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背後那人的嗓音偏冷,低沉自帶威懾性。

  恰好起風了,涼空氣鑽進領口,余兮兮一個激靈,這才驚覺自己背上儘是冷汗。她表情微變,十指略收攏,周圍嘈雜,她聽見自己心跳加劇,咚咚,咚咚。

  韓是非的動作頓住,醉眼一斜,轉頭睨背後。

  醉鬼看人是花的,這一瞟,他沒看清,只含混開罵,態度囂張:「爺哄女朋友呢,你是哪兒來的?滾蛋!」

  話音落地,周圍靜幾秒。

  那人挑了下眉,黑眸冰涼,半帶玩味地重複那三個字,「女朋友?」

  「怎麼?」韓是非步子晃蕩,大著舌頭說話,嗤了聲,「你這孫子有意見?」

  余兮兮死命甩手,那五根手指卻像拿膠水糊過,怎麼都掙不開,不禁忍無可忍地大吼:「誰是你女朋友?鬆手!韓是非,你信不信老子廢了你!」

  韓少爺抽空瞅她一眼,笑得淫邪:「兮兮,哥哥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

  余兮兮氣得要死,剛要破口大罵,又聽見那嗓音響起,低而穩,不帶什麼情緒,「我再說一次,放開她。」

  她抿唇,視線往下,終於忍不住掃過去,幾米遠外,一雙黑色軍靴映入視野。漆皮頭,高靴腰,純色長褲的褲腳收攏進去,往上,長腿筆直,窄腰修勁,穿POLO衫,胸肌曲線延綿起伏。

  他雙手插褲兜,眸色冷厲,隨意一站,氣場已強到極致。

  韓是非冷哼,肆無忌憚,竟勾了余兮兮的肩膀下勁兒往懷裡收,「老子也再說一次,滾蛋!」

  余兮兮不是好惹的,嘴裡蹦出句「臥槽」,高跟鞋一抬,卯足力氣就要踩下去……

  一切只在片刻間。

  她怔愣,再回過神已看見韓是非倒地呻吟。那位鼎鼎有名的富家闊少,這時形象全無,捂著胸口痛苦扭動,左胳膊似乎脫臼,已一種怪異姿態反擰在後。

  周圍的人群里爆出驚呼,現場亂作一團。

  「快快,打110!」

  「哎喲喂,胳膊扭成這樣兒,還是先叫救護車吧……」

  有眼尖的認出來,低聲嘖嘖說:「這不是韓氏那個少爺麼?成天作威作福,總算被人收拾回了。」

  ……

  余兮兮一雙大眼瞪圓,著實驚愕。

  短短几秒,距離如此之近,她卻根本沒看清秦崢是如何動作。她皺眉,絞盡腦汁回想剛才一幕:卸胳膊,過肩摔,一氣呵成,乾淨利落,格鬥術里最簡單的內容,由他做來,既殘酷兇狠,又賞心悅目。

  余兮兮心裡生出絲異樣。

  正胡亂想著著,一陣雜亂腳步聲從人牆外逼近,有人焦急地喊:「都讓開!快點兒讓開!」

  話音落地,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沖入重圍,看見地上的韓是非後眉頭緊皺,手忙腳亂撲上去,「少爺?少爺?您還好吧?」

  「他媽的……」

  一番折騰,韓是非的酒勁兒醒了不少,此時全身鈍痛冷汗涔涔,呲牙罵:「去,給老子看清楚,是哪個狗東西!」

  楊助理「誒」了聲,抬頭看,臉色唰的一下慘白。

  韓是非咬牙切齒:「誰?」

  助理心裡發虛,連話都說不利索:「是,是……」

  「結巴什麼,說!」

  「少爺……」楊助理都快哭了,趴地上,壓低嗓子湊過去:「是秦崢。」

  韓是非表情大變,啪啦難聽的罵人話滾到舌尖,又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秦崢,這個名字不陌生,上回九州大道的交通事故,害他被他爸關家裡大半個月,現在回想起來都惱得牙根兒癢。

