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經濟模型
趙喻聽完蒯徹的話之後,沉思一會兒搖頭道:「某不認可蒯兄的話,農桑為根本是因為人不吃飯就會餓死,不穿衣服就會凍死,所以這兩樣是不可或缺的。
以產業為根本是因為工匠可以為天下人製造鋼鐵工具,各種生活設施,我大漢的農具,家具,房屋甚至建造房屋的磚頭都需要專門的作坊,以產業為根本能讓天下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但這其中重要的是生產貨物的工匠,而不是你等商家。」
「蒯兄就家資億萬,這些總不是你一個人努力獲得的,而是你剝削一個個工匠獲得的,你的億萬家產就要剝削上萬工匠,用天子的話來說蒯兄你就是一個食利者,少了你們這些實力者,天下的百姓不但生活不會變得更壞,反而會變得更好,不是天下不能缺少你們這些商賈,而是你們這些商賈不能缺少工匠,沒有工匠幫伱們賺錢,你們將一文不值。」
「彩!」四周法家學子在趙喻說完之後紛紛喝彩。
梅鋗有些好奇道:「此人是誰?能成為李斯的弟子還是有點本事的。」
張良道:「這是扶蘇的長子,始皇帝的長孫。」
英布愕然道:「李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方了。」
因為王家投靠了英布,所以他也知道大秦內部的一些情況,扶蘇和李斯一直交惡,扶蘇看不上李斯的狠毒,把他看成是枉臣,而李斯也看不慣婦人之仁的扶蘇,他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一直支持的是胡亥,雙方的關係說不上仇深似海,那也是老死不相往來。
張良淡然道:「大秦都滅亡了,雙方交惡的根本已經不存在。都是前秦遺民,相互幫助也不奇怪。」
蒯徹想了想道:「趙公子還是太年輕了,天下不只是辛苦勞作才算是創造價值。」
說完蒯徹拿出一本書籍,就是他自己寫的《富民論》道:「某這部書籍到今天已經印刷了10萬冊,不敢說是追上百家先賢,但也在大漢有的影響力,為某帶來幾百萬錢的收入,趙兄能說這沒有創造價值,而且先賢已經說了勞力者治人勞心者治於人,這話就代表先賢更看重視是勞心者。勞心者的價值也被先賢認為更高。商賈組織生產,通貨天下這就是勞心者,勞心者獲得更豐厚的報酬,這就是天道常理。」
「彩!」湘山書院的學子和來此的作坊主也紛紛喝彩,趙喻小兒簡直是胡說八道,他們出錢出力僱傭工匠生產貨物,養活的大漢朝廷幾十萬官吏,居然說他們商賈不重要,這不是吃飯砸鍋。
趙喻馬上反駁道:「即便你組織生產,貨通天下,但你們占據的財富遠遠超出了你們的付出,不公平的分配方法就會給天下帶來危機,戰國時期,天下的財富主要是土地,當時為什麼大秦強大而六國虛弱,即便聯合起來也不是大秦的對手,就是因為大秦有上百萬的自耕農,而六國的土地大部分都在世卿世祿的貴族手中,六國國家虛弱沒有戰鬥力,這才敗給我大秦。」
「而現在作坊作為產業的根基也是一樣,要是作坊生產的價值大部分都被你們這些商賈獲取,國家就會虛弱,百姓就會不滿,一個國家內部矛盾激烈,自然就不可能強大。這些年天子就是這樣做的,壓制豪強,維護工匠的權利,而我大漢的發展也說明了這方式的可行性,大漢的盛世前所未有的強大。」
蒯徹笑道:「天子難道就沒有維護我們商賈的利益!我等的財富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趙公子還是上天子的課少了。天子之德如同天道,從來沒有專門維護一個階層的利益,天子在大漢一直是在推動生產力的發展,誰更加先進,天子就支持誰,某可以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大漢的商賈因為自由競爭,快速推動天下的生產力,先秦時期的流水線,一直只用在軍工作坊使用,這不但沒給天下人帶來好處,反而使天下人陷入無盡的戰火當中,但我等卻普及到天下的作坊當中,幾十倍提升生產力,才有現在的繁榮昌盛的大漢,我作坊主更能推動生產,是屬於天子說的先進者之一。」
「趙公子你不能把農業國家的問題帶入到工業國家來,你這在刻舟求劍。朝廷開始以產業為根本,發動產業革命,再經歷蒸汽革命,我大漢已經是一個工業國家了,就因為分工體系,我大漢的勞動生產效率更高,所以大漢的工匠能生產出更多的貨物,所以大漢的財富才是先秦時期的幾十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商賈組織生產,誰又能說管理沒有重要的價值,要不然天下的作坊主為什麼會花重金聘請掌柜,甚至給股份,總不至於這些作坊的東家都是傻子,把自己的財富給一些不重要的人!」
