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山。
白雲悠悠,清風徐徐。片片金黃楓葉自崖壁飄飛,落在無字玉璧的山谷之中,所見一派祥和寧靜。
冥思入定的普方睜開眼,若有所察地往玉璧下三人看去。
最左處,法相略瘦身軀端坐如石像,清秀面孔寶相莊嚴,身籠佛光。尋常之人看他,只怕立時要為他莊嚴氣度折服,疑為佛陀在世。普方眼中一亮,浮現出欣慰之色。
果然,師兄的做法才是最妥當的。
將法相壓了多年,使其積累深厚,如今厚積薄發,立時從無字玉璧中有了大收穫!他身上那佛光,普方還只在師兄普泓身上見過,待法相徹底將這次機緣消化之後,說不定天音又將多出一門鎮寺神通!
似普方這等宿老,對門派傳承極為看重。
故一見法相有大收穫,他心中隱隱便覺得師兄此次讓法相與青雲門幾人共同參悟無字玉璧,委實有些冒失。若半途有所意外,驚擾到參悟中的法相,失其機緣中斷,豈非誤了大事?
然而他卻不知,普泓選擇冒此風險,亦有自己的計較——法相跟隨普泓多年,普泓深知自己這弟子的心性。別看法相年輕,實則佛理鑽研精深,心性淡然,對身外之物頗為淡泊,讓其與青雲同輩中極為出眾的三人同行,乃是存著促進之意。
普方不知內情,心中猶疑。
不過短暫的思量之後,他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三人一眼。
相較於仍自參悟的三人,普方想起數日前便離開此地的封亦。根據約定,天音寺的「無字玉璧」對青雲三人開放,在一月時間沒有結束前,約定都是生效的。哪怕封亦中途離去,亦可返回藉助玉璧助益心性之能修行