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因戰場傷勢,退下來入學宮為教員的?」
觀面前這位身著學宮特製勁裝近前行禮的教員,周清頷首微笑,此人年齡應該三十有餘。
單手揮動,便是一股柔和的勁力將其托起,隨即,視線落在此人的右手臂上,那裡……已經空空如也。
右手臂沒了。
能夠有這般遭遇,也只有一個可能了。
按照護國學宮的教員選拔制度,的確有那麼一條,若是有功之軍將,果然戰場有損,可優選選拔入學宮。
前提,也是要經過選拔考核的,否則,大秦東出山東諸國之時,因此受傷的軍將何其多。
果然全部入學宮,學宮可塞不下。
如此,唯有優者入內,其餘人各自安排所屬,或是入四十二郡為郡尉、縣尉之人,或為附屬。
人員足夠!
亦或者挑選為鄉里的老者,那些人是大秦的功臣,理應有那般結果。
此人,很優秀!
「是!」
那教員不僅僅右手臂沒有了,面容之上,還有數道深淺不一的疤痕,看上去別有威嚴。
聞郡侯之言,又是深深一禮,而後應下。
「說說你的經歷!」
周清好奇。
看了身側的王翦一眼,學宮的制度執行的相當不錯。
符合自己的預期。
「回武真郡侯!」
「在下孟淼,籍貫隴西,十六歲被選拔入軍,十八歲入藍田大營步兵營,二十四歲隨大祭酒東出山東。」
「歷經滅趙之戰、滅燕之戰、滅魏之戰,其後隨李信將軍攻楚,不幸中楚軍計謀,斷後如此,捨去右臂。」
「之後,便是來到護國學宮,添為教員!」
孟淼緩緩道。
身體雖有殘缺,可一身精氣神充沛,話語昂然有力,簡練的將自己軍旅生涯說道而出。
雖然不算很長,可……已然滿足,山東諸國,自己參悟攻滅四國之戰,至於滅韓之戰。
乃是面前的郡侯所為,滅齊之戰,自己已經在學宮了。
「爵位如何?」
周清給予讚賞。
歷經如此大戰,戰事肯定很多,勝績肯定很多,功勞絕對突出,如果手臂沒有出現意外。
當可以為滅楚,功勞更為顯著。
「爵至中更!」
孟淼又是一禮。
自己入軍的時候,還沒有護國學宮,自己是從一個普通兵士起身,從斬下第一個敵方首級開始。
爵位也是從第一級公士開始,而後一步步擢升,歷經攻楚之戰後,自己的爵位停留在大秦第十二等爵位左更。
大朝會之後,陛下憐憫,直接晉爵一等,添為中更!
已然為高爵。
「此等爵位,落在四十二郡,足以為郡尉。」
「你現在為學宮一教員,感覺如何?」
周清頷首道。
此人不錯,很不錯。
身殘並不代表著什麼,當年的鬼谷孫臏就是先例,雖身殘,卻計謀而落魏國,間接令魏國的霸主地位動搖。
戰國大爭之世為之展開。
孟淼為中更爵位,身上更有這般功勳,果然他願意,絕對可為大秦眼下四十二郡郡尉。
更有良田、豪宅、奴僕眾多。
他卻選擇了護國學宮,護國學宮內的日子,可是艱難了許多。
而且,護國學宮之內,又是另外一套晉升體系。
輔助教員,正式教員,院堂輔助博士,院堂博士,院堂輔助總管,院堂總管,院堂祭酒!
這是每一個院堂的七級劃分。
院堂之上,更有學宮的總管、督察使、大祭酒之類。
層次分明,如果不出意外,三年便可晉升一次,正常情況,從輔助教員至院堂祭酒,需要二十多年。
那個時候,正常人也該四十有餘了,而後為學宮要職,剛剛好。
眼前的這位孟淼,現在還只是一位教員!
值得?
