夫此心,上天可鑑。」
明亮的燈火交織映襯之下,呂不韋身軀而起,言之鑿鑿,山東使臣們大顯難堪,一時沒了話說。
雖則如此,在蔡澤與一班名士的鼎力斡旋下,大宴還是堂皇風光地持續了整整三日。賓客流水般進出,名目不清的賀禮堆得小山也似,樂得老蔡澤連呼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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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信候,別來無恙乎?」
連續三天的酒宴持續,於如今的呂不韋來說,已經有些扛不住了,明月高懸,走出咸陽之後,看似離開中心,但一顆心卻始終沒有任何離去。
走入自己的房間,門外有著自己招攬的頂級武者守護,羅網這個組織雖已經交接於秦王,但羅網之內的高手卻是跟隨而來。
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擺弄房間內的燈火、茶水之類,半柱香之後,那些侍女被呂不韋揮手而退,房門為之關閉,豁然間,一道清脆的聲音迴旋而出,繚繞在耳邊。
「是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得呂不韋神情陡然一變,而後循聲看去,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椅子之上,一道身影緩緩的從虛無而出,浮現在眼前。
「玄清大師!」
「怎麼……會是你?」
目光凝視,突然出現在房間裡的那人自己竟然認得,雖然在咸陽之中見的次數不多,但此人之名,自己一直是知曉的,而且數年來,多次拯救秦王政於危難中。
賜封護國法國,爵位右庶長,掌少保之位,看似不顯,實則地位不俗。
只是一直以來,自己與對方之間並沒有什麼牽連,更沒有什麼因果糾纏,說起來,自己在編撰《呂氏春秋》的時候,還將道家的理念作為核心,於道家來說,算是一件好事。
然而現在,對方卻遠離咸陽千里,來到自己所居之所,根據自己所知,能夠調動玄清子的,整個秦廷內,也就只有秦王了。
難道秦王要對自己不利?欲要徹底了結自己?
這……絕對不可能,雖然自己之化秦之法沒有得到秦王政的認可,但秦王政也不會這般的謀害自己,輔國十多年來,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而且,若是謀害自己,對於秦王政來說,更非一件好事,如今自己離開,秦廷肯定震盪,倘若關東列國發難,秦國危矣。
萬般思緒運轉,身著略顯單薄的綢衣長袍,行入房間之中,行進周清跟前,眉頭輕挑,若不是秦王政所派,對方又為何出現在這裡?
「為何不是我?」
「說起來,對於這一天,我已經等了近三年了,從玄清入咸陽開始,就在等待這一天,若非你對於秦國還有些作用,那夜我鎮殺越王八劍的時候,你就應該死了!」
靜靜端坐在房間中的椅子之上,揮手一招,不遠處桌面上便是水流而動,香茗升騰,落入手中,輕輕一抿,迎著呂不韋看過來的目光,平靜的說道。
下山以來所為兩件事,而今,第一件就要結束了。
「你並非秦王所派?」
「道家天宗玄清子,老夫自認你入咸陽以來,並未招惹,而且羅網於你之事,還多有助力,不然,天上人間與書閣在關東列國會這麼容易開起來?」
此刻,呂不韋終於斷定,對方絕對不是秦王政所派來的人。然而,從對方的平靜言語中,卻是有著無言的殺氣,他……是要殺自己。
呂不韋倒也沒有著急立刻叫喊外界的武者守衛,以自己對於玄清子的了解,再加上羅網內部對其的武道境界評價,如果對方真的要殺自己,自己根本躲避不了。
即如此,呂不韋倒也很是好奇,自己到底是如何與眼前之人結怨的,以至於,對方入咸陽等待了近三年才殺自己。
「天上人間與書閣的事情,或許有羅網的助力,但那些不過是外在之物,就算晚上些許時日也沒有大礙,呂不韋,你自忖謀略無雙,不知你可知你接下來的路如何?」
悠然間從椅子上起身,屈指一彈,手中的茶盞便是落在桌案之上,單手負立身側,在房間中隨意踱步,言語不絕,倒也不急於一時。
靈覺擴散整個,整個呂不韋在洛陽之中的這處府邸,雖有化神武者三人,但都是可以翻手鎮壓的存在,今夜,沒有任何人可以攔阻自己。
「看來,今夜老夫這一劫是躲不過去了,不過,老夫很好奇,既然你執意要殺老夫,近三年來,為何一直沒有動手。」
「三年的時間,說起來,老夫還多活了三年!」
呂不韋同樣在房間中隨意踱步而行,步伐緩緩,看著此刻周身已經彌散淡淡青色玄光的玄清子,呂不韋神色微變,欲要用腳猛踏在房間中的某一處,忽然間,整個人似乎使不出任何力氣了。
看似平穩的言語中,亦是夾雜無言的恐慌,生死之道,歷來是所有人的劫難和恐懼來源,縱然呂不韋如此,亦不能免俗。
「不用白費力氣了,這間房已經被我施展力量禁錮了,無論有什麼動靜,都不會傳出去的。」
「呂不韋,不知你可曾記得十年前,莊襄先王薨逝之後,被你一則攝政之令驅逐出宮的公子海、公子祥以及公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