  秦老司令的長孫,年輕有為,二槓一星,老虎團里赫赫有名的狠角色。

  片刻光景,韓是非卻已在心中掂量再三,最後,悻悻咬牙——顧不顧及背景,這人他都動不得,也沒能力動。

  遠處街道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

  韓是非滿頭冷汗,躺地上,試著翻身,小心翼翼挪動脫臼的手臂,痛得面目猙獰。然後,視野里映入雙軍靴,皮革泛舊,步伐穩健。

  男人半蹲下來,曲肘撐大腿,居高臨下,臉色沒多餘表情。

  「……」韓是非咳了一聲,警惕盯著他。

  須臾功夫,秦崢摸出根煙塞嘴裡,不點火,眯眼瞧他,「兄弟,以後離余兮兮遠點兒,知道麼?」

  韓是非用力咬牙,像困頓又像不甘心:「我跟她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垂著眸點菸,語氣很淡,「怎麼沒關係。」

  韓是非蹙眉。

  「我是她男人。」

  「……」

  那幾個字音量不大,偏偏清晰,低低沉沉送進余兮兮耳朵里。她呆站在邊兒上,那一瞬的感覺古怪,像有什麼東西從心裡破土而出,蔓延到四肢,脖頸,臉皮,然後激起一層熱浪。

  她心臟猛地亂跳幾下,離奇未覺憤怒。

  未幾,秦崢直起身站定,「這事兒公了私了看你。報警也行,我配合。」

  余兮兮眸光一跳,側目;夜幕下,他指間的煙安靜燃燒,面容冷漠,黑眸坦坦蕩蕩。

  楊助理為難,拿著手機進退維谷,試探性地看向韓是非,問:「少爺,那咱報警不?」

  「……」韓是非銼牙,低聲罵道:「報個屁的警!蠢東西。」

  幾分鐘後,救護車來了,韓是非被抬上擔架,一場鬧劇終於落幕。

  圍觀人群散去。

  余兮兮垂著頭站原地,絞了下衣擺,終於悶聲擠出句話:「你也在這條街上吃飯啊……」頓了下,畫蛇添足地補問:「和朋友麼?」

  秦崢巡視她幾秒,答:「以前軍校的戰友。」

  她點頭,「哦。」

  然後又是幾秒尷尬。

  余兮兮略遲疑,接著清了清嗓子,說出毫無新意的幾個字來,「剛才的事……又要謝謝你了。」

  這話不順耳,秦崢勾唇,眼底沒笑意:「又打算請我吃飯?」

  「……」余兮兮想起那份三十五的快餐,一時無語,不知說什麼好了。

  他食指點菸灰,視線在她身上露骨打量,片刻,一勾唇,眸光不善:「深更半夜一個人在外面晃,膽子挺大的。」

  這語氣,自然沉肅冷漠,但字裡行間又像流露出其它情緒。余兮兮聽了,沒多思考,只說:「不是。還有個朋友,她買東西去了。」頓了下,略略小聲,爭辯性地補充:「而且現在才十點鐘,哪兒深更半夜了嘛。」

