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肖興華還沒回來,李書意這種擇期手術,通常都要提前住院做好準備,達到一定標準條件後再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期進行。

  他這次住的醫院,神經外科有半個多世紀的發展歷程,是國家級重點學科,各種醫療設備都是最好。但檢查實在太多,各科都有自己不同的術前檢驗,光第一天就有近十項內容,實在是讓人不耐到了極致。

  魏澤進到他病房時,本以為會撞上一張大黑臉,誰知人站在窗口,正悠悠哉哉地弄他那些水養盆栽。

  魏澤笑道:「這是轉了性了?」

  李書意淡淡瞥他一眼,不說話。

  魏澤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也就沒再惹他,轉而四處打量。李書意這vip病房挺大,裝修也不錯,內嵌式的石膏天花板,軟包鋪貼的床頭牆,比他們醫院的條件還要好。

  這種房間有錢也不一定住得上,魏澤知道是白敬安排的,沒忍住問了一句:「白敬呢?」

  李書意頭都沒抬:「我哪兒知道他在哪兒。」

  魏澤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道:「你這麼逼他幹什麼呢?」他說這話,也不是要偏幫白敬,可是每每想到那天吃飯時的場景,他還是覺得李書意太決絕。他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白敬說我答應你時的表情,人被傷得狠了,可看著李書意的目光也沒有絲毫動搖。他也沒辦法把自己現在的感受傳達給李書意,告訴白敬愛他,他全當笑話聽。

  李書意擦著他那盆弔蘭,問魏澤:「你最討厭吃什麼。」

  這話題實在轉得太快,魏澤愣了半天,猶猶豫豫地答了個香菜。

  李書意笑,接著問他:「最喜歡吃什麼?」

  魏澤越發莫名,看他不像開玩笑,硬著頭皮順著他的話答:「也談不上喜歡吃什麼……水果的話就草莓吧。」

  李書意漫不經心地道:「要是有一天,你逼不得已只能吃香菜果腹,時間長了,有人提著一藍草莓在你眼前晃悠,你能忍得住不偷吃?」

  魏澤還沒回話,李書意想了想又皺眉道:「這個比喻也不太對,是你本來就在草莓園裡,可年年月月只能吃香菜,你受得了嗎?」

  魏澤明白他的話裡有話,無奈道:「李書意,你這是在鑽牛角尖。」

  李書意把毛巾放了,提起小水壺澆水,低著頭道:「就事論事,你的答案是什麼?」

  答案是什麼,也許因為每個人的性格、顧慮不一樣而有所不同。可誰心裡不想去吃那顆好看的,觸手可得的,甜滋滋的草莓呢?

  「你以為我病好了,跟他在一起了,就皆大歡喜了?」李書意垂著眼,話音里透著一股冷厲,「這十多年,他沒給過我什麼希望,我現在好不容易從泥潭裡出來了,他又想再把我拉回去?等他厭倦了,又被新的舊的寧越吸引了目光,想從這泥潭裡爬出去的時候……」李書意笑了笑,「我會拽著他陪我一起死的魏澤。」

  魏澤後背冒了一層冷汗,喉嚨干啞,說不出話來了。

  「我不是個正常人,他要的我給不了,我要的也不勉強他給了。活到現在,該嘗的都嘗夠了,不願意再來一次了。」

  魏澤很想讓他不要這麼悲觀,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其實他並不了解李書意,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麼,只是站在所謂朋友的角度,按人情常理,總要勸他好好活下去。李書意這個人很矛盾,他脆弱,偏執,可更冷酷,連對自己都毫不留情。魏澤知道,哪怕他是為了李書意好,他也沒有資格要對方忘了過去放過自己。

  一句雲淡風輕的原諒,哪裡就能抹得掉他這十多年的痛苦呢?

  因為院裡有事,魏澤也沒久待,但他前腳剛走,靳言就過來了。

  天氣冷,靳言穿得也多,圍了條深灰色的圍巾,下半張臉都給包住了,就露了雙圓溜溜的眼睛。

  進了病房,白昊才剛給他把圍巾解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往李書意床前撲,白昊把人拉回來,把他大衣上的牛角扣也解開了,免得他行動不便。

  李書意把這些舉動看在眼裡,但什麼都沒說。

  靳言今天要跟喬宇他們吃飯,說了一會兒話就要走。臨走前,李書意說找白昊有事,讓他把靳言送了再回來一趟。

  靳言本來都已經跨出病房了,聽了李書意的話,又扭身回來問:「什麼事呀?」

  李書意白他一眼:「跟你沒關係。」

  他還想再說什麼,白昊握住了他的手,跟李書意道了別,把人帶了出去。

  李書意想想靳言剛剛那個擔憂的表情,真是想把這小白眼狼打一頓,正好電話響了,他接起就沒好氣地「餵」了一聲。

  那邊白敬道:「我大概六點能到,有什麼想吃的?」

  李書意心下煩躁,問他:「你很閒嗎?」他那天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了,很是討厭白敬一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不等對面回答,又忍不住道,「要不然我幫你打電話問問謝鳴,請他找個人伺候你?」

