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從楚地歸來不到一個月,便已經有如此謀劃文章。」
「蒙毅佩服!」
相較於相邦王綰在國府內的糾結,相距不算很遠的廷尉府邸內,李斯如今的心情相當不錯。
去歲楚國攻滅,根據廣袤楚地的整治需要,便是須得一位重臣留下,治理楚地遺留的諸般事。
原本上將軍王翦自願留下,大王不允,便是落在自己身上。
大半年的時間,楚地淮北、淮南、江南部分區域已經趨於穩定,尤其是在楚地那一次大規模的動亂之後,接下來的時間很難有大的衝突。
而那一次的楚國軍將突襲壽春,新任楚王、前秦國昌平君熊啟出現,也為自己增添不少功勞。
一戰將楚國剩餘的力量擊潰,隨即,秦軍兵入江南,逐地推進,徹底抹平楚國的有生之力。
而後不久,秦軍匯聚在齊魯臨淄城外,齊王建不戰而降,齊國而滅。
諸夏歸一!
親滅六國!
六國一統於秦!
秦國自孝公以來,六代先王之努力,有了今日秦國一統天下之大局,李斯感嘆許久,讚嘆許久。
這就是倉中鼠!
果然自己當年選擇了廁中鼠,結果還有如今天那般恢宏?
十多年前從小聖賢莊離去的時候,師兄韓非才學十倍於自己,大王都異常欣賞於他,自己也為之欽羨。
奈何韓非師兄空有乾坤大才,卻沒有施展的空間,區區弱韓,如何可以同秦國相比,三上《強韓書》,韓王安不允,已然足以說明問題。
師兄之才的確無雙,卻不得天時,不得地利,更是不得人和,儒家孟軻子之言一者不沾,如此,如何可以功成?
靜坐於廷尉府寬闊的大廳內,聞掌事蒙毅之言,李斯拱手一禮,為之輕笑,目光深處,掠過往昔諸般種種。
自己……成功了。
師兄失敗了!
其實,自己剛入秦不久,就應該知道師兄不會成功的,師兄入秦更是如此,非武真侯庇護,其言其行亦是當誅。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講,師兄又是成功的,《韓非子》一書自己閱覽過,非自己能夠寫出來。
卻為法家精要大成之學。
大王甚愛之。
李斯……也通讀多遍,頗有所得,因為《商君書》、《韓非子》便是大王的施政方略,便是大王接下來的一天下走向。
咸陽之內,許多人都在猜測大王接下來會如何帶領秦國走下去?
都在猜測大王會頒布如何的決定?
李斯以為,這個答案其實早就有了,只是那些人沒有注意罷了,能夠注意到的,寥寥無幾。
相邦自然知曉,可相邦王綰不會與之認同,王綰是自己的好友,數年前為秦國東出,一直齊心協力。
可是,如今這一刻。
許多事情不是那般簡單。
秦國東出一天下!
一天下之後,治理天下,那是截然不同的!
王綰素喜《呂氏春秋》!
自己知道。
他所建言諸般方略定然和自己不相同,那就是自己的機會,身處廟堂,前進的動力一則為施展所學。
二者便是位極人臣!
兩個目標,現在都在進行中,秦滅六國是一個相當大的機會,都可以將自己兩個目標推進。
自楚地歸來,重新坐鎮廷尉府!
李斯以為:現在這一刻,才是自己功業的真正開始。
先為長史,再為丞相,再為廷尉,李斯覺得自己知道新的諸夏需要什麼!
在如此關頭,大王又希望自己做些什麼!
而自己又該做些什麼!
不然,何以在昌平君判秦之後,讓自己接任廷尉!
「長史過譽,實則,都是廷尉府的職責罷了,萬萬不敢有失。」
「這是斯新整理出來的十卷論述,請代為轉交大王!」
於蒙毅落下一言,李斯從案後起身,雙手從案上取下一摞子紙張,高度足三寸有餘,行至蒙毅之前,遞過去。
那是關於自己先前呈遞上去的《治國圖治十論》的詳細論述。
從楚地歸來不久,自己便是有了《治國圖治十論》!
是的,自己應該有這個文書遞上去。
自己必須有這個文書遞上去。
現在的廷尉府當發揮其強大的能力,廟堂班次上,廷尉府位列國府、國尉府之下,卻是秦法的威權凝聚所在。
無論是誰,提及廷尉府。
都只有一個印象——法!
