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會友與門內小試(下)

  對於徐明,江楓早就熟悉至極。

  這些年來,他也習慣被其說笑,大多均不在意。

  然而這回卻不同。聽了徐明之言,江楓驀地有些情緒波動,神情古怪,似是氣惱,又似極為不滿那般,憤憤不平地道:「某些人啊,身在福中了,便來取笑別人!當真是——豈有此理!」

  江楓見某人不為所動,心中忽地氣憤稍減,呵地搖頭笑道:「也是,某人榆木疙瘩,怕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倒也有趣得緊。」

  「唔?」

  一開始,封亦還沒反應過來,帶著疑惑地嗯一聲,算是應答。

  「哈——?」

  等待驀地明悟江楓話中深意時,立時目瞪口呆,下巴幾乎掉落地上!那神情,便如驟然之間,親見了斗轉星移、太陽西出、飛瀑倒流、虎狼素食那般,完全一副無法理解、無法置信的模樣。

  「我、我錯過了什麼嗎?」

  封亦看了眼徐明,又將目光復歸江楓身上,「江師兄,我好似也才閉關半月吧,怎地便感覺仿似滄海桑田之變呢?」

  江楓沒好氣地白了徐明一眼,對上封亦目光,點點頭嘆息,道:「此事細細想來,倒也不是偶然,在你下山那一年中便有端倪。起初我也沒覺察,還是前次遇見小——咳,遇見你蘇師姐,從她口中方才得知些許內情。」

  江楓嘆道:「我一開始,反應幾乎跟你一樣。」

  封亦倒吸幾口涼氣,還是覺得胸中有股氣息無法平靜:「這、這分明說不通嘛!」

  江楓頓了下,竟似頗有感觸那般道:「封師弟,你還年輕,哪裡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不講道理的!」

  「嗷,」封亦點點頭,作為理論家,他覺得自己還是能理解的,「的確是如此。」

  徐明在一旁,全然摸不著腦袋。

  聽這兩人說話,明明每個字都理解,可連在一塊兒,卻硬是讓他疑惑不解。到了此時,他終於忍不住,出言打斷兩人,道:「喂,你們在說什麼呢?」

  江楓聞言看向他,胸膛一陣起伏,似有些氣惱。

  封亦則以同情地眼神看了他一眼。

  而後,兩人又默契地轉開目光,一齊不再理會他。

  「江師兄,是哪一位呢?」

  封亦心裡跟被滾滾爪子抓撓那般,好奇萬分。然而江楓只是眉頭一挑,眼中傳神。封亦皺眉,略做回想思索,恍然驚悟!又以眼神回視相詢。江楓目露驚訝,似乎很意外他竟能一下猜中,再次以眼神回以肯定。

  兩人相視一眼,復歸感嘆。

  人在探究隱秘與八卦時,總能相互之間產生奇妙的默契。

  如此繁複對話,他倆竟單以眼神交流,便各自明了。

  徐明愈發莫名其妙,只隱隱地覺察到兩人身上隱約的惡意,顯然他倆談到了自己。

  「喂!」

  「你倆是在說我嗎?」

  江楓嘆息搖頭。

  封亦沉吟著,忽地小心試探,緩緩地道:「師兄,我問你個事兒,你覺得曲瑩師姐此人如何?」

  「曲師姐?」徐明雖感覺這問題有些突兀奇怪,不過他還是認真想了想,道,「曲師姐人不錯!」

  封亦眼睛一亮,忙追問道:「哦?還有嗎?」

  徐明笑著道:「最要緊的是,曲師姐劍法精湛,基礎牢靠,是個極為不錯的切磋對手!」

  「」

  封亦無奈,一時沉默。

  江楓明白封亦此舉含義,見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明皺眉,狐疑地看著兩人:「我怎麼感覺你倆今天怪怪的?難不成都修行除了岔子,走火入魔了嗎?」

  封亦白眼一翻,沒理會他。

  而是起身到房中,取出為他倆準備好的東西。

  但見封亦一手一物,各自托著一個陶土小壇,寬不過五寸,高不過一掌,很是精緻玲瓏。

  兩人初時沒注意,等封亦走回來,他們看到封亦雙手各自托起之物時,齊齊面色大變!

  然而兩人的反應,又各不相同——

  意識到封亦手中之物時,江楓幾乎立時從座椅上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過去,「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徐明則驚呼一聲,又喜又驚,「嗖」地一下探手搶過一個陶土小壇,往袖中一塞,旋即謹慎四顧,一副賊眉鼠眼滑稽模樣!

  隨即江楓也迴轉身來。

  「喂,師弟,你這是做什麼?」

  封亦看他們如此緊張,不由好笑,看來上回的教訓極為深刻啊。他道:「之前我去拜訪了大竹峰田師叔與蘇師叔,為兩位師叔備了份見面禮。此次我再去,竟從蘇師叔處得到了一份回禮,便是此物了。」

  江楓有些懵:「你、你是說,蘇師叔居然將酒作為禮物贈給你?」

  封亦道:「此物是酒,卻也不是酒。——它是『靈酒』!」

  江楓仿似被噎住一下,道:「那不還是酒嘛!我說師弟啊,上回咱哥倆兒確實不該誘你飲酒犯令,可我們也受了責罰,在落松澗足足面壁了一年!你這,沒必要還來報復吧?——就算要報復,也得等此次『七脈會武』大比過去了再說啊!」

  徐明「嘁」地噓了聲。

  說了一大通,最後一句才是關鍵吧?

  口是心非!

