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起風了,流動的空氣帶走些許熱浪,小區里四處都有外出散步的人群。跳舞的,聊天的,滿滿的熱鬧氛圍。

  余凌皺了下眉。

  她很少出入這種中低檔小區,普通人最正常的傍晚生活,在她眼中擁擠嘈雜。於是她不再耽誤時間,微勾唇,目光看向秦崢:「秦首長,兮兮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這丫頭年紀小不懂事,和家裡鬧彆扭呢,我爸說了,今天她必須回家。所以她可能沒辦法跟你走。」

  秦崢笑了笑,淡而冷,「跟誰走,她說了算。」

  余凌眼底的笑意一瞬凝固。

  秦家從軍,祖孫三代都是鐵骨錚錚的驍勇之將,這種顯赫世家出來的男人,年輕有為,前途無量,自然是余家女兒的良配。秦崢和余兮兮有婚約,作為長姐,余凌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近的准妹夫,一直滿意。

  只是這次……

  「秦首長,」余凌上前幾步,聲音壓低,半開玩笑似的,「兮兮胡鬧,您可不能一味慣著。她出來這麼久了,要是今天還沒回家,余董怕要不高興。」

  余兮兮在旁邊聽著,心口都緊了下。她知道余凌的路數,八面玲瓏,手腕一流,搬出她爸來壓人,是打定主意要秦崢不看僧面看佛面。

  思索著,她下意識地轉眸看秦崢。

  夜幕在頭頂,他眼漆黑,冷靜而內斂,回答照舊,沒有多餘半個字:「她說了算。」

  「……」余兮兮忽然就鬆了口氣。

  余凌暗自皺眉。

  軟硬不吃,寸步不讓,果然是個難纏角色。

  周易何等聰明,立即適時問了句:「兮兮,那你是回家還是跟秦首長走?」

  也沒第三個選擇了。

  她用力清了清喉嚨,說:「我、我跟首長走。」

  這嗓音柔弱細軟,帶點兒不確定,又出於某種原因,欠缺了幾分底氣,和之前對著余凌時的傲慢姿態大不相同。

  周易的表情變得有點兒怪。

  余兮兮自己也有所察覺,心裡懊惱,想雄赳赳氣昂昂地重說一遍,可已沒機會了。

  一個聲音淡淡響起:「上去收拾東西。」

  「……」她看了眼秦崢,點點頭:「好。」接著便扯了周易往單元樓的門洞走。

  余凌臉色極難看,沉聲叫住她:「兮兮……」

  余兮兮腳下步子頓住,回頭,似乎想起什麼:「對了。」

  余凌抿唇。

  「我從今晚開始不住這裡,」她冷聲說,「請余總以後,別再來打擾我朋友。」

  余兮兮行李不多,只有些衣物和化妝品護膚品。周易找出個小號行李箱借給她,所有東西都塞進去也才剛剛裝滿。

  「你的牙刷和牙膏我都給你放進去了,在粉色口袋裡。」周易蹲地上,嘴裡念念有詞,「其實你在我這兒住是最好不過的,咱倆互相有照應,這麼搬出去,我還挺不放心。」

  余兮兮:「你怎麼跟個老媽子一樣。我又不是小孩兒,有什麼不放心的。」

  周易嘆氣,「真要搬?」

  「嗯。」她拖著行李箱走出家門,忽然笑了下:「我要是再不搬,余凌不得天天上你這兒喝茶?」

  「她也沒怎麼樣。」

  「最多就是明示暗示,希望你把我趕出去,你要不肯,就委婉含蓄地威脅一下。對麼?」

  「……」周易無語翻白眼,「你對你姐挺了解的。」

  「那是。」

  周易笑了下,「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誇張。我又不是大人物,她能怎麼威脅。」

  話音落地,余兮兮沉默了會兒,片刻道:「對不起。我的事兒讓你受委屈了。」

  周易手抬高,作勢要往她頭上打,「跟我扯這些,你矯不矯情。」

  「……」

  「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就把你和秦首長的事兒都老實交代了。」周易換上副輕鬆語氣,打趣她,「什麼時候好上的,藏這麼深。」

