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只手豈能扶天傾?

  第844章 只手豈能扶天傾?

  二世元年,二月初一這天,王賁仍在宛城。

  倒不是他不想親自指揮擊淮陽之戰,而是老將軍已病得,無法成行了,三十年征戰, 身上總有些老毛病,本以為過了冬天能好轉,但這才開春,王賁便又病倒了。

  再者,王賁很清楚,復辟的六國之於秦, 肘腋之患也,黑夫才是隨時致命的心腹之疾。

  雖然自己老邁, 但只要坐鎮宛城一日,便是南陽十餘萬大軍的主心骨,有了韓信的教訓,黑夫也不敢貿然進逼。

  這一日,王賁正皺眉喝著軍醫奉上的藥,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了。

  「你說什麼?」

  「馮去疾,死了!?」

  剛從咸陽飛馬趕回來的甘棠垂首:「是自殺,廷尉已定馮氏謀逆之罪,左丞相聞之,在獄中呆立良久。是夜,他竟用陶片,割斷了自己的腕,枯坐一宿,次日獄卒發現時,血粘滿稻席, 左丞相, 已氣絕而亡!」

  「而牢獄牆壁上,只留下了四個字。」

  甘棠咬著牙,難抑心中悲憤:

  「將相不辱!」

  「去疾啊去疾。」

  老夥計沒了,王賁很是傷心,扼腕長嘆:「老夫正在設法解救你,李斯也來信信誓旦旦,說他會設法拖住麼?如今,派去巴郡打聽消息的暗探還未歸來,馮劫投降叛軍一事尚未有定論,廷尉怎會定案如此之速?」

  甘棠道:「主審此案的閻樂雖不敢對左丞相用刑,但卻大肆拷掠馮氏親信、家人,他們不堪拷打,遂承認左丞相與黑夫暗中有聯絡,故意放韓信攪亂中原,迫使通武侯撤兵。」

  「又說,左丞相便乘機回朝,提議放棄關外之地,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與黑夫達成協議,廢黜今上,另立公子高為帝!」

  「真是一派胡言!」

  王賁氣得臉都變形了:「世人皆知馮氏忠烈,馮毋擇為國捐軀,屍骨未寒,馮去疾作為其一母同胞的兄長,又豈會與仇人合謀?再者,公子高一向淡薄名利,曾拒先皇立為嗣君,又豈會在這時候覬覦皇位?我看是今上身邊,有奸佞從中作梗,存歹毒之心,非要置他與馮氏於死地!」

  他連忙問:「公子高如何了?」

  「也死了。」甘棠想起一月下旬,發生在咸陽的慘劇,面色依然有些煞白。

  「公子高被擒後,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

  「書上,皇帝不允,仍將公子高與馮氏族人馮敬等一同,押赴咸陽之市,男子戮死咸陽市,女子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王賁氣極,大罵道:「胡亥真豎子也,他還是先帝之後麼?竟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來!」

  罵完胡亥,王賁又罵起秦朝的百官之首來。

  「李斯在做什麼?」

  「李通古在做什麼?」

  「他身為始皇帝託孤重臣,若真想阻止這慘劇,還能阻止不了麼?當年諫逐客令的那股精神,哪去了?」

  「我看,他就是想,獨善其身!」

  王賁狠狠將藥碗摔在地上,啪的一聲,陶片四濺,黝黑的藥撒了一地!

  就像胡亥繼位之初,四位重臣同舟共濟,相忍為國的承諾,支離破碎!

  屋漏偏逢連夜雨,恰逢此時,又有一封急報,從東方送來。

  「通武侯!我要見通武侯!」

  司馬鞅派來的使者在外面等急了,不顧阻攔,闖了進來,卻被按倒在地。

  「何事?」

  王賁有種不祥的預感。

  使者稽首,痛哭流涕。

  「七日前,楚盜項籍渡鴻溝,涉間將軍欲擊之,乃留蘇角將軍兩萬人圍淮陽,自將兵四萬擊項籍。」

  「與楚盜遇,戰不利,退至淮陽,楚盜窮追不捨,百里九戰,皆勝,淮陽楚人亦潰圍而出,我軍敗,截為二。涉間將軍被困,不降楚,自燒殺,蘇角將軍,僅以萬餘歸於潁川!」

  王賁聽完,一時間天旋地轉。

  「淮陽打輸了?」

  「六萬人,僅剩萬餘歸於潁川?」

  他有些難以置信,如何作戰,重點何在,都是在在涉間、蘇角出發前千叮萬囑的,還讓司馬鞅駐軍汝南,防備黑夫搗亂。

  楚盜人少,秦軍卻眾,雖然裡面一半是新募之卒。但二將只要照王賁的方略做,幾乎不會有任何差錯,只要淮陽拿下,鴻溝控制在手,東線穩定,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黑夫了。

  可為何,卻打輸了呢?

  還輸得這麼慘!

