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08

  那條橫幅掛在那兒,色澤鮮艷,小風一吹還飄搖幾下,像在肆意嘲笑。

  「……」

  余兮兮無語,靜默片刻,轉身,終於把心頭的疑惑給問出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秦崢隨手掐了菸頭,「你說呢。」

  她被問得哽了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目光飄忽游移,注意到他的穿著:上身是式樣簡單的黑T,修長雙腿裹在迷彩褲底下,褲腳收進軍靴,顯出小截線條流暢的緊實腿肌。

  脫下軍裝,這人的痞氣似比之前更重,黑眸深銳,目光侵略性十足。

  余兮兮咬了下唇瓣。

  以前,她總覺得和穿軍裝的人相處,不大自在,這時想法卻變了,秦崢還是穿著軍裝更好——這人不穿軍裝的樣子,簡直不像個好人。

  風涼悠悠的,深更半夜,總不能在這兒干站到天亮。

  余兮兮遲疑了會兒,皺眉,清清嗓子換種說法:「那你怎麼知道我在派出所?」

  秦崢看她一眼,話出口,語氣冷淡:「余凌說的。」

  「我姐?」

  她衝口而出,眉心的結越擰越緊:「我姐給你打電話了?」

  「嗯。」

  常年待在部隊的男人,娛樂活動少,作息規律嚴謹,所以余凌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秦崢正在睡覺。好在他睡眠淺,洞察力又極強,幾乎是立刻就轉醒過來。

  電話接通,對方先是十分客氣地道歉問候,然後才開始說正事。

  余凌自幼疼妹妹,心裡著急,話語難免缺乏條理性。秦崢冷靜聽著,迅速而準確地過濾無關內容,提取出關健信息:

  余兮兮涉嫌聚眾鬥毆被派出所扣留,余凌遠在東京,出於某些原因又不便聯繫二老,所以希望他能幫忙。

  大致說完情況,電話另一頭的余凌頓了下,又試探地道:「你現在方便麼?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再聯繫其他人。」

  秦崢起床穿衣,「方便。」

  余凌鬆一口氣,笑笑,「那真是太麻煩你了……」

  ……

  得到答案,余兮兮著實無言以對。

  姑且不論她進派出所的事余凌從何得知,但她姐果然很了解她,知道冷戰之中她不會輕易跟家裡示弱,所以找來外人救場,既不給二老添堵,又顧全她面子。細想來,的確令人感動。

  可既是同根生,余兮兮當然也就知道余凌的心思——這個外人,說「外」又不算特別外,余凌走這一步,只怕也是想順水推舟,拉近拉近她和秦崢的關係吧。

  「……」余兮兮閉上眼,用力捏眉心。

  好嘛,這麼一來,她不僅在這個男人面前丟了臉,還順道欠了他一份人情——這姐姐是佛祖派來的坑比麼?

  正磨牙根兒,耳畔忽然響起個聲音,冷冷兩字,「上車。」

  她轉眸,看見秦崢已經拉開了駕駛室車門,眉皺著,明顯是不耐煩了。

  余兮兮聲量拔高兩度:「等一下!」

  秦崢動作頓住,一手撐車門,回頭看她。他穿短袖,她看見袖筒底下的手臂是麥色,肘微曲,隱隱可見流線型的上臂肌,緊邦邦的,相當漂亮。

  「……」余兮兮同他對視幾秒,似乎心虛,說話的底氣稍有不足:「那個,咳,我還有個朋友在裡面……」

  話說一半頓住了,晶亮眸子看著他,有點兒巴巴的味道,像是急切期盼他能好心頓悟什麼。

  秦崢盯著她,手指勾了下鼻樑。

  這姑娘五官偏明艷,平日耀武揚威時有種天之驕子的驕矜氣,偶爾弱氣下來,眉眼嘴角便流出溫婉,有點像貓,細弱又嬌柔。

  他不動聲色,「哦。」

  「……」哦……哦?

  余兮兮怔住。

  「哦」是幾個意思?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是真沒明白還是裝沒明白?她都暗示到這份兒上了,再不明白,那和二百五有分別嗎?

  她兩道眉毛糾結到一起,終於把話挑明,「你人都來了,難道只把我一個人帶走?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就順手把我朋友也保出來啊。」

  秦崢淡聲說:「求人幫忙就這態度?」

  「……」

  他食指修長有力,敲擊金屬車身,「哐哐」的,節奏規律漫不經心,聽得余兮兮心頭煩躁。

  她抿著嘴,片刻沒有說話。

  起北風,遮住月亮的雲被吹得散開,月光水一樣灑下。秦崢英俊的面容半明半暗,五官立體的緣故,投下深淺不一的影,看不出多餘情緒。

  半晌,

  「秦先生,麻煩您,順便把我的朋友也帶出來。」余兮兮臉上漾開甜甜的笑,最後兩個字故意咬重:「謝、謝!」

  十五分鐘後,一切手續辦理完畢,黑色吉普車駛離區派出所。

  凌晨光景,窗外街道空無一人,唯有路燈在裝點城市,將整個天地渲染成一片橙色光影。實在太過安靜,吉普車的引擎聲刺激人耳膜。

  周易坐后座,臉上帶著絲不自在。

  一邊兒的余兮兮倒從容多了,垂頭髮呆,指甲有一搭沒一搭地摳著座椅皮,沙沙作響。

  氣氛微妙。

  突的,駕駛室里的人扔過來一句話,挺淡的語氣,打破沉默:「地址。」

  余兮兮說:「科北路189號。」

  這個地址陌生,顯然不是她家。

  秦崢停車等紅燈,「你來指路。」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最討厭說話,於是皺了下眉,儘量克制著:「這截路我不熟。而且有一種東西叫導航,你沒有嗎?」