  謝鳴在金海市開了家很有名的會所,會所里養了不少人,個個都是有臉有身材有學歷的高級貨,普通人連門都進不去,謝鳴以前則是挖空了心思把人往白敬身邊送。

  李書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怎麼就突然蹦了這麼句話出來。

  「李書意……」白敬喊他的名字,低啞的聲音里含著怒意和傷心。

  李書意心一顫,把電話掛了,臉上都是後悔。

  白昊把靳言送到目的地,知道靳言的這些朋友並不歡迎他,叮囑了靳言一番,看著他進去了,才開車掉頭回了醫院。

  以往靳言在時,李書意對他都沒有什麼好臉色,現在靳言不在,客氣話都省了,就點了下頭讓他坐。

  白昊坐下後,手微微握成拳放在膝蓋上,不知道李書意要跟他說什麼,神情很是忐忑。

  李書意問:「靳言還在你那裡住?」

  白昊點點頭。

  李書意直接道:「我們也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問你,你喜歡靳言嗎?」

  白昊愣住,在李書意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答:「我不知道。」他不敢不說心裡話,就算他再長個十年二十年,李書意也能一眼看透他。

  其實這也是白昊自己的困惑。他在靳言之前,感情經歷並不豐富,在國外讀書時,跟兩個女生交往過,都是對方主動,他覺得合適就答應了。但沒交往太久,也都是女生受不了他的冷淡提出分手,他本就可有可無,所以連句挽留的話也沒有。宋思樂則更不用說,不過是利用,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對一個人動心,非對方不可,迄今為止白昊都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靳言對他很重要……不,是最重要,可這是愛情嗎?

  白昊本來以為聽了他的回答,李書意會把他罵個狗血淋頭,誰知對方只是很平靜地道:「不知道,就是不喜歡。你不喜歡他,就別給他希望,他是你養大的,你比我更了解他。別人難受了,還會往外跑,可他不會。你不趕他,他能在你身邊守一輩子。」

  白昊盯著自己手上的繃帶,許久下定決心,抬起頭道:「李叔,我不可能趕他走。不管他要什麼,我都給他。」

  李書意嗤笑一聲:「你現在說得倒是輕鬆,以後你對別人動心了,你要拿他怎麼辦?學你舅舅,在家裡開個後宮?」

  白昊皺眉道:「我不會。」

  李書意搖頭,到底是年紀還小,不識情愛,居然也能信誓坦坦地說自己以後不會對人動心。

  「白昊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對靳言好,你也能跟著得什麼好處。哪怕我死了,留給他的東西,你也別想碰一分一毫。」

  白昊猛地站起身,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

  李書意看著他,挑眉道:「怎麼?覺得我侮辱你了?」白昊不吭聲,他冷笑,「你以前不也是這樣侮辱靳言的嗎?」

  話音一落,白昊跟漏了氣的皮球似的,臉上帶著陰霾,垂著頭坐了回去。

  李書意本來就是存心激他,想要是按他以前的性子,馬上就能放狠話摔門走人,現在居然這麼能忍了。

  他收起那股子冷嘲熱諷,嘆著氣道:「你們的事我管不了,靳言喜歡你,我不可能按著你的頭逼你去喜歡他。想想你之前做過的事,我也不認為你配喜歡他。可那傻瓜就認準了你……白昊,你要是真的對他有愧,為了他好,你就把他推遠點,別把他留在身邊。」

  白昊聽完,沒答應也沒拒絕,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他走到停車場,在車旁站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想了想,乾脆把車開到了靳言吃飯的附近,在車裡等他。

  他心下煩亂,他不可能讓靳言走,誰都別想讓靳言離開他,可他又覺得李書意說的不無道理。如果他給的和靳言想要的其實並不一樣,那對靳言也是種傷害嗎?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天就黑了。眼看快到八點,白昊不放心,正摸出手機,靳言就來了電話,說自己吃完飯了,要自己打車回去。

  白昊聽他聲音不對,問:「你喝酒了?」

  靳言樂呵呵地答:「沒喝呀!」

  白昊氣個半死,沒喝?沒喝個鬼!他掛了電話,把車開到飯店門口,鎖了車就往裡面的包廂走。

  等他進去,看到坐在座位上紅著臉傻笑的靳言,真是殺人的心情都有了。

  喬宇看到他,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可到底是自己沒顧好靳言,先開了口解釋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喝的……就一點紅酒。」

  白昊不接話,走過去把靳言牽起來,看他還能走路,給他穿好大衣,戴上圍巾,最後又壓著心裡的火,跟眾人道了聲謝,帶著靳言離開了。

  靳言喝醉了也乖,不發酒瘋,就是傻笑。在車上傻笑了一路,到家了還笑,把白昊笑得沒了脾氣。

  他把靳言扶到沙發上,讓他坐好,自己去拿了毛巾想先給他擦擦臉和手。等他再回來時,靳言已經從沙發上滑坐在地上了,幸好地上鋪了很厚的羊毛毯。

  白昊走過去,想把人提起來,靳言以為白昊跟他玩呢,把自己使勁往下沉,白昊不敢用力抓他的手,只得跟著他坐在了地上。

  他把靳言的頭抬起來,捏著他的下巴給他擦了臉,看這笨蛋像被畫了腮紅似的,還在那兒傻樂,忍不住板起臉道:「還笑!有什麼好笑的?」

  他也就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指望靳言回答,哪想靳言突然大聲道:「李叔要做手術了,高興!」

  白昊被他說話的樣子逗笑,抓過他的手來給他擦手。

  靳言聽到他的笑聲,皺眉盯著他看半天,好像終於認出他是誰了,臉上一喜:「看到少爺,高興!」

  白昊當他在說醉話,也不理他,專心地給他擦手。

  擦著擦著,靳言突然使勁把手往後抽。

  白昊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怕傷了他,立刻鬆了力道。

  靳言雙手得了自由,小心翼翼地摸上白昊的臉,輕輕捂住他的眼睛:「但是少爺看到我,不高興。」

  白昊正要把他的手拿下來,聽了他的話,抬起的手滯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