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宜將勝勇追窮寇!

  第860章 宜將勝勇追窮寇!

  「從兄,弟真是愧對你,愧對武成侯啊……」

  奉黑夫命,按照劇本在陣前喊完話後,王翳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眼裡含著淚, 心中滿是愧疚。

  這不是逼著他,硬要將白說成黑麼!?

  昧著良心編排了通武侯臨終遺言,王翳唯恐從兄的鬼魂會像周宣王時受冤而死的杜伯那樣,乘白馬素車,著朱衣冠,執朱弓,挾朱矢,來追殺他。

  王翳抬起頭, 看著笑眯眯在前相迎的黑夫, 心中暗道:「若以死者為無知則止矣,若死而有知,兄長化作厲鬼來報復,要殺,便先將這黑心的黑夫殺了罷,反正他站在人堆里,也挺顯眼!」

  長得很顯眼的黑夫好似不知王翳心中所想,十分熱情:「王司馬真是辛苦了。」

  讓王翳隨他回營帳,黑夫讓左右退下,只留兩名親衛,卻嘆息道:「其實我這樣做,也是為了王氏,以及通武侯身後名著想……」

  「吾兄的身後名不是讓你給污了麼?」王翳心中暗道,嘴上卻唯唯應諾。

  「武忠侯說得對, 說得對。」

  黑夫道:「新野已破, 宛城已降,穰城被圍,司馬鞅、甘棠倉皇西奔, 又為我偏師追擊襲擾,可能也走不了。」

  「事到如今,局勢已十分明了,這場仗,南方必勝!」

  他說道:「王司馬,我且問你,若世人知道,通武侯直到最後一刻,仍固執己見,寧可讓三軍撤回武關,將大秦的命運繼續交給偽帝佞臣,也不肯反正。待我率軍入關,靖難功成後,該如何處置曾阻義師的王氏呢?」

  王翳頓時大為緊張,起身拱手:「武忠侯,罪人已按君侯所言,一一照做了,我……」

  「我知之。」

  黑夫比手:「只是打個比方,坐下,快坐下。」

  兩名親衛上前,將失態的王翳重新按在坐榻上,王翳很不安,好似這是個火塘。

  黑夫起身,負手緩緩道:「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到現在還妄圖維護偽帝佞臣的,終將被北伐軍踩在腳下,零落成泥。」

  「就拿王氏作比方,若頑抗到底,我縱不會像胡亥滅馮氏那般族誅王氏,但懲罰卻是少不了的。別說一門三侯的地位了,頻陽王氏恐怕會被拆分流放,子弟永為庶人了……」

  黑夫說得輕鬆,王翳卻寒毛直豎!

  卻聽他繼續道:「而通武侯,在史書上,恐怕也要被記上一筆。殷之衰也,有費仲,惡來。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轢天下,威戮無罪,崇尚勇力,不顧義理,是以桀紂以滅,殷夏以衰。我唯恐通武侯,會被說成是今之惡來啊。」

  成者王侯敗者賊,誰能贏得這場戰爭,誰就有對參與者蓋棺定論的權力!

  齊太史簡?晉董狐筆?早沒了!

  春秋以降,史官已淪為諸侯們為政治服務的工具,魏國史官為趙魏韓瓜分晉國洗地,將弒君說成是晉侯「遇盜」。

  秦史官更真實,不僅記述簡略,還多記好少記壞,比如秦始皇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間,李信敗於項燕,亡七都尉這件事,在朝廷正式史冊上居然找不到,更未通報各地,能瞞就瞞,搞得喜的「編年記」上亦無此事,還是黑夫他們回鄉才得以知曉……

  所以,記錄眼下發生何事的筆桿子,握在陸賈、叔孫通等人手裡,而要他們寫什麼,是褒是貶,全憑黑夫心意……

  至少正式記錄是如此,至於他們私下裡偷偷寫私史、日記,黑夫管不著,也不想管。

  他笑道:「可現在,我卻全了通武侯之名,在天下人看來,老將軍幡然醒悟,王司馬棄暗投明,就算關內的王離不願歸附,也只當他是不尊父命的逆子。但至少整個頻陽王氏,其性命便都保下來了,君等也不必背井離鄉。」

  「把王老將軍的身後名,從黑洗成白,這就是我的良苦用心,也是出於對通武侯的敬重,給予王氏的一點善意……」

  好話都讓黑夫說了,王翳能說什麼?納頭便拜就是。

  「罪人竟不知武忠侯用意如此深遠!」

  梯子都遞過來了,豈有不下之理?貪生怕死這種事,只有0次和1次的區別。

  黑夫扶起王翳:「雖然南陽已歸附,我軍實力大增,但入關非一朝一夕,眼下南軍缺少車騎,我欲讓你作為騎都尉,替我在南陽訓練一批車騎,何如?」

  「翳豈敢不從!」

  王翳道:「不過南人善舟楫而不善馬,訓練武騎士、武車士,需得精挑細選,亦非一年半載可成。」

  黑夫搖了搖頭:「倒不是訓練新兵。」

  王翳詫異:「那兵源是……」

  黑夫朝外面一指:「那些已降我,還有即將降我的北軍車騎,這便是現成的兵源,我欲收編他們,為吾所用!」

  王翳愣住了,他自己雖也是降將,但在穰縣城前的表演後,是徹底回不了頭了,遂也忍不住提醒黑夫:「君侯,新野之兵雖降,然其心不服,用他們來打北軍?只怕臨陣不聽,事必危……」

