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訣雖一致,修行的人不同,自是理解不同。」
商正梁瞥了徒弟一眼,「哼」地一聲,「再者說,修為若是不到,又豈能尋見與參悟這些變化?莫非你們以為,本脈引以為核心傳承的『少陽劍訣』,只是你們現在演練的那般模樣嗎?」
徐明大為觸動,有些赧顏地道:「師父此言,當真叫弟子猶如醍醐灌頂!」
商正梁見此,露出欣慰的神情,點了點頭。
「哎,對了師父,」徐明的感慨只維繫了一瞬,立馬又似想起了什麼那般問道,「您當初修行的時候,也是同封師弟那樣輕易就領悟了劍訣真諦的嗎?」
商正梁臉上欣慰一滯,抬頭便是一巴掌拍他頭上:「有事無事不如多想想修行,問這些閒事作甚?」
徐明捂住腦袋,齜牙咧嘴。
然而現如今的徐明,早已不是初初上山那般懵懂稚嫩。面對師父那惱羞成怒一般的欲蓋彌彰,一時明悟,露出了瞭然而意味深長的神色。
——敢情便是師父自己,當初也做不到啊!所以這其實並不是他們這些弟子的問題,問題出在封亦的身上,對吧?
商正梁看著他一副十分失禮的瞭然神情,眼神一沉,露出不善的神情。
只是沒等他作何反應,忽然感知到擂台上變故頓生,只得轉回注意力,權且將這徒弟的不肖之舉給記下。
乾字台上。
此時擂台已然發生了巨變。
在封亦無盡氣劍匯聚成洪流的沖刷之下,其對面那一半幾乎盡毀,早已坍塌,留存的一塊塊巨木碎塊上也全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劍痕。
唯一例外之處,便是那寒冰凝結的幾丈方圓之地。
變故,便是自齊昊那寒冰起始!
也不知他究竟使出了何等秘法,面對封亦氣劍洪流的攻擊,居然硬生生撐了下來。並且在這過程之中,陡然爆發出無可想像的霜寒之力,逸散的寒氣往四下擴散,無聲無息地凝結了幾尺厚的堅冰。
監察長老看著那擴散的寒氣面色一變,連忙高聲呼喝示警:「所有弟子立時後撤十丈,不得遲疑!」
眾弟子一驚,眼看那寒氣逸散而來,忙不迭往後退卻。
不過也有弟子反應慢些,眼睜睜地望著寒氣逼近,陡然感受到一股仿佛連意識都能凝結的冰冷,面上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
監察長老早已縱身越出,其中還有三人,卻是自那檀木大椅起身,一道飛掠而出,落向擂台的其他三個方向。他們與監察長老一道,紛紛催動法寶,相互連接,霎時間布置了一道封鎖的屏障,這才讓觀戰弟子免去那寒氣傷凍之虞。
監察長老呼地出了口氣,忙向幾位長老拜謝:「有勞三位師兄相助——」他話未說完,驀地驚訝轉向擂台。
觀戰的一眾弟子,此時目光匯聚,也盡都齊齊驚愕。
發生了什麼,怎地只一轉眼,擂台上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見整個乾字擂台,已然覆蓋了厚達丈余的堅冰,唯有封亦所在的尺寸之地尚且火焰烈烈,勉力堅持。更讓眾人驚駭的是,那原先齊昊所處之地,此時竟有一道冰峰拔地而起!
那冰峰藍光熠熠,方圓十餘丈,高已不知凡幾,眾人要看都得仰起頭方能看到頂端。粗略估計,那冰峰竟似有數十丈之高!
原本融身寒冰的齊昊,此時也在冰峰之上顯出身形。
烈烈勁風之下,其衣衫不住拂動,忽忽作響。齊昊面色如霜,嘴角隨著他開口說話,滲出一縷鮮血來:「師弟,這一式神通我還未能完全掌控,你若不躲,便要小心了!」
封亦雙目里神光瑩瑩,他吐出一口氣息。
那氣息在冰凍寒氣之下凝成了清晰的白霧。
「師兄,」封亦此時的腦海中,已然沒有了勝負、榮譽、聲望之類的概念,早便全身心沉浸在這場浩蕩的鬥法之中。望著眼前冰峰,那如淵如獄的法力波動,他的胸膛里仿若燃起火焰,鬥志昂揚!
「請放手施為罷!」
「封亦自會全力以赴!」
齊昊俊逸的臉上露出微笑:「如此,甚好。此招『斷月』,請指教——!」
一個「教」字未落,齊昊手中的仙劍「寒冰」化作流光消逝,那巨型冰峰忽地震顫,愈演愈盛,冰峰外層隨著那震顫不斷脫落下一塊塊巨大的堅冰。只一瞬,一條數十丈長可怖蛟龍自冰峰掙脫而出,隨著齊昊法訣催動,周身如淵如海的力量化作了無匹威能。
龍目,鎖定在了封亦的身上!
就在冰峰震顫的同時,封亦閉上雙眼,一股滔天的劍意自他身上騰起,浩浩蕩蕩直衝雲霄!
周遭寒冰與四下雲氣,皆在那劍意之下為之一清。
燦燦劍光,變做一丈余大小的光柱,將封亦也籠罩在了其中。那劍光之鋒,給人以銳不可當之感,修為低些的青雲弟子,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也頓覺雙目刺痛,難以直視。
如此遠超尋常的沖天劍意,終是叫所有人為之色變。
就是幾脈首座長老,也齊齊面色變換,甚至有人都驚得從座位站起來。便是朝陽峰閆正會、佟正寧二人也神色動容,兩人神色複雜,低低地道:「『天劍訣』!師兄,你竟將這般神通也傳授了他麼」
「『天劍訣』?」
「那便是封師弟施展的神通之名嗎?」
曾叔常捻著鬍鬚,滿眼難以置信,喃喃自語:「怎麼可能呢,『天劍訣』這般神通,居然由『玉清境』的弟子施展了出來?」
龍嘯震天,劍沖九霄!