  封亦解釋道:「此靈酒,據說乃是大竹峰某位擅長藥理的前輩泡製,用料考究,且窖藏兩百餘年,十分珍貴。若飲此酒,可助益真元流轉,起到提升修行效率的功用,頗為難得。」

  「而且,」封亦笑著道,「我拿到這靈酒時,便向師父詢問過。師父並不會因為喝了此物,便降下責罰的。只不過,此酒藥力極強,以我們眼下的修為,每日最多一口,便足夠消化,萬萬不可多飲!」

  本來聽得師父不禁飲這靈酒,兩人還有些高興。

  可隨著他們意識到此物珍貴,又猶豫起來。果不其然,徐明與江楓相視一眼,徐明便開口道:「師弟,此物既是蘇師叔回贈於你,倒不好再分給我們,那豈不是辜負師叔關懷心意?你且收回去——」

  封亦沒接。

  他搖搖頭:「我服了丹藥,一兩年之內不好再用這般外物。而且,你們也不必擔心,這酒被我分做了三份,我自己這兒還有一份呢。」

  江楓、徐明還有些猶豫。

  封亦又道:「師弟一番心意,兩位師兄也要拒之於外嗎?」

  說到這份上,兩人又本來與封亦親近,自無法拒絕。江楓接過另一個小壇,感慨道:「師弟,那為兄便愧領了!」徐明倒是灑脫,想通了哈哈大笑,道:「還是老封你知曉我的心思!不瞞你說,我饞這一口,已經想了好久了。這回托你的福,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了!」

  送兩位師兄離開,封亦站在院中。

  一時心有感慨。

  雖說一山之中都是同門,可親疏遠近還是有所區別的。又心念發散,止不住想——都說求道,乃是人自求道,根腳還落在一個「人」字上。既生為人,喜怒哀樂、貪嗔痴愛諸般情緒豈能免俗?

  若因為修道,連「人」之窠臼都棄之不顧,那還是求道嗎?

  封亦似有所悟,旋即搖頭。

  ——唔,怎麼感覺近來服了那「凝元丹」,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翌日的門內比試,意外盛況空前。

  朝陽一脈三位師叔齊至不說,便是甚少過問本脈事務的師祖胥於明也被邀請來觀禮。看來他們對這一次的比試,或者說,對這一次的「七脈會武」頗為看重。朝陽弟子更不必說,全都來了。

  朝陽一脈本就人多,兩百餘人一齊到來,熱熱鬧鬧聚做一處,倒也有些興旺繁盛的感覺。

  極少出現人前的胥於明,見此更是不禁輕聲一嘆。

  轉頭再看商正梁時,目光里多了幾分柔和。他憑區區一己之力撐起朝陽如今的局面,修為落下些,其實也情有可原嘛。

  大師兄楚譽宏沒有參與此次比試,故此便作為比試的主持之人。

  有穆蕙秋與申天斗兩人相助,倒也有序開展。能參與門內比試的,都是修為突破了「御物境」的弟子,數量不過十餘人,分作兩處比試範圍,在眾人矚目下完成比試。

  封亦也參與其中。

  人不多,自是很快輪到了他。

  一上場,原來還是熟人,竟是那位時常侍奉在師父商正梁身邊的師兄!兩人相對站立,各自通名,行禮過後便御使仙劍斗在一處!

  交手幾招過後,封亦便摸清了對手師兄的修為底細。

  那師兄也正在「玉清四層」,劍法根基穩固,極為純熟。但也僅止於此了。說實話,封亦是有些失望的。——以其時時侍奉師父左右,如此得天獨厚的機會,竟只有這般修為,可見天賦的確平平,修到「玉清四層」就到了極限,委實可嘆。

  兩人均是一般劍訣,施展出來烈焰滾滾,劍氣霍霍,當真精彩!

  旁觀弟子大多看得心馳神往,大聲喝彩助威。

  不過同樣的場景落到上首極為長輩眼中,便大不相同。閆正會只看了兩眼封亦那場比試,立即看透真相,有些疑惑地皺眉:「師兄,封亦這般修為,還有參與門內比試的必要嗎?」

  商正梁微微一笑:「師弟,封亦入門晚,許多人對他還較為陌生。你不覺得,這門內大比也是個讓弟子們熟悉他的好機會嗎?」

  閆正會也極為機敏,方才是因為他從不插手門中具體事務,沒有多想,下意識問出的疑惑。經商正梁一提,閆正會眼中精光一閃,立時明白——師兄此舉,是要推封亦出來麼?

  不過,不管是不是,他此時都沒必要過多參言。

  故此憨憨一笑,撓頭道:「師兄說的甚是!」

  商正梁見此,無奈失笑,又悄然嘆了口氣。

  場上,驀地形勢一轉,卻是封亦驟然發力,一劍破開那位師兄的劍訣獲得勝利。

  從頭到尾,四十餘招,不多不少。

  ——多了,怕他自滿;少了,恐會傷人。

  如此正好。

  「師兄,承讓了!」

  那師兄苦笑一聲,說了句場面話,有些黯然地離場。看來,自己還是老老實實侍奉師父吧。

  門內比試,半日便出了結果。

  眾弟子之間的實力高下分明,只一比,強者恆強,自是很快分出了勝負。除了楚譽宏三人外,另有六個名額,分別落到了梁文策、侯澈、曲瑩、江楓、徐明以及封亦自己身上。

  封亦一看,唔,好吧,都是極為熟悉的人物。

  時有燦燦艷陽,灑落金輝,照在太極劍坪之上。

  封亦六人,與楚譽宏三人匯作一處,聆聽師父商正梁的教誨。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調子,不過大家都聽得極為振奮激動。

  封亦的心思,則有些像那遠方的白雲,越飄越遠。

  ——「七脈會武」!

  ——唔,還真有些期待了呢。

  封亦不知覺地嘴角一彎,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