「彩!」四周的人紛紛為蒯徹的發言喝彩。
英布道:「這個趙喻是不是落了下風了。」
張良搖頭道:「趙喻太年輕了,他不是蒯徹的對手。」
周勃皺著眉頭道:「某雖然知道蒯徹說的有問題,但卻不知道問題在什麼地方,趙喻說的就是朝廷執行的策略,朝廷一直都在打擊豪強士紳,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蒯徹說的也沒有錯,這些年商賈力量膨脹的非常快,這就說明朝廷的政策是有利於商賈的,他們的力量才能膨脹的如此之快,但這不就是在說朝廷政策南轅北轍了?」
張良道:「蒯徹這是在狐假虎威,朝廷這些年的政策不是在扶持商賈,而是在扶持作坊為首的產業,這些商賈只是趕上這波浪潮而已。趙喻沒有打中蒯徹的七寸,他想要說分配,但蒯徹卻一直把話題引導向生產上。」
「但蒯徹也說的有些道理,這些商家因為想要賺取財富,可以不惜代價的推動生產的發展,只要能讓他們賺錢,他們什麼都肯干,就大漢這些年發展產業的情況來看,在那種充分競爭的行業當中,沒有多少技術門檻,難以形成行業限制,官營作坊很難競爭的過商賈,這是人性使然,官營的作坊追求的是穩定而不是賺錢,即便朝廷三令五申也改變不了這種局面。」
周勃恍然大悟道:「難怪天子這兩年在推動。少府脫離紡織業,原來天子早就看到了這種場景,想要在作坊還值錢的時候脫手。」
這兩年大漢少府有一個很大的動作,就是不斷清理下屬的紡織廠,只要哪家紡織工廠出現虧損的問題,少府不是想辦法拯救這家工廠,而是經過一番調查之後,確認管事沒有貪贓枉法,就決定變賣作坊,有貪贓枉法的管事就讓他們吐出錢,然後把這些人貶到南洋打工償債。
徐凡有後世的教訓,那些紡織作坊的管事會調離,讓他們無法產生經濟的往來,最大限度的防止他們損公肥私,而那些作坊的第一選擇,是賣給在作坊做事的工匠,變成工匠們的集體產業,要是工匠也覺得這個行業沒有希望不願意購買,少府才會聯絡其他的商賈。
張良感嘆道:「當年紡織業可是我大漢的核心產業,世事無常,現在居然要甩賣這些產業了。」
但張良也明白,即便不甩賣,朝廷也競爭不過這些商賈,朝廷是以養士的標準來養工匠,雖然只是下士,但這就造成了大漢少府紡織業人工成本極其高昂,而那些私人紡織廠,他們這真是在養工匠,能不多出一錢就不多出一錢,能逃避責任就儘量逃避責任。要是沒有朝廷的限制,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工匠的死活。
周勃有點擔憂道:「但如果這種情況不能阻止,今天甩賣紡織作坊,明天甩賣車馬作坊,後天甩賣鋼鐵工廠,朝廷的少府遲早會被賣空。」
以前周勃不會考慮這麼多,但明年他就要開始宰執天下了,就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了。
張良道:「放心,只有那些行業門檻低,工匠替代性高的行業,這種競爭才有前途。像車馬和鋼鐵需要工匠發揮能力創造的行業,把工匠當牛馬這一套是行不通的。」
周勃這才安心下來。
論戰場上,蒯徹乘勝追擊道:「自由競爭才是永恆的天道。世間萬物的常理,適用於任何經濟規律,在自由競爭的規則之下,能以更少的成本,生產出更加價格低廉的貨物,這樣的作坊才能生存下來,而不斷降低的貨物價格,就是生產力提升的表現,就像我大漢的布匹,鋼鐵,各種工匠,因為生產力的提升,價格快速下降,讓更多的人可以買的起這些貨物,我大漢這些年的盛世就是因為自由競爭導致的。」
「朝廷官營作坊就是因為是以朝廷權利主導的,所以它們即便規模大,但利潤明顯就比民營作坊利潤差,朝廷應當和天道一樣,維護整個大漢的秩序,而不是親自下場經商,專業的事情只能讓專業的人來做,一個漢吏可能治理的好一地,但卻未必能經營的好一個作坊。
而作坊虧本卻是損害天下百姓的利益,因為朝廷的稅收都是我們上繳的,但現在卻在補充給少數人,此乃行人之道,以不足奉有餘。朝廷應該放棄經營作坊,把這些作坊賣給更加懂得經營的人,這樣才能最大程度提升生產效率。」
「彩!」這話說的無數商賈的心坎里了,他們最大的對手就是那些朝廷的官營作坊了,一個個用高福利來拐帶他們辛苦培養出來的工匠不說,還擾亂市場,壓制他們。同樣是經商,憑什麼朝廷的官營作坊掌柜就高人一等,
在場下的李斯聽完蒯徹的話,冷哼了一聲:「這個蒯徹居然成為了呂不韋的徒子徒孫。」
李斯聽了蒯徹幾個觀點,就知道了這個蒯徹只是把雜家的思想改頭換面重新包裝的一方。
當年李斯可是呂不韋的門客,自然了解他這位故主,呂不韋是一個政治家,但卻不是一個學術宗師,但偏偏他又好名利,想要往學術圈裡鑽,他以商人思維,用金錢的力量集合自己門客,寫出一部《呂氏春秋》號稱吸收儒法道墨各大學派的思想,卻是雜而不精,所以稱之為雜家,其核心理念就是呂不韋喊出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整部《呂氏春秋》他的僱主也就提供了這點思想。