廷尉府邸的職責有很多,其中便是有籌劃新的法令以及修改新的法令,源頭便是在廷尉府。
由廷尉府謀劃、修改之後,便是遞呈國府和大王審核,然後中樞進行討論,而後廷尉府給予修改。
歷經這般循環,最終新的法令出爐。
如此,無論如何,核心初始點與終點都在廷尉府,李斯有理由相信,這是大王對於自己的信任。
六國已滅,諸夏間必然會面臨巨大的抉擇。
「又是十卷!」
雙手將那一摞子文書慎重接過來,沒有一覽其中內容,將其輕輕落在此行前來的一個小木盒內。
李斯大人從楚地歸來不久,先是有《治國圖治十論》,然後便是一卷卷關於十論的詳細論述道出。
這等能力……蒙毅以為自己現在是絕對做不到的。
「雖有十卷,卻還遠遠不夠。」
「山東諸地,嶄新的諸夏,需要新的法令太多太多,涉及具體之事數百上千。」
李斯微微一笑。
為了《治國圖治十論》,為了這一卷卷論述,自己在楚地的時候,就沒有什麼休閒,就沒有什麼悠閒之刻。
身為長史多年,親自參與廟堂謀劃,地位上而言,算是重臣,於中樞機密知曉甚多,於許多事情了解很多。
更有一點,於大王知曉很多。
大王!
絕對為一代雄主,絲毫不遜色任何一位秦國先王的英主、霸主,接下來更為天下之主。
大王少年登位,受制於文信候呂不韋,而後,卻掃滅嫪毐,罷黜呂不韋,將華陽祖太后、夏太后的後宮影響力逐步消除。
這等手腕……,絕對超越昭襄先王!
昭襄先王歲月,其人受限於羋八子,受限於穰侯,……足足受限了數十年,非范雎入秦,一切難料。
而大王卻早早就做到了那一步。
如何不為英主!
大王的心性、膽略,已然不俗。
再加上近年來的一系列舉措,為政之道之法既脫於百多年來的秦法,又逐漸根據秦國、諸夏的形勢而變。
誠如此。
大王接下來絕對不會走大周的老路子。
也不會做大周天子那般的諸夏共主!
無論如何,有一點李斯可以確認,秦國必然會走上一條嶄新的道路,能夠讓諸夏得到繁榮昌盛的道路。
唯有如此,才是大王所求!
也是中樞所求。
嶄新的道路?
何其難!
首要根本便是做出一個諸夏新的架構,一個新的諸夏會是一個什麼模樣?
是大周天子那般的封建邦國制度!
亦或是郡縣中央一體制!
亦或者其它!
馳道是否通行!
商賈百業的新的規定!
……
無論如何變化,廷尉府都要拿出自己的東西,李斯覺得,自己比師兄韓非幸運太多,比法家許多前輩都幸運。
百萬秦國大軍攻滅六國。
而自己所現在執掌的廷尉府會成為諸夏嶄新道路的一個起點,成為參與諸夏嶄新架構的重要之人。
李斯欣喜。
故而,在楚地壽春那裡,就已經在謀略《治國圖治十論》了,畢竟先前在咸陽停留的多年,不是虛妄。
歸於廷尉府,便是將其一一道出,呈遞給大王。
大王……沒有任何意外!
