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敬,你養的狗自己都管不住?現在竟然鬧到我這裡來了!」

  「我會處理。」

  「處理,你怎麼處理?你白家的底都快被他掀了!我就問問你,你跟傅瑩的訂婚還算不算數?」

  「訂婚不會有影響。李書意這個人,我不會再留了。」

  「什麼意思?」

  「你說是什麼意思。」

  錄音里傅廷突然沉默下來,許久才重新出了聲。

  「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會安排。」

  「你既然決定了,臨到頭就別心軟。他要是活下來了,後患無窮。」

  「我知道。」

  ……

  錄音到這裡就結束了。

  包廂里誰都沒有說話,時間一點點過去,空氣好像都凝固了。

  寧越抬眸去看李書意,看對方征愣著,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給李書意準備的這個「禮物」完全是意外收穫。他約傅廷吃飯,只是想問問當年的事,誰知傅廷會給他這麼一個「驚喜」。

  傅廷說當時已經臨近白敬和傅瑩訂婚的日子,李書意糾纏不休,白敬遲遲沒有解決,他對白敬也開始心存懷疑。所以約人出來談判前在房間裡先做了一點手腳,這段對話就是在那時錄下來的。

  其實這錄音對傅廷根本沒什麼意義。只是李書意不但攪黃了他們跟白家的合作,還讓傅家跟著被恥笑,傅廷憎惡他,就多留了一手。

  李書意跟白敬在一起時傅廷不得不有所顧忌,現在寧越回來了,交給寧越再合適不過。

  寧越收回視線,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剛剛回來時,你告訴我,如果不是你為白敬擋了一槍,他可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寧越淡淡道,「現在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是,如果沒有李書意為白敬擋了一槍,白敬可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可如果不是這一槍,李書意的命也保不住。

  他只是運氣好,白敬在他前面先出了事。

  他是救了白敬,更是救了自己。甚至還因此得到了白敬的補償,讓白敬退婚,跟他在一起過了三年。

  李書意沒應聲。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碾碎了重新拼湊起來,現在的這個人形,裝的是誰,在幹什麼,都不知道了。

  眼前的茶冒著縷縷熱氣,李書意神情恍惚地伸手端茶杯,茶杯才剛剛離桌,又從他手中落了回去。

  滾燙的茶水灑在他手上,很快就起了一片水泡。

  李書意眉頭也沒皺一下,收回手指,把手放在了身下。

  寧越看著他的舉動,覺得他可憐又可悲。眼前這個人,現在就算拿刀割在他身上,大概也不會喊一聲痛了。

  寧越道:「你不要怪白敬狠心,是你太過得寸進尺,你憑什麼拿白家威脅他?憑什麼認為你愛他他就非得愛你?你也別想報復,他不欠你什麼,你要恨就恨我。」

  李書意聽著寧越的話,聽到後面,總算有了反應。

  他嘴角露出個極淡的笑來,慢慢點了點頭:「是,他沒錯……是我做錯了。」

  說完,他又低聲重複了一遍:「是我錯了。」

  寧越冷眼看著這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自負到極點的李書意在他面前低頭認錯。他知道,李書意不會再是威脅了。

  李書意抬起頭來,眼睛裡死寂一片:「你回去吧,我會讓你如願的。」

  寧越跟他對視,好像在評估李書意的話是否可信。最終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沒一會兒就上來一個中年男人,推著寧越離開了。

  寧越走後,李書意還是待在座位上沒動。

  他試圖站起來,手撐著桌子,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腦海里浮現的那些畫面,讓李書意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他還記得那天他跟白敬冷戰,兩個人坐在車裡,中間隔著很遠的距離,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先下的車,剛剛才站好,就聽到了槍聲。

  他意識到了危險,身體都還沒完全轉過去,抬手就把後面的白敬推進了車裡。

  然後,他胸口就挨了一槍。

  當時他們帶的人不多,保鏢都沖了出去。他倒下去時,還在伸手去夠車門,想把車門關上。

  只是手還沒碰到門,就沒了意識。

  後來才查清楚,這些人是秦家為了報復白敬找來的。如果當時李書意的反應慢一些,動作沒這麼快,那麼這一槍,其實是打在白敬身上。

  李書意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可每每想起都會慶幸,慶幸白敬沒有受傷。

  他不知道,如果沒有這場意外,白敬安排的人,也許就在另一個地方等著他,要他的命。

  胃裡突然泛起一陣噁心,李書意白著臉沖向衛生間,推開門對著水池就開始劇烈嘔吐。他這一天只喝了一點白粥,吐到最後,連混著血的膽汁都吐了出來。

  漱了口抬起身時,看著鏡子裡雙眼充血,狼狽不堪的人,李書意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眶裡慢慢流出了眼淚。