  聞言,余兮兮臉微紅,啐道:「誰跟他好上了……你傻啊,我剛才是糊弄我姐。」

  「那你們倆剛才怎麼在一起?」

  「他也剛好在基地……」

  「剛好接你下班,剛好和你一起回來?這麼巧啊?」

  余兮兮:「……」

  「而且人家又幫你找工作又幫你找房子的……」

  她連忙打斷:「先說清楚,我可沒讓他幫我找房子。」

  「他自己要給你找的?」

  「對呀。」

  周易低聲,「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做到這份兒上,他肯定看上你了吧。」

  「……」余兮兮臉上發熱。

  這話她真不知怎麼反駁。

  周易見她這種反應,心裡已經明白得差不多了,抿嘴笑,然後清清嗓子叮囑其他的,「以後自己一個人住,記得多長個心眼兒,注意安全。」

  「知道了。」

  「有事打電話。」

  「嗯。」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一樓,周易把余兮兮送到小區門口,看她上車,然後站在原地目送那輛吉普車遠去,融入無邊夜色。

  車裡安靜,一時沒人說話。

  正是夏天光景,車裡冷氣開得低,余兮兮仍是白天那身打扮,T恤短褲,雪白的細胳膊細腿兒全暴露在在外,很快就起了一層雞皮。

  她搓搓手臂,忽然鼻子癢,「啾」的一聲打了個噴嚏。

  秦崢黑眸看向她:「冷?」

  「……」她揉揉鼻子,兩隻胳膊抱在胸前,搖頭。

  他靜了靜,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不多時,整個車廂里的寒意便褪下幾分。再一瞥眼,那小女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四肢也不再蜷成一團。

  然後,又無可避免注意到那雙短褲下的腿。

  太醒目,修長雪白,沒有一丁點兒的瑕疵,令人浮想聯翩。

  秦崢說:「以後不許穿這褲子。」

  余兮兮正看著窗外想事情,愣了愣,回過頭來看他,一臉莫名:「……什麼褲子?」

  「你腿上這條。」

  余兮兮錯愕,脫口而出:「為什麼?」什麼鬼,連她穿什麼都管?

  她問完,就見秦崢盯著她,視線慢條斯理從她臉往下移。

  這目光放肆而不懷好意,她被看得頭皮都發麻,有點羞惱,下意識拿挎包擋大腿。

  他眉峰一挑,「現在知道為什麼了?」

  「……」

  她惱火,心裡不爽,忍不住就還嘴頂了回去:「你當所有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樣麼?」

  「跟我一樣?跟我一樣什麼?」

  「你……」她話到嘴邊兒難以出口,臉都憋紅了。

  「喜歡你?」

  「……」

  他笑,嗓音沉下去,「還是想上你?」

  余兮兮嘴角抽搐,終於攥緊拳頭低吼:「口沒遮攔,你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

  被揪尾巴了。

  秦崢收回視線一彎唇,只覺有趣。

  他是特種大隊的軍人,常年紮根深山老林,訓練,任務,肩負重擔,血腥殺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活單調循環。她的出現猶如黑白中多出一抹彩色,絢爛奪目,比肩半生榮耀,也慰藉半生枯乏。

  余兮兮惱怒地瞪他,半晌,深吸一口氣平復下來,想起什麼,又不大自然地開口:「那什麼,你給我找的房子在什麼地方?」

  秦崢沒理她。

  她抿嘴,「我在問你話呢,說話呀。」

  他看她一眼,「誰剛讓我別說話的?」

  「……」余兮兮無語,清了清嗓子才道,「那、那是剛才,你現在可以說了。」

  秦崢好笑,目光平視前方,報了個地址:「江州路77號。」

  「……」這個地址聽著熟悉,余兮兮思索片刻,眸光一跳:「四零九軍分區的宿舍?」

  「嗯。」

  她有點吃驚,「軍區宿舍的房子也有出租的麼?」

  秦崢說:「都是早些年分配的。沒住人,怎麼不能出租。」

  余兮兮明白過來,「哦。」應著,想起周易叮囑她一定要問清楚的幾件事,於是說:「軍區的宿舍,房東也是軍人?」

  「對。」

  她安心許多,接著又問:「那,房子以前沒出過什麼……不吉利的事吧?」

  「沒有。」

  「面積有多大?」

  「九十二平方米,兩室兩衛一廳。」

  「什麼裝修?」

  「精裝。」

  「水電氣網都通了麼?」

  「嗯。」

  然後就是最關鍵的了。「那,房租呢?」

  聞言,秦崢皺了下眉,然後說:「一千五。」

  她一雙大眼瞪得溜圓:「一千五?精裝?兩室兩衛一廳?」簡直無法相信,「這也便宜得太離譜了,那個房東是你熟人麼?」

  他語氣挺淡:「算是。」

  余兮兮聽完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大靠譜,側目看秦崢,說:「那麼便宜,房子會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社會人心險惡,好多都專坑熟人。」聲音壓低,嘀咕,「還是先看看房子再決定吧。」