  話音落地,他從後視鏡里掃她一眼。

  余兮兮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往回收,車內昏暗,仍可見鏡中映出的黑眸,偶爾有路燈光線墜進去,深不見底。

  他回答:「沒有。」

  她著實被噎了下:「你沒有導航?」好吧……然後頓了頓,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一邊不情不願地摸手機一邊低聲嘀咕:「就算車上沒裝,手機里隨便下個軟體其實也能用,捨不得流量麼。」

  秦崢側頭看著窗外,不做聲,面上沒表情。

  不多時,一片死寂里響起個僵硬又機械的女聲:「百度地圖,開始為您導航。」

  余兮兮坐直,趴前面的椅背上,然後把手機音量摁到最大,伸長胳膊舉到那人耳邊,語氣不善:「跟著它走。」

  「前方,直行800米,然後,向左行駛……」

  導航的聲音突兀刺耳。秦崢微擰了下眉,轉頭,餘光里掃見她的手臂,離得很近,纖細瑩潤,白得能看清皮下脈絡。

  還粘著兩塊兒創可貼。

  他眯了眯眼,冷聲問:「誰幹的?」

  「……嗯?」

  「手上的傷,誰幹的?」

  這語氣低冷中甚至帶著絲狠戾,余兮兮呆了呆,下意識在創口貼傷摸一把,「哦,這個麼?我自己不小心蹭的。」

  聽她說完,秦崢視線不露痕跡地收轉回來,片刻後,口吻恢復一貫淡漠:「剛才幾個打幾個?」

  「什麼?」她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看她一眼,「你剛才不打架呢麼?」

  「哦。」

  原來是打群架的事。余兮兮表情很平靜,絲毫沒覺得難以啟齒,隨口說:「對面五個,我們十二個。」

  秦崢勾了下嘴角,沒再說話。

  短短几秒,轉瞬即逝的笑,卻將好被她捕入眼中。余兮兮一滯,猛的頓悟這笑里的意思——十二打五,她手臂上還掛了傷,這人是覺得……她不中用?

  「……」

  靜默片刻,她咬咬唇瓣,忍不住低哼,中氣不足地抵回去,「怎麼,姐讓人三招,不偉大麼。」

  旁邊的周易:「……」

  之後一路無話。

  「前方到達目的地,已為您推薦終點附近停車場。」

  這段路的路燈壞了兩周,居民反映多次無果,投訴信貼了整整一公告欄。吉普車在小區門口停穩。

  周易朝駕駛室里到道了謝,然後下車,余兮兮收起手機緊隨其後。車門在背後重重關上,她想了想,還是繞到駕駛室那邊,伸手敲車窗。

  「砰砰」。

  窗玻璃降下。

  這截街道沒燈,那人靠椅背上,黑暗中依稀可見稜角分明的側臉,有種陽剛男人味兒,半截煙叼嘴裡,火星明滅,黑眸冷淡。

  余兮兮沉吟了會兒,說:「今天晚上的事,謝謝。」

  秦崢垂眸,食指點菸灰,雙唇間白霧浮散,沒什麼表情:「不客氣。」

  她又說:「今天我欠你個人情,一定會還。」

  這回,秦崢靜了靜,側目,視線終於看向她,帶著點兒探究和玩味。良久,他夾煙的手朝她勾了勾。

  余兮兮狐疑,上前又站近些許。

  秦崢傾身,低聲問:「怎麼還?」

  他嘴裡的煙味兒瞬間撲鼻襲來,極濃烈,她始料不及,給嗆得咳出一聲,忙往後退幾步,抬抬手扇風。

  這味道,比她以前抽的Treasure也烈太多了。什麼鬼煙?

  「嗯?」秦崢直勾勾盯著她,「怎麼還?」

  余兮兮和他對視,莫名的,忽然想起不知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特種部隊的男人,骨子裡流的都是狼的血。

  她皺眉認真想了想,說:「這周之內,我請你吃飯。」

  他聽後扯了下唇,沒答話,緩聲扔下句「傷口記得上藥」後便升起了車窗。嗓音低沉,融入這漫無邊際的夜色里。

  吉普絕塵而去。

  強壓氣場消失。

  余兮兮沒由來地鬆了口氣。夜裡風大天涼,周易抱肩等在大門口,站片刻,朝她走過去,說,「你車還在酒吧那邊。」

  「明早我去開回來。」

  話剛說完,兜里手機連震起來,余兮兮掏出來一看,好幾條新簡訊息。她挑挑眉,一邊跟著周易回小區,一邊在信箱裡翻看。

  幾秒種後,她閉上眼,舔舔大牙,忽然狠狠一腳踹向路邊大樹:「靠!」

  周易懵一臉,「怎麼了?你又發什麼瘋?」

  余兮兮深吸一口氣,然後極緩慢地吐出來:「我爸停了我所有的卡。」

  周易驚:「什麼?」

  她從兜里摸出顆糖塞嘴裡,嘲諷地扯唇:「可真是親爹。」

  周易無奈,嘆了口氣說:「要不,你回去認錯算了。」

  她回個眼神,像在說「你特麼逗我呢哈」。

  「身上現金還有多少?」

  「一兩千吧。」

  周易挑眉,「那還請你男人吃飯麼?」

  她那頭正鬱悶,聞言沒多想,回話說:「我說到就得做到。請不起太好的,麻辣燙總行吧?一頓飯能值幾個錢……」說完後知後覺回過味來,耳根一紅,斥道:「胡說什麼,誰是我男人?一邊兒呆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