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萬人敵

  第918章 萬人敵

  站在浮橋上,回過頭,項梁能看到那杆項字大旗下的高大身軀。

  這些天的了解下來,只能用四字形容項籍在六國聯軍里的地位:

  「中流砥柱!」

  此情此景,項梁很早就預料到了,十三年前, 家族秘密舉行的項燕葬禮上,眾子弟或泣或呆,唯獨項籍抹去眼淚,睜大一對重瞳,在項燕靈位前立下誓言:

  「必覆秦國,為大父復仇, 為楚國復仇!」

  一席話說下來, 讓氣氛低沉的項氏家族為之一振!

  從那時候起, 項梁便開始重點培養項籍,此子是項氏第三代的翹楚,是楚國未來的希望。

  但項梁未料到,項籍在自己放逐邊塞期間,竟靠著一路奮戰,當之無愧地成了楚國與項氏的繼業者……

  但他內里的性情,仍是原先那般。

  「籍兒還是沒變。」

  項梁記得,在項籍十來歲的時候,自己讓人教他楚國的《雞次之典》,楚史《檮杌》,但項籍表現得極其不耐,轟跑了那些楚國滅亡後無處可去的老史官。

  項梁又讓人請來名家劍師,教項籍學劍,但項籍自持一身蠻力,輪著未開封的鈍劍, 將劍師們打得抱頭鼠竄,又不成。

  當項梁惱怒地問他到底想學什麼時, 項籍說:「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 學萬人敵。」

  於是項梁才開始教他項氏祖傳的兵法,項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眼下,項籍大概處於萬人敵和十人敵中間。

  有百夫不擋之武力。

  也有萬軍中牽針引線的兵形勢家才能。

  所以,項籍的用兵之道,游離在猛將與統帥中間。

  這才是最要命的。

  項梁憂心忡忡,喃喃道:「但一個真正的兵家,該像王翦那般,在安全的地方指揮自若,怎麼會將自己置之於險地,親自斷後呢?」

  ……

  「請上柱國渡河!」

  蒲津西岸,楚軍士卒也在呼喊同樣的話:「吾等斷後即可!請上柱國速速濟河」

  項籍回首看了看浮橋上仍擠得滿滿當當的楚軍,卻笑道:「籍與楚國子弟數萬渡河而西,便要將汝等帶回去,否則無顏見淮南父老,豈有先撤走的道理?」

  說著,他騎著馬,身位又往前了一步。

  身旁的一位羊裘少年也同樣跟上,卻是與項梁一起在塞北受盡苦寒的項莊。

  項籍瞥見這位冒自己之名,遭秦吏虐待的堂弟,他多年的塞北生活,練就了一身好騎術,但眼下,握韁的手卻在微微發顫——這還是項莊第一次參與戰役。

  「怕了?汝可先退。」

  項籍目不轉睛,盯著遠方數量外的高闊河岸,那兒的秦人,如同烏鴉聚集,越來越多。

  項莊舌頭被秦吏割了,無法說話,只能發出呀呀的聲音,眼下被項籍質疑,他漲紅了臉,手舞足蹈也難以表達自己的想法,遂一手重重砸在胸膛上,另一手則抽出了佩劍,遙指遠方的秦旗,重重劈下!

  「你待會要為我刈旗,以證汝勇?」

  「有膽氣,是項氏男兒。」

  項籍笑了,看著項莊刃口有些殘缺的劍,喚來自己的親衛,將一柄劍交付給項莊。

  劍鞘不甚起眼,但項莊抽出那劍柄來,卻見劍式古樸,似是吳越之刃,但又與一般古劍不同,乃是鐵製:釽從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絕……

  他一時間愛不釋手。

  「劍名『工布』。」

  項籍道:「據說此劍為歐冶子及干將為楚王所鑄,鑿茨山,泄其溪,取鐵英,作為鐵劍三枚。一同鑄出的還有一柄『龍淵』,一柄『太阿』。龍淵不知所蹤,太阿為秦人所奪,便是秦始皇所佩天子劍。」

  「此番西來,我本欲以此劍,斷秦之太阿,絕秦之社稷,只可惜……」

  可惜黑夫先占咸陽,而自家後方又失了火,項籍距離秦始皇的驪山陵只有三百里,睡夢間甚至能夢到自己燒了咸陽,燒了那罪惡的宮室,大火三日不絕,但醒來後,卻終究只能半途而廢!

  項莊聽聞此劍如此特殊,遂連連比手推辭。

  「拿著!」

  項籍卻將劍入鞘,扔到項莊懷中。

  「吾好用戟,敵不能近身,短兵無所用也,且為我負此劍,一會,就跟在我身邊。」

  他對項莊笑道:

  「我的後背,便交給你了!」

  項莊一愣,將劍負於背後,用手敲著自己胸膛,目光堅毅。

  他錯過了項氏崛起的諸多大戰,好在,還有機會與堂兄一起戰鬥。

  這時候,遠處河岸上的秦師,動了。

  隨著激動的叫聲,在黃色河岸上躍出了一眾騎影,那是一群持長矛而穿著輕甲,頭戴小皮帽的騎從們,他們從斜坡上驅馬而下,背後還跟著無數的騎影,帶著大地的動搖一齊攻向楚軍!