  秦崢開著車沒說話

  余兮兮又想起什麼,道:「對了。你知道余凌今天會來找我?」

  他說:「不知道。」

  她瞪眼,「……那今天這兩件事怎麼會剛好趕一塊兒?」

  那人吸了吸腮肉,摸火機點菸,良久,無聲一彎唇,「湊巧唄。」

  二十分鐘後。

  吉普車平緩馳入軍區宿舍,停下。

  余兮兮從車上下來,抬眼看;這片宿舍區不大,老樓房,小高層,地處林蔭街道邊兒上,環境清靜。這個點兒,很多人家都還燃著燈,星星點點,綴亮夜色。

  她仰脖子一陣觀望,然後轉過頭,看見個高大身影下了車,徑直拉開後備箱。

  「哦……」余兮兮小步跑過去提行李,「這個不重,我自己來就行了。」邊說邊伸手拉出拖杆。

  「砰」,後備箱的門重重扣上。

  秦崢臉上沒什麼表情,給車上鎖,然後直接從她手裡把箱子接了過去。沒用拖杆,單手拎著就往前走,毫不費力,跟拿了團棉花似的。

  「……」余兮兮愣了下,追上去,不好意思道:「還是我自己來提吧……」說著就伸手去搶箱子。

  周圍黑燈瞎火,她直覺去夠提環的位置,不料他的手握在上面,指尖瞬間觸及一片灼熱皮膚。粗糙的,帶著硬繭,與她截然不同。

  余兮兮心口一顫,慌忙把手縮回來。

  軟滑滑的小手搔過他手背,轉瞬即逝。秦崢眸色微深,靜片刻,遞給她一串兒鑰匙:「六單元三樓,301。先去開門。」

  她本就尷尬,聞言點頭,接過鑰匙後轉身離開。

  黑暗中,四周靜謐,噠噠的高跟鞋聲音輕盈漸遠,像音符跳在人心上。

  鑰匙是單獨的兩把,不用試,余兮兮很順利地開了門。

  摁亮開關,眼前豁然明亮。

  她抬頭:屋子的裝修不算講究,自然與畫棟雕梁的余宅沒法兒比,但乾淨整潔,並沒有常年不住人的怪異氣味,家具齊全,戶型方正,看上去不錯。

  余兮兮打量了一圈兒,還算滿意。

  這時背後樓道響起腳步聲,沉著穩健,上了樓。

  她轉身,視野中映出一個高大人影,樓道聲控燈失靈,黑暗中,他唇間的一點火星變得格外突兀。明明滅滅,依稀照亮那張英俊冷痞的臉。

  沒由來的,余兮兮心裡升起絲慌亂,這才驚覺自己犯了身為女人的大忌——大晚上的,她竟帶了個男人到自己住處。

  思索著,身體的動作卻已搶先一步。

  她堵住門,沒讓他進來,語氣儘量平平常常:「這麼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箱子給我就行。謝了哈。」

  秦崢一眼就看穿這女人的小心思,箱子放地上,挑眉,「怎麼,沒打算我進去坐會兒?」

  「……」她表情一僵。

  他食指勾她臉蛋兒,笑,「不經逗。」

  余兮兮臉一紅,往後退半步,拿手背用力擦他摸過的地方,「再!見!」說完,「砰」的一聲狠狠甩上門。

  樓道漆黑,秦崢眯眼瞧著那扇門,抬手抽菸,心頭默數。

  一、二……

  到「三」的時候,門重新打開。

  門縫裡伸出只纖細胳膊,攥住行李箱,一把拖了進去。然後,裡頭的人從門縫裡看他,一臉警惕:「那個……你給我個房東的電話號碼。」

  「你有。」

  「……什麼意思?」

  煙抽完,秦崢掐了菸頭:「我就是房東。」

  余兮兮整個人都楞住。

  空氣里還殘留著絲煙霧,裊繞迷離,像一層虛幻的紗。他語氣很淡,輕描淡寫如談天氣,「這房子是我的,我就是房東。」

  說完抬眼,那小女人整張臉蛋兒都變了色,又低頭貼近她左頰,輕聲好心提醒:「我就住你樓下,記得睡覺時候把門兒鎖好。」

  余兮兮:「……」

  幾秒後,一聲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響徹樓道,緊接著門鎖「可噠可噠」,不知反鎖了幾十圈。

  他笑,食指摸了摸唇,雙手插兜,轉身下樓去了。

  小呆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