此般,更是堅定李斯心中所想。
「法令雖多,亦是有數。」
「當年商君法行秦國,耗費二十年之功,才有功效。」
「今……大秦一天下,法令的貫徹會更加有力。」
蒙毅將那個小木盒合上,裡面的一些東西,自己也知道具體內容,身為長史近臣,大王也會問道的。
「蒙毅今日前來的時候,大王有語,若言人手不夠,廷尉可自行調遣。」
「無論是國府行署,還是山東諸地的一些人,都可以調遣歸來。」
「中央學宮那裡,亦是可以。」
此為大王口令。
沒有必要落下文書,以廷尉的地位,也可以從那些地方收攏人才,蒙毅不過提醒罷了。
語落,以觀眼前的廷尉府巨大廳堂。
往日,這裡空曠,兩側明柱之後更是被屏風攔阻,現在卻全部撤去,換成一座座書架,書架中央的寬闊要道上,還有大量的吏員處其中。
「哈哈,請大王放心。」
「廷尉府不會讓大王失望的。」
李斯大笑,抬手間,不遠處便是有侍人進獻涼茶。
「眼下的廷尉府內,除卻原先的人手,還有斯從六國之中抽調的能幹吏員,以為法令整修。」
「中央學宮同少府那裡,則是匯聚數百人手,博覽諸夏典籍圖章,以為找出一條令大王滿意,可行諸夏的嶄新典章。」
接著前言,李斯指了指眼前這個龐大、熱鬧的大廳,盛夏時日,這裡的涼茶供給沒有斷掉。
否則,酷暑之下,這些人根本承受不了。
至於自己,則是坐鎮核心,以為匯總方略。
「蒙毅必會轉呈此語。」
「時日不早,蒙毅當離去了。」
「算著時間,現在大王應該和武真侯在宴飲,說不得,這些東西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蒙毅那方正的俊碩神容上,亦是笑意浮現,深深一禮,便是要告辭離去,觀廳中滴漏,剛過未時。
「武真侯?」
「武真侯今日歸於咸陽?」
李斯迎送,聞此,略有驚異。
武真侯今日歸來,自己還真不知道,連日來,自己一直在處理廷尉府的事情,只是耳聞武真侯近日歸來。
不想,今日歸來。
的確,按照武真侯往日的盛寵,果如蒙毅所言在咸陽宮,當和大王在宴飲歡樂,昔年,自己為長史的時候,就知道。
「不錯。」
「大王多日前便是下達文書,相召武真侯歸於武真侯,商榷國政要事。」
蒙毅頷首,這並不是秘密,咸陽內有心之人都知道。
估計李斯大人是醉心於諸多繁雜事,所以忘了。
「武真侯向來為大王看中,接下來國政要事,定有所得,斯為之期待。」
二人並肩出大廳。
隨即,在蒙毅的再次禮下,李斯歸於繁鬧的大廳。
「武真侯歸來了?」
「這……,不知道武真侯同大王商談些什麼。」
歸於上首案後,李斯略有沉思。
武真侯此人!
多年前,自己剛入咸陽,自己便是知曉,便是了解過,此人……很獨特。
尤其大王待他很獨特。
無論是親政以來的第一位侯爵之位。
還是給予落下的諸多權柄。
中樞之下,除卻武真侯以外,無一人身兼上將軍、丞相、總管督轄四郡之職位,那些職位,無論哪一個都堪為份量極重。
只此一點,就能夠看出大王對於武真侯的看重。
乃至於許多事情武真侯對於大王有足夠的影響力。
諸夏將變,許多事情,大王還沒有落下最後的決定,無論是相邦王綰,還是自己,都有施展餘地。
武真侯的話?
他應該不會參與太多,可絕對會參與最為機要的所在,果然武真侯欣賞王綰之策?那……說不得大王會有所遲疑。
因為武真侯所語策略,多年來,一直沒有錯誤,一直都被印證是正確的。
尤以兩大學宮!
果然武真侯出言,來至兩大學宮的力量,也會助力。
只是,武真侯應該不會助力相邦王綰吧?
可……也說不準。
咸陽之內,有這個分量的,也就武真侯。
國尉尉繚子年老,不為理會太多。
上將軍王翦功勳卓著,似是不為出頭。
自己和武真侯相交也是不差,甚至於同武真侯的交情,更盛相邦王綰。
自己的幸運的。
遇到上古三代以來難得的盛事!
無論如何,都想要將自己的印記深深打在諸夏中。
「武真侯!」
再次低語,李斯視線落在面前的木案上,上面有許多文書,有自己親自寫下的,也有下面之人呈上來的。
「來人!」
良久之後,李斯身軀微側,對著側後方一位年約三十歲的貼身長史看去。
「大人!」
那人深深一禮。
「持我令,前往國府抽調蜀郡、巴郡、黔中郡、南郡五年來的所有卷宗。」
「嗯,再加上南陽郡的卷宗。」
「速速辦妥。」
李斯坐於案前,持筆快速寫就文書,蓋上自己的廷尉府印記。
「是,大人!」
貼身長史雙手接過來。
未幾,帶著一隊人出廷尉府,直奔不遠處的國府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