  同時,秦人的車兵、徒卒,甚至是光著腳的越兵,也紛紛衝下河岸的高坡,從左、右、前三方向津口殺來,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剛剛趕到的秦軍前鋒人數近萬,而反觀楚軍這邊,還守在西岸斷後者,不過三千!

  就算發覺秦人意圖,一部分在浮橋前等待過去的楚軍被迅速調過來,一些船隻也開始朝西岸移動,但前後兩陣加起來,人數也不過五千。

  項籍卻對這種以少打多的仗,習以為常,依舊談笑自若:

  「秦人不知會懸賞我的頭顱多少黃金戶邑。」

  「但項籍之首,可是要用命來取的!」

  數千隨項籍轉戰中原的楚軍,有車騎也有手持長戈的步卒,此刻竟沒有猶豫,沒有退卻,而是牢牢站在鬆軟的河岸上!

  觀察了周邊地勢許久,這場仗要怎麼打,項籍心中已有定數。

  「隨籍破敵!」

  隨著他揮動長戟,身後大旗搖晃。

  項籍一馬當先,奔馳而出,項莊背負工布劍,必須利用自己高超的騎術,死死盯著堂兄後背,才能趕上他的速度。

  楚軍這邊的步卒仍在原地,結成堅陣,但其車騎竟動了!

  一千楚軍車騎,也如同無數支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他們沒有直接與秦人交手,反而往向河岸左側的潮濕區域而去!

  ……

  正如項籍所料,在黑夫「斬項籍者購千金,邑萬戶」的命令下,秦人戰鬥的目的,不止是保家衛國,驅逐群盜了。

  更是重賞之下,人人皆為勇夫!

  從斜坡上的河岸衝下來時,駱甲已不在最前方,他滿目皆是涌動的馬屁股,以及四蹄帶起的黃泥。好在隊列前排的騎率楊喜等人,都有效的控制著隊伍,陣列沒有因為擁擠而過於混亂。

  但混亂卻出現在,那面醒目的楚軍赤旗從遠處掠過時。

  「項籍要逃!」

  有聲音從前方傳來,順著馬頭方向,駱甲能看到,一里開外,夏日的強風鼓動著軍旗,上面只寫著一個大字「項」。

  看上去,項籍的軍旗及千餘人離開了其陣地,向左側另一座浮橋移動,似乎想脫離戰場,這使得秦軍車騎稍作猶豫後,一分為二。

  前鋒成分雜糅,沒有統一指揮的弊病出現了。

  李必立功心切,讓楊喜等人一馬當先,以車騎主力緊追項籍旗幟,向河岸左前方移動。

  越校搖毋余帶著跣足越兵,嗷嗷叫著緊隨其後!

  只剩下垣雍謹慎,還跟著駱甲的腳步。

  隔著很遠,駱甲亦能看到,那些追擊者身下馬匹,在濕潤河岸上留下的深深蹄印!

  他感到了危險。

  「停下!」

  下沮澤,進退漸洳,此騎之患地也,駱甲雖是從騎將直接升為騎司馬的,但這點常識,卻還是懂的。

  但有的人,卻在臨陣時為氣血激情所引導,將往日所學忘得一乾二淨。

  駱甲在疾呼,振臂大聲呼喊,讓人搖晃旗幟,擊打金鐘,想要阻止這種愚蠢的行徑。

  「別去!」

  「那是誘餌!」

  「是陷阱!」

  但一人之呼,難敵百馬之鳴。

  後方的金鐘來不及敲響,士卒們眼睛裡只有項籍的旗幟和人頭,被仇恨和重賞刺激得紅眼的眾人,由楊喜帶頭,從軍吏到騎從,竟絲毫沒有遲疑,而是朝那面項字大旗徑直衝去!

  殺了項籍,就能贏得富貴侯位!

  殺了項籍,就能結束這場戰爭!

  但下一刻,留在津口處的數千楚人步卒動了,他們齊齊向左側移動,如同一把鍘刀,將突入冒進,追擊項籍旗幟的秦軍車騎,一截為二!

  泥濘的河岸陷入了鏖戰,在濕軟泥土上難以發揮優勢的秦軍車騎,與下馬步戰的楚兵廝打在了一起,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事情發生在片刻之內,駱甲有些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以身為餌,牽扯我軍,這項籍,真是六國聯軍之首麼?怎麼打起仗來,跟一個率長、司馬差不多,全不要命……」

  但卻格外有用,一舉扭轉了人少、勢低的劣勢。

  眼看李必、楊喜他們那邊陷入了苦戰,接下來如何辦?駱甲有些失神。

  好在,他身後的安陸人垣雍不愧是長期跟在武忠侯身邊,耳濡目染其用兵之法,瞬息之間,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繼續向前!」

  垣雍令眾人棄車馬,以長矛開道,步行前進,手則摸著向腰間的燧石和煙矢。

  「燒浮橋!將項籍,困在西岸!」

  ……

  PS:第二章在下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