  李書意一直覺得,他父親太可憐了。

  哪有這麼可憐的人,愛一個人愛了一輩子,最後還因對方而死。

  今天他才知道,原來他比他父親還可憐。

  喬宇在樓下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有些不放心,正準備打李書意的電話,人就出來了。

  夜色下喬宇看不太清李書意的表情,只是看他走路的樣子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他還來不及上前,就見李書意下樓時一腳踩空,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喬宇嚇了一跳,大步跑過去把人扶起來,急聲問:「李總您沒事吧?」

  李書意拍掉自己手上的灰,輕聲道:「沒事。」

  喬宇仔細看了看李書意,幸好這只是個四層的小台階,李書意沒受什麼傷,就是臉上和手上磨破了點皮。但離得近了,喬宇才發現他衣服領口都是被水打濕的痕跡,眼睛裡全是血絲。

  「李總,發生什麼事了?」喬宇遲疑著問。

  李書意笑著搖頭:「沒事,回去吧。」

  喬宇還有些猶豫,但也不敢多問,就道:「您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

  李書意點點頭,喬宇走向旁邊的停車場。等他把車開過來時,遠遠看到李書意一個人站在路邊失神的樣子,越發覺得不對。

  李書意上了車,剛剛拐過了一個路口,他就喊了喬宇一聲。

  喬宇從前視鏡里看他,李書意道:「今天我出來的事,不管誰問,你都別說。」

  喬宇不知道他到底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沒問,就應了一聲:「好。」

  到了醫院,李書意讓喬宇開車回去休息,然後他也沒聯繫魏澤,一個人去了ICU病房。

  值班的醫生說靳言的情況還算穩定,只要能夠平安度過今天晚上,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李書意跟醫生道了謝,隔著玻璃窗看了靳言一會兒。

  等他回病房時,剛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從裡面出來的魏澤。

  魏澤一看到他就瞪大了眼:「李書意,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魏澤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衣服皺成一團,臉上還帶著傷的人是李書意。等他視線往下移,看到李書意那紅腫的指頭和上面的水泡時,臉色已經黑得像鍋底了。

  李書意不答話,只道:「我去看過靳言了,你快回去吧。」

  李書意都覺得魏澤認識他簡直是不幸,傅瑩那裡還懷著孕,他卻隔三差五的給魏澤找事。

  魏澤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李書意收回目光,拖著步子進了病房,打開燈,就近在沙發上慢慢坐了下來。

  右手上的水泡又痛又癢,他也沒在意,徑直把左手的袖子挽了起來。手肘處破了一大塊皮,是剛剛從台階上摔下來時弄傷的。

  李書意檢查了下沒傷到骨頭,也就不管了。正準備起身,門被推開,魏澤帶著藥走了進來。

  李書意愣住,魏澤一句話沒說,在他旁邊坐下來,拉過他的手就開始處理他的傷口。

  病房裡很安靜,所以李書意開口時,哪怕他的聲音再輕,也顯得格外突兀。

  「魏澤,三年前白敬想要我死,你和傅瑩是知道的吧。」

  魏澤的手猛地一抖。

  李書意忍不住笑了下。是他太蠢了,傅瑩那麼多次的欲言又止,幾天前她甚至已經說出了「三年前」,是他自己從來沒認真細想過。

  魏澤抬起頭來,眼睛裡都是不可置信,他看著李書意,喉嚨一陣發緊。

  「李書意,當時我和傅瑩,我們……我們……」魏澤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李書意垂下目光,「你們沒做錯。」

  魏澤和傅瑩的顧忌是對的。

  三年前他剛剛從生死線上掙扎過來,這個時候告訴他,他愛了快十年,拼了命救的人想要他死……李書意閉上眼睛想想,那個時候的他可能會崩潰吧。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怎麼知道的?」

  李書意笑:「這不重要,遲早都要知道的。」

  「李書意……」

  「魏澤,你幫我開點止疼藥吧。」

  「你又頭疼了?」

  「嗯。」李書意輕輕應了一聲。

  其實不是的,他沒有頭疼,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告訴魏澤。

  告訴魏澤,他胸口上那已經癒合了三年的傷口,現在痛得他恨不得找把刀捅進去,把裡面的血肉都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