當初李斯對此是不屑一顧的,這不就是一句可以在道理當中出現的廢話,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會被打擊的不堪一擊。
而呂不韋喊出這話,李斯明白,這是因為他在經商時期經常遭受各國官員的壓迫,那些官員的權利不就來自各個諸侯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這才是戰國以來的真理。他不是真想要為天下人喊出這句話,而是想要為商賈階級,天下是天下人人的,自然該有商賈一份,他的故主也是看不起工匠和農戶的。
本來李斯認為呂不韋的著作必定會煙消雲散的,因為他故主維護的商賈的利益,但商賈有幾支軍隊,他們的力量對整個天下無足輕重,他們除了有的錢,並不能改變天下的任何格局,即便是在大秦,農戶和工匠都有拉攏的資格,而商家確實屬於打擊的對象,從這就可以看出他們的力量有多虛弱。他這位故主調子起的太高,沒有任何一個君主能接受他的理念,雜家沒落是必然的事情。
但世間的事情就這樣奇怪,在呂不韋喊出這句話後的幾十年,居然還真有一位在實踐這話的君主,不過漢帝卻把這話擴張了,他不止是想要商賈,更是想要讓工匠,農戶也成為天下的百姓。
而大漢建立之後,漢帝以產業為國本,產業裹挾著商賈階層,讓他們的力量快速壯大,以前他故主做不到的事情,但現在蒯徹卻還真有可能做到。
但法家和雜家的主張卻是水火互不相容,法家主張盡地力之教,除五蠹,把一切資源都用在富國強兵。而雜家卻是要壯大所謂的民階級,也就是士紳豪商階級,這些人都是法家五蠹的範圍,是要殺之而後快的人,所以李斯才要極力打壓蒯徹和他的《富民學》。
李斯對身邊的一個老者說了幾句話,而後這個老子就上台換下了已經冷汗直流的趙喻了。
蒯徹看著老者拱手行禮道:「不知道先生何人?」
老者淡然道「法家蒙毅。也沒有多少學問,現為長安二十六中夫子,蒯兄說的自由競爭雖然有點道理,但說是永恆的天道,不變的真理,適用於任何經濟規律就有的過了,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蒯徹自信道:「還請蒙夫子指點。」
他對自己花三年時間領悟出來道路非常有自信,這是他通過十幾年經商實踐領悟出來的道理,根本不可能有破綻。
蒙毅招招手,一個法家士子推出一塊有支架的黑板到蒙毅身邊。
蒙毅拿出一支粉筆道:「某先以作坊創造的財富舉例,假設大漢的財富全部都是工業生產的,而這些財富的分配的方式就是分別被創造財富的工匠和商賈獲得。這就是這個簡單模型當中社會的總財富。
但貨物生產出來,也是要被工匠和商賈使用的。但這其中卻有一個問題,因為工匠獲得的財富少,商賈獲得的財富多,某還是以蒯徹夫子為例,他因為開辦作坊賺取了億萬家產,但他睡的房子只有一間,即便他想睡得好一點,某就給他建築一座宮殿,花費1000萬錢,吃的也好一些,普通的工匠只有米飯,他可以大魚大肉,什麼貴就吃什麼,甚至一天吃六頓都可以。」
這話引起了全場哄堂大笑,誰沒有想到這個老夫子居然如此搞笑,還真是寓教於樂了。
蒙毅不為所動繼續說道:「蒯夫子能吃,一年某就算他吃了100萬錢,但他花費也就是1100萬錢,他的億萬家產也不過花了十分之一多點,某再多算一點,溫飽思淫慾,蒯夫子有錢,再娶八個小妾幫他花錢,購買寶馬豪車,這樣某多算他花費2000萬錢,他這一年也只能花費3100萬錢,還剩下6900萬錢,而且這還是蒯夫子一年的收入,今年的錢他還沒有花完,第二年,上億的錢財又在工匠的努力下砸向了蒯徹夫子。」
「哈哈哈!」再次的笑聲更大了。
英布笑道:「沒想到蒙毅這傢伙居然還是說滑稽戲的高手。早知道他有這本事,當年讓他做什麼夫子直接招他進戲曲團算了。」
張良卻嚴肅道:「蒙毅可沒有這本事,必定是李斯教的,他被大秦耽誤了,以他學術上的能力完全可以成為一代宗師。」
蒙毅就行道:「這就會出現一個問題,蒯徹夫子的錢財不會重新流入到這個模型當中,這個模型每年就會缺少6900萬的財富,工匠的購買力不足,蒯徹夫子也沒有辦法花光全部的財富,他的財富越增加,這個模型當中的財富不但不會增加,還會逐步減少,最終工匠沒有足夠的錢財來購買,他們自己生產出來的貨物,於是就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產能過剩,按照這個模型的理論,工匠越努力的生產貨物,他們就會越購買不起貨物,這就解釋了十年前的那場危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