  秦崢眯了下眼,「什麼時候算『深更半夜』?」

  余兮兮當真想了想,說:「我覺得,起碼凌晨之後吧。」

  他輕嗤,「你這日子倒過得明白。」

  「……」這話言不由衷,語氣明顯是反諷。余兮兮咬了咬腮肉,想回嘴又忍下來,悶悶不做聲。

  那頭的周易總算買好了東西回來,戲已落幕,她完全在狀況之外。遠遠望,見余兮兮身前站個人,背影高大,脊樑挺拔,一雙腿結實修長,惹人注目。

  周易皺眉,走近一看,眼底頓時浮現驚訝,不自然地打聲招呼:「秦營長。」

  秦崢略點頭,兩指夾煙,視線又看向余兮兮。

  他說:「有空不?」

  她狐疑,「現在?」

  「嗯。」

  「……有吧。」

  秦崢抽了口煙,語氣冷淡地撂下句話,「跟我過來。」然後轉身就走。

  余兮兮滿腦子問號,並未立刻跟上,又聽旁邊周易聲音壓低,道:「怎麼回事兒?你叫秦崢來的?」

  她甩回一記白眼:「你覺得可能麼?」

  「那……」

  余兮兮瞄一眼她手上的水和酸奶,打斷道:「你買個水怎麼買那麼久?」

  「我肚子疼,去了趟廁所。」周易應著,又追問:「剛才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余兮兮張唇正要說話,側目卻看見那高大人影動作稍頓,站定,回了下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呼吸一滯,煩躁地擺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去大路口等著,我直接把車開過來。」說完咬咬牙,快步追上去。

  秦崢這邊的場子是一家小酒館,主賣滷味,消費水平中等。門口位置的幾桌全是附近工地的現場人員,打赤膊,吹瓶子,抄一口方言,呼呼喝喝地劃酒拳,吵鬧無比。

  空氣里,酒精味,醃滷味交織。

  他不緊不慢地走進去,餘光一掃,身邊的姑娘眉微蹙,纖細白嫩的左手抬到鼻頭處,來回扇兩下,明顯排斥。

  秦崢說,「在這兒等著。」隨後插著褲兜進門,往左拐,上二樓去了。

  余兮兮不知他要幹什麼,只好退回街邊,漫無目的地等候。

  片刻功夫,那人去而復返。

  她回頭,看見他手裡多了樣東西。

  「這什麼?」

  秦崢不答話,下巴微抬,示意她往停車的居民區走。

  兩人同行,一路安靜。

  酒館到停車的居民區有條近路,穿巷道,能省不少腳程,但太僻靜,一盞老路燈孤零零掛頭頂,拉長一高一矮兩道影子。

  余兮兮心裡有點發毛,就在她忍不住想說話的前一刻,身旁的人開口了,沒什麼語氣:「拿著。」

  她轉頭,眸垂低;那隻手色澤古銅,虎口處結厚繭,看上去,修長又粗糙,是一種毫不精細的力量美。

  食指中關節和拇指指腹間,夾著個牛皮紙信封。

  她遲疑地接過來,拿出裡面的紙,抖開一看,標題上赫然三個字,筆鋒銀鉤鐵劃,蒼勁有力:介紹信。

  余兮兮瞠目,匆匆掃完全文,猛抬頭,支吾,「你怎麼會知道……」

  秦崢說,「我問過基地的哨兵。」

  「……」

  她心頭一沉,靜片刻,把信裝回信封,退還給他:「無功不受祿。」這個人情太大,還起來有難度,所以只能拒絕。

  周圍很靜,路燈的光根本不足抵擋黑暗。

  秦崢手指彈玩打火機的金屬帽蓋兒,「叮叮」脆響,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見他不接,余兮兮只好清了下嗓子,又道,「秦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封信我真不能要。」

  「給個理由。」那人道。

  余兮兮語塞,一時沒想好說辭。

  她不說,他卻能猜到原因,挑眉:「怕欠債太多?」

  「……」

  黑暗最能催發人的恐懼。這嗓音低沉語氣玩味,她心尖一顫,吸口氣,強穩著喉嚨道:「這事和你沒什麼關係,不用麻煩你。而且我也不想再欠你情。」

  秦崢勾了下嘴角,「那簡單。」

  余兮兮一愣,來不及反應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一股大力便把她整個抵在了牆上。

  天旋地轉。

  她呼吸一滯,瞪大眼,鼻息充斥男性荷爾蒙的濃烈氣味。

  他手臂橫過她纖細腰身,低頭看她,似笑非笑,唇與唇的距離不過兩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