  對咸陽的失望,對前線大敗的憤怒與不甘,悲憤鬱結心中,王賁竟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地圖上!

  ……

  「我躺了幾天?」

  睜開眼,喝下一碗讓他感覺自己活過來的熱粥後,儘管胸口和喉嚨仍火辣辣地疼,但王賁還是恢復了神智。

  「兩日。」甘棠眼睛血紅,通武侯倒下的這兩天,他一直在旁守著,只感覺,若無這根頂樑柱,整個大秦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兩天,足夠前線的傷口,從小小破瘡,變得潰爛了。」

  在親衛攙扶下,王賁掙扎著起身。

  「軍中安否?」

  甘棠道:「通武侯病倒的消息,僅數人知,無人敢泄,但隨著潰兵撤回,前線的敗仗,卻是瞞不住……」

  王賁頷首:「各地軍情想必積壓案幾了罷?挑緊要的,給老夫念念吧。」

  甘棠看著王賁這好似要燈枯油盡的身體,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捧著一摞戰報,把這些壞消息一一告知王賁。

  「項籍在淮陽大破我軍後,雖也損失不小,但攜大勝之名,陳地人從寇者甚眾,今又帶著兩萬人,北上進攻陳留。」

  「魏賊張耳、魏無知率數千人,已復臨濟,為魏咎發喪,又奪酸棗。」

  「趙寇李左車部將兵萬人,連續擊破河內郡兩道防線,陷安陽(河南安陽)、朝歌(河南淇縣),今已逼近修武(河南新鄉),河內守尉,僅能退守郡府懷縣。」

  王賁閉著眼睛聽完,胸口微微起伏,良久才道:「若沒記錯,魏無知,是信陵君之孫罷?」

  甘棠道:「是魏無忌之孫,那偽王魏豹,仍封其為信陵君。」

  「李左車,則自稱趙將李牧之孫?」

  「正是,只不知真偽。」

  甘棠應諾。

  「再加上項燕長孫,那個在淮陽殲我四萬餘人的項籍……」

  王賁感到了莫大的諷刺,邊咳邊笑。

  「都是吾父老對手的後人啊。」

  這是一群復仇者,一群當年王氏父子,未能殺盡的亡魂!

  他喟然長嘆:「王賁現在,算是明白當年,魏無忌、李牧、項燕的處境了!」

  昔時秦以離間計使魏王冷落魏無忌,使趙王殺李牧,而今,風水輪流轉,輪到黑夫使計,使馮去疾遭小人讒言,身死族滅,真是諷刺啊。

  朝中倒無人敢害王賁,但他所處的局面,和孤身支撐楚國社稷的項燕有什麼區別呢……

  「北面是敵。」

  「南面是敵。」

  「東方是敵。」

  「西方的朝中,亦有敵!」

  從這件事裡,王賁已覺察到了,李斯的不可靠,也知道胡亥身邊,必有大奸大惡之人為禍!

  多虧了他們的折騰啊!轉眼間,不到一年光陰,秦始皇留下的四根頂樑柱,好像只剩下王賁一人了……

  「只手,豈能扶天傾……」

  「只手,豈能扶天傾?」

  像是問別人,又像是問自己,通武侯王賁,從未感到如此無力過。

  但不管怎樣,他這根柱子,仍得頂住這萬鈞大廈!

  因為這不僅是嬴姓的江山,也是他們王氏父子,披荊斬棘,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啊……

  「楚趙魏雖看似同盟,實則各有所圖。」

  再度掙扎著起身,王賁對甘棠指示道:「趙欲吞河內,魏欲全取東郡,而楚,目標恐怕是成皋、敖倉!」

  「魏人怯怯,守戶之犬耳,不必管。但要令上黨、河東立刻發兵支援河內,河內南控成皋之險,北倚太行之固,表里山河也!朝歌可以丟,但懷縣,必須守住,萬萬不能讓楚趙合兵!」

  「至於成皋那邊,叫關中派出數萬新卒,只守不出,項籍雖善兵,然光靠楚盜一家之力,是打不下成皋險塞的……」

  沒錯,項籍,這是繼孤軍深入,以一己之力打破王賁方略的韓信之後,又一個讓通武侯刮目相看的兵者!

  項縣、淮陽之戰的詳細過程王賁已知曉,且驚且嘆,這項籍,還真是個臨陣用兵的天才。

  亂世再起,兵家雄才層出不窮,作為前輩,真不知是該為能與他們角逐而興奮,還是為前浪壓不過後浪而憂心呢?

  但和這些鋒芒畢露的年輕人相比,王賁很清楚,那個被秦始皇帝評為「可出將入相」,積澱十載,人到中年的小陰比,才是對大秦社稷威脅最大的敵人!

  「黑夫那邊呢?我軍遭逢敗績,此子素來喜歡落井下石,不可能沒動靜吧?」

  ……

  PS: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