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印象中,李書意從來沒有跟誰如此親密過。
說親密其實也不算對,嬌艷美麗的女人哭了,男人給予擁抱安慰,這再正常不過。可因為當事的一方是李書意,就顯得格外奇怪了起來。
他這人從小就性情孤僻,不喜歡跟人有過多的接觸,更不曾對誰做出過這麼溫柔的舉動。曾經有過對他示好的人,接觸了幾次下來,對他也避之不及,說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冷硬冰塊。
可是在白敬這裡卻恰恰相反。
白敬可以命令他,可以傷害他,可以對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可以選擇要還是不要他。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主動權,一直都在白敬身上。所以哪怕是在白敬最反感李書意的時候,他也會因為自己的這種「特別」而感到有些得意。
但從今天第一眼見到李書意開始,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說話的態度,白敬就隱隱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這種莫名的不安感,讓他在李書意離開後,又跟了過來。
然後,他就看見了眼前這讓他極不舒服的一幕。
唐雪還在輕聲啜泣,李書意抬頭時,兩人目光相遇。白敬以為,李書意在看到他後會把唐雪推開,可李書意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
好像他看到的人,本就只是如空氣般無關緊要的存在。
白敬皺眉,正要出聲,唐雪從李書意懷裡退開了。
她顯得很不好意思。
雖然因為工作關係她跟李書意相處時間長,但兩人並沒有過多的私交。只是她一直單方面崇拜李書意,敬畏他又心疼他,把他當成自己努力的目標。所以在李書意幫了她,稍稍釋放出了那麼一點善意和溫柔後,她就有些失態了。
李書意遞來紙巾,唐雪接過,紅著臉道:「李總很抱歉。」她攥緊紙巾,「那我回去工作了。」唐雪知道,哭哭啼啼沒什麼用更解決不了問題。想要回報李書意,就要更加努力工作,不要成為他的麻煩和負擔。
「去吧。」李書意輕輕應了一聲。
唐雪彎腰鞠了個躬,再次鄭重地表達了謝意。等她轉身往外走時,看到白敬嚇了一跳,趕忙道:「白總好。」
白敬不吭聲,視線都沒落在她身上,唐雪也未多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唐雪離開後,白敬還是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李書意只得問他:「有事嗎?」
白敬聲音冷硬:「中午一起吃飯。」
「不用,我已經吃過了。」
李書意在辦公桌坐下,說話時頭都沒抬起來。
白敬上次找他吃飯,雖然他面上不顯,心裡其實是高興的。誰知吃飯時白敬卻警告他,不要做多餘的事。
李書意覺得當時的自己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個耳光。
不知這次白敬又想警告他什麼。但不管是什麼,李書意也不會去了。
從昨天聽到那段錄音後,他就很是佩服白敬,竟然可以跟自己吃住三年。李書意都不敢想像這三年間,他們的每一次擁抱和親吻,白敬會有多噁心。怪不得寧越一回來,他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要甩開他。
李書意想著想著自己都噁心了起來,一抬頭看到白敬還沒走,臉都白了。
「還有事?」李書意一時沒控制住自己,聲音里透出厭煩和不耐來。
白敬心裡莫名的焦躁,皺眉問:「李書意,你到底怎麼回事?」
李書意瞬間都無奈了,是不是非得要他把滾字說出口,白敬才能聽得懂他的話?可是他也不可能真這樣說,現在欠著人情的是他,他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來。
李書意嘆了口氣:「靳言出事我心情不好,你多見諒。我現在要工作,如果沒事你就先回去吧。」
說完了,他就重新低下頭把自己扔進工作中,再沒看白敬一眼。
白敬站在門口,聽到李書意的回答都愣住了。
到底是哪裡不對,李書意有一天居然會對他說,你多見諒?他還想開口,卻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麼。李書意這樣彬彬有禮,他再糾纏,倒顯得他無理取鬧,白敬還不至於讓自己落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他轉身,冷著臉走了。
白敬離開沒多久,唐雪回來給李書意送資料。
也不過幾分鐘時間,她身上的那點柔弱可憐都消失了個乾乾淨淨,神色間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從容。