齊昊與封亦四目相對,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堅定與決絕。於是,再無半點猶疑,「通玄」秘術「斷月」催動冰龍化作無盡神威落下;「御劍」神通「天劍」化作沖天劍光浩蕩劍意迎上!
天地,為之色變!
風雷咆哮,層雲滾滾!
監察長老又驚又惱,也有隱藏在面上神情之下的讚嘆欽服。不過眼下這些都不重要!監察長老咬了咬牙,一身法力奔涌而出,輸入眼前屏障,大喊道:「三位師兄且再助我一臂!」
幾乎便在長老話語聲響起那一瞬,冰龍與劍光相會!
漫天的風雷層雲,好似一瞬凝滯。
天地萬象,有那麼片刻的靜止。
大音希聲!
仿佛一切在那瞬間變得緩慢了起來。
然而,那一瞬終是過去,震天的巨響陡然傳開!如同雷鳴,如同荒古巨獸的怒吼,也仿佛九天神魔的咆哮!
整座通天峰,好像也在那巨響中震顫了幾下!無盡的光芒自半空上綻放,眾人分明難以目視,卻又偏偏捨不得挪開片刻目光。
寒霜之力與玄炎之力自那劍光與冰龍的碰撞中四下飛濺,每一縷力量,都蘊含著兩人對劍道的理解。若細細去聽,還能聽到每一縷飛濺的寒冰與玄炎里隱約的劍鳴!
餘波化作風浪席捲開來。
四位長老的屏障擋住了大部分神通威能,卻沒能擋住那餘波帶來的風浪。距離擂台較近的弟子,只覺餘波襲來,便像是撞上風浪,跌坐在地。可就算是跌坐在地,他們也不願挪開目光!
天劍訣,乃少陽劍訣之進階神通,非「上清」修為不可施展。
封亦硬生生憑藉對道法的卓絕領悟,將其施展了出來,代價亦是不凡。久久之後,當那神通交匯的動靜平復,半空里齊昊的身影跌落下來,摔入冰屑夾雜的擂台廢墟中。
封亦也雙目一閉,無聲地仰躺倒下。
監察長老撤去了屏障,心中驚亂地踏前幾步,不過很快,他似覺察到了什麼,目光往兩人身上一看,又遲疑著止住了腳步。
原來兩人雖說盡皆倒下,可他們氣息猶存,算起來正是勝負未分,監察長老竟有些不便插手。
「咕嚕~」
曾書書合上張開許久的嘴,咽下一口唾沫,心裡全然沒底,「這便是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對手嗎?一個一個的,難道是怪物嗎?」他的描金扇被緊緊握住,心中大受觸動。
想他雖有不凡天賦,平日卻很不喜歡修行的。
然這次「七脈會武」大試走了一遭,見到了何謂「天資卓絕」,一時竟罕見的有了些許後悔。平日的修行,是不是太過懈怠了呢?
小竹峰水月大師身後,一身白衣的陸雪琪秀眉微顰,少見地玉顏上也露出思索神情。不過相較於曾書書的震撼,她的眼中,竟慢慢生出躍躍欲試的神情來。
朝陽峰徐明幾人,此刻連話都忘了說。
楚譽宏更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嘆息之餘,也有了些釋然。
好一陣,眾人緩過神來,又齊齊將目光匯聚在擂台兩人的身上。監察長老至今沒公布兩人比試的結果,顯然還在等待這二人後續動作。經過方才那一式神通的碰撞,兩人不僅真元大損,幾乎耗盡所有法力,更皆受了不輕的反震,都脫力倒地。
眼下誰能更快恢復,便成了裁定勝負的決定要素。
眾人屏息凝神,都在靜靜地等待著這個結果。
漸漸地,左側齊昊有了動靜。朝陽峰眾人大為緊張,紛紛看向齊昊。只見他費勁地坐起身來,胸膛起伏不定,喘息陣陣粗重無比,而後拄著仙劍「寒冰」,欲要藉此起身。
徐明幾個心急如焚,可封亦全然沒有一點動靜。
站起身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可眼下的齊昊卻做得極為辛苦,面上汗水涔涔而下。他的手腳皆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隨著他逐漸站起,眾人眼中光芒愈盛,徐明幾個也越發焦急。
然而,齊昊只完成了起身的大半動作,便因為腿上無力,嘭地一聲重新跌回地面!
不夠沉穩的弟子見此直接驚呼出聲,都為齊昊功虧一簣而遺憾。接下來齊昊又努力了兩次,卻都沒能真正起身,反而累得愈發脫力。倒是另一邊,封亦睜眼過後,一點一點費勁地爬起,站了起來!
太極玄清道!
五氣朝元!
養生主!
不到山窮水盡,不知「修元」之術的重要。封亦感嘆著,勉力挪動腳步,費勁地在擂台廢墟里往前行走,直站到了齊昊身前數丈。迎著他的目光,封亦稽首行禮,心情複雜地道:「師兄,承讓了!」
齊昊沉默片刻。
旋即失笑搖頭,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封亦呼出一口氣,環顧周遭。
他聽得眾人在歡呼,然而那些吵雜的聲響卻驀地越來越小。他看到了監察長老在說著什麼,旋即又看到徐明幾個興奮地奔上擂台。最後若有所覺,緩緩轉過身,只見商正梁面帶欣慰,掩飾著心中的激動,微笑地看著他。
「師父」
封亦也笑。
他沒聽清師父在說什麼,只覺天地間的聲音在不斷離他遠去。
而後,在眾人驚呼的聲音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