這是一件值得權衡的事情。
「回武真郡侯!」
「前往護國學宮,乃是孟淼所求。」
「記得當年攻趙之時,孟淼身邊,便是有數位出至學宮的學員,與之交談,孟淼受益良多。」
「無論是軍法謀略,還是輿圖談吐,都令孟淼欽羨,當時孟淼就想著,若是有一天戰事打完了,也一定要前來護國學宮。」
「其後,滅燕之後,孟淼有幸在護國學宮受教三月,非如此,那次攻楚,怕是早就被楚軍伏擊至死了。」
「雖丟失一條手臂,能得到入護國學宮的資格,足矣!」
孟淼深深道。
自己出身一般般,追朔祖籍,倒是顯赫,乃是隴西孟西白三族的後裔,然而,孟西白三族也是有嫡系、偏遠之分。
自己不過是認識幾個字,並不懂得太多。
後來在軍中,和那些學宮的學員交流,受益極大,非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在一次次大戰中,裨益如此,軍功擢升。
以自己的軍功、爵位,為一郡尉的確可有。
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哈哈哈,甚好。」
「甚好!」
「實則,以心為所求,更為大用,護國學宮,大秦根基重器,需要的就是你等這些人。」
「大祭酒,學宮還有似孟淼這般人?」
周清再次讚賞。
能夠捨棄郡尉那般的顯耀職位,選擇學宮的一位教員,已然非尋常人可以做到。
在自己面前,對方所言真假,周清還是可以分辨的。
「有四十餘位!」
王翦應語。
對於學宮教員的膽敢,王翦親自看過,也曾一一閱覽,於面前孟淼,也有知曉。
戰功累累,很是不俗。
「四十餘位。」
「本侯欣然。」
「大祭酒,如果本侯記得沒錯,學宮軍器院堂內,曾有可以替人裝上假肢的機關術。」
「何以不落在孟淼身上?」
四十多人,應該都是精挑細選的。
有這樣的教員,將來他們所教導出來得學員,不會差,隨即,指了指孟淼缺失的手臂,疑惑看向王翦。
公輸家機關術還是有獨到之處的。
「郡侯!」
「是孟淼不願意裝上那般假肢的。」
「雖然可以動靜無礙,然……孟淼不願為之,教導學員,讓學員親見手臂不存,以為所教戰場之凌冽殘酷。」
「更可令學員心生敬畏。」
「戰場,值得敬畏。」
「當年同孟淼一塊入軍的縣域好友七人,如今只剩下兩人。」
「學員知曉敬畏,才更加懂得軍略、計謀、體能之重要,將來在戰場上,才有更大的希望活下來。」
未等王翦多言,那孟淼又是深深一禮落下。
說道沒有裝上假肢的緣由。
裝上假肢,看似如正常人一般,然而看上去又不像是正常人,孟淼不願意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寧願不裝上假肢,就這樣教導學員。
讓他們知曉戰場是一個什麼樣的戰場。
從典籍、史冊之中得知的戰場,只是一個虛假的戰場,論戰推演之中的戰場,也是一個虛假的戰場。
真正的戰場,說的再多,也無用。
只有他們將來親自體驗才可知曉。
「大祭酒以為如何?」
聞孟淼接連之言,周清不住頷首。
看向王翦。
從王翦的神態來看,應該不知道孟淼為何不裝上假肢的緣由。
「學宮需要孟淼這樣的教員!」
王翦單手輕捋頷下灰白的長須,看向孟淼,雖為多言,此語足以。
「學宮的確需要孟淼這樣的教員。」
「去吧,你的學員在等著你。」
周清單手拍了拍孟淼的肩頭,指了指遠處已經成隊列站立的學員。
「是!」
孟淼一禮,而後遠去。
「如今大秦攻滅諸國,眼看諸夏之內,大秦百萬鐵騎無對手。」
「學宮之內,可有閒言?」
「可有人覺得學宮已然無用?」
「或者學宮畢業的學員無戰可打?」
對著那些仍為看過來的學員擺擺手,周清繼續向著學宮深處踱步行進,學宮有孟淼這樣的教員是幸事。
不過,有些該存在的事情,還是存在的。
「郡侯明銳。」
「卻有這般之論。」
「甚至於廟朝都有那般的言語,當年為攻滅山東諸國,護國學宮立下,以為彌補軍中將才有可能出現的將才匱乏。」
「目下,大秦一統天下,諸國不存,且每歲都要支出二十萬金以上,將來或許更多。」
「如此,當削減護國學宮所用,或者減少收錄的學員。」
「學宮之內,也有不少博士心生忐忑,無以為好。」
不愧是當年親自建言設立護國學宮的武真郡侯,雖多年不在學宮,可學宮出現的一個個問題,郡侯了如指掌。
王翦一禮,將學宮的問題道出。
其實,這個問題就算郡侯不說,待會自己也準備和郡侯言語一番。
自己在廟朝的份量雖說不輕,……若是有郡侯出力,許多問題解決就很簡單了。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是否應該存續護國學宮,陛下心中自有抉擇。」
「那裡是學宮新建造的膳食之堂吧,去看看。」
護國學宮的存續與否,王翦很有發言權,皇兄也很有發言權,自己更有建言。
護國學宮的存在不只是為了戰爭,而是為了更好的守護大秦,有些人的意見,僅僅是意見就行了。
他們還成不了氣候。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郡侯所言甚是,有護國學宮的存在,大秦軍伍戰力,無論何時,都會得到保證。」
「諸國雖滅,然些許叛逆、悖逆之人還存在,或許他們會一直存在,那就是威脅。」
「忘記了威脅,就會成為隱患。」
「那裡的確是學宮新建造的膳食之堂,如今的學宮有兩處大的膳食之堂,還有一處稍小的膳食之堂。」
「稍小一些的膳食之堂是為了那些出學宮操練體能的學員準備,他們一般沒有固定的時間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