唐雪把兩份文件分別放到李書意面前,其中有一份是李書意之前讓她準備的,另一份,她開口道:「這是左助理剛剛讓人送過來的。」
李書意聽了,翻開了這份文件,但只是粗粗掃了幾眼就重新合上,交代唐雪道:「你找人送回去。」
唐雪點頭:「好的李總。」
李書意不知道左銘遠是什麼意思。但除了跟宋瀟瀟要談的合作,公司里其他的核心事務,他說了不碰,就是不碰。
下午白敬工作時,好幾次辦公室門響了,他都以為是李書意。等人進來,一看不是,臉色就難看下來。搞得好幾個部門經理離開時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等到左銘遠再過來,白敬忍不住了,問:「李書意呢?」
左銘遠愣住,他怎麼知道,他又管不到李書意那裡去。只得試探著道:「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
「不用。」白敬冷聲拒絕了。
左銘遠於是就沒再提,誰知下一秒,白敬突然把手上的文件重重扔在了桌上:「他在鬧什麼脾氣!」
左銘遠被嚇了一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在他看來,李書意可沒鬧脾氣,鬧脾氣的,是他們這位大老闆。
白敬好像也不是真的要左銘遠回答,發了這麼一通火人又靜了下來。就這麼臨近下班的時候,他突然又問:「李書意呢?」
幸好這次左銘遠早有準備,提前問過唐雪,馬上答:「他去了宋家的公司。」
白敬沉默下來。
左銘遠看著他,想到中午被退回來的文件,心下感嘆。
他原先還以為,他這輩子都等不到這一天了。
可現在看來。
李書意是真的要放手了。
李書意從宋瀟瀟那裡出來就徑直去了醫院。
靳言這一天的生命體徵都很平穩,也沒有發生什麼緊急情況,算是從鬼門關救回來了。
李書意在徵得醫生同意後,做了準備,穿著隔離服,戴上口罩進了ICU病房。
以前隔著玻璃窗,也不太看得清。但是現在靠近了,看著靳言床前和頭頂那些複雜的儀器,看著心電監護儀上不斷跳動的數字,看著陷在病床里,臉色白得像雪的人,李書意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這小孩以前多健康,整天活潑亂跳的,甚至因為太過活潑,偶爾還要挨自己的訓。
可是醫生說,他這次身體受到重創,以後都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了。
甚至連重物也不能提。
其實他本來也不喜歡打架。
是小時候有一次,白昊在白家吃了虧,嘴角都被打得青腫破皮。靳言看到後,氣呼呼地問李書意,可不可以讓他學打架,說學了打架,以後誰欺負他家少爺,他就揍回去。
他現在倒是如願了。他的少爺被他保護得好好的,連仇恨都不用自己背負。他呢,丟掉了大半條命,後半輩子也毀了。
李書意甚至有些嫉妒白昊。
怎麼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傻瓜願意擋在他面前?怎麼就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全心全意地對他呢?
李書意現在才想明白,他那麼喜歡靳言,對靳言這麼好,不正是因為,靳言就是另一個李書意嗎?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李書意的存在,病床上,靳言的手指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並不清明,眼珠上好像被蒙上了一層霧。
李書意知道他沒完全醒,彎下腰湊到他耳邊喊了一聲:「靳言。」
靳言的視線落在了李書意身上,李書意輕聲道:「靳言,李叔帶你走好不好?」
靳言腦子裡空蕩蕩的,只覺得自己很是疲憊,疲憊到眨一下眼睛,都要用很大的力氣。他迷迷糊糊地看著李書意,一點點消化著李書意說的話。
李叔要帶他走,去哪兒呢?走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少爺了?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出來,就有個聲音告訴他,他的少爺,永遠也不想看到他了。
靳言的表情還是茫然,眼淚卻從他眼角慢慢流了下來。他朝李書意極輕地點了點頭,很快又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書意轉頭看了一下監護儀上的數字,一切都正常,他才離開了ICU病房。
李書意出來後就遇到了魏澤,正好,他本來也是要去找魏澤的。
「現在有空嗎?」李書意問。
「怎麼了?」魏澤道。
「有事想跟你說。」
魏澤跟著李書意走到了僻靜處,聽完了他的話,皺眉問:「你真要這樣做?」
李書意點頭:「是。」
「醫院這裡,我可以幫忙,其他的……」
李書意接了話:「其他的我會安排,你不用擔心。」
魏澤嘆氣:「行吧。」
當天晚上,靳言因為各種併發症陷入危險,最終因搶救無效被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