  「誰說我要用他們來打北軍?」

  黑夫卻笑了。

  「吾等的敵人,只有偽帝胡亥的小朝廷麼!?」

  ……

  雖然穰城的三萬北軍被黑夫一通宣傳,搞得軍心大亂,但事實證明,嘴遁再強,終究只是輔助。

  南北雙方對敵已久,城內尉卒亦擔心自己一旦投降,卻又輕易不得入關,父母妻子盡為朝廷誅殺,所以躊躇不能決。

  但這份抵抗的決心,也只持續了數日,便轟然崩塌了。

  黑夫令三軍以江陵工匠新制的床弩,在數百步外猛射穰縣城頭——儘管精度還是不行,但因為是墨者所制的絞盤上弦,威力巨大,孩臂粗的矛射出去後,竟能成排地釘在夯土城牆,雖然沒殺死幾個人,卻將穰縣之內的守軍嚇得夠嗆。

  城內三名都尉見南軍有如此利器,司馬鞅救兵又久久不至,恐怕真如南軍所言,已經撤回武關,拋棄斷後之人了。

  「司馬鞅、甘棠,真不為人子也!」穰城守卒罵罵咧咧。

  外無救援,內部不穩,他們從將尉到兵卒,都心灰意冷。

  三名都尉知道,再不做決定,士卒恐怕要兵變反戈了,遂在四月初三日這天,派人出城約降……

  投降定在四月初四,黑夫百般戒備,士卒手持戈矛,警惕地注視著城門,材官弦上滿,後邊的車馬也隨時能夠開動。

  他們人數不過守軍兩倍,萬一對方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必將是一場惡戰。

  「我當年在鮦陽就是靠詐降才率軍突圍的,不可不防。」

  黑夫嘟囔著,在準備好一切後,讓人放開了圍城的一角。

  好在,城內並無大智大勇之人,三名都尉任命地自縛出城,拜在黑夫馬前,垂淚而泣,黑夫讓人將其一一鬆綁,送去後方好生招待。

  都尉之下的兵卒,也按照建制,由率長、五百主帶著,垂頭喪氣地走出穰縣,紛紛在門外拋下兵器、甲冑,不多時便堆成了兩座小山……

  等最後一個穰縣兵走出城池,黑夫讓季嬰帶人入城檢查,確定此城已空,而降卒也被帶到空地上排排坐,打散建制,等待發落後,他才算鬆了口氣。

  旋即披上大氅,登上城樓,一揮手,向三軍宣布:

  「穰城,是北伐軍的了!」

  「大帥戰無不勝!」

  「君侯攻無不取!」

  北伐軍山呼慶祝,黑夫卻感慨良多。

  他改南征軍為北伐軍,正是去年四月份,而穰縣距離襄陽,不過兩百餘里,因為王賁阻攔,這一步,他們跨了足足一年啊!

  「通武侯啊通武侯,你耽擱了我這麼多時間,我還巴巴地為你洗白,順便保下頻陽王氏全族性命,真是以德報怨啊!」

  「不過話說回來,誰讓您的父親,武成侯王翦,不僅是我成親的媒人,還是我偷學兵法的師傅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黑夫摸了摸頭,才想起這會中原沒有和尚。

  總之,這一步算是邁過來了,南陽百萬生民,穰縣三萬降卒收入囊中,但而黑夫的腳步,並不會止於此!

  黑夫看向西方。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那裡有連綿的群山,是鄧林之險。

  有川流不息的河水,是承載了秦楚國運的丹陽之水。

  在那條狹窄山道的盡頭,則有一座雄偉的關隘!

  百年前,秦人出關,割裂山河。

  而現如今,十萬北軍,正沿著馳道,向武關倉皇撤離!

  黑夫知道,不可放他們全須全尾歸去。

  「若能多留下一人,入關時間,或許便能提前一點,這場殘酷內戰的血,也就能少流一點……」

  他抬起手,示意三軍靜一靜。

  「二三子,尚有餘勇乎?」

  一片緘默,旋即有個大嗓門大聲喊道:「大帥說笑了,此城不戰而降,吾等本來為先登奪城攢足的勇氣都沒派上用場,又豈會沒有剩餘呢?」

  三軍皆笑,都大呼尚有餘勇,其聲喧囂塵上!

  「善!」

  黑夫拔劍,指向殘陽如血的西方,下達了軍令。

  「追!」

  「宜將勝勇,追窮寇!」

  ……

  趕在天黑前,兩萬人由共尉帶領,雄赳赳氣昂昂向西開去,一路軍歌嘹亮。

  「打倒胡亥,打倒胡亥,除奸臣,除奸臣。」

  「北伐靖難成功,北伐靖難成功,齊歡唱,齊歡唱!」

  雖然兩千年語音差距甚大,顯得不太押韻,更入不了陽春白雪之人的眼,但卻是真正下里巴人都聽得明白的旋律——簡單重複,容易洗腦。

  不遠處的俘虜中,一位名叫駱甲的北軍騎將五百主,原本呆呆地看著地上的螞蟻,此刻被南軍的歌聲驚得抬起頭,詫異地看著這群士氣旺盛的」敵人「。

  駱甲不由想起十多年前,自己隨通武侯伐滅六國時,也曾是這般英勇無畏,不懼任何敵人,在秦旗之下,所向無敵,高唱《無衣》,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

  那才是秦軍啊!

  而今,摸摸已有幾根白絲的頭髮,看著身旁面容愁苦的關中同袍,怯怯不安,竟是如此陌生。

  正兒八經的秦軍,棄甲而降。

  那些關中老秦人看不起的荊地「新秦人」、「叛軍」,其士氣鬥志,卻又如此熟悉。

  駱甲想起已亡故的通武侯,又想起方才黑夫在穰縣上的呼喊。

  「宜將勝勇,追窮寇……」

  一時間,駱甲老淚縱橫。

  「吾等的勇氣呢,又去哪了?」

  ……

  PS:回到昆明有點晚了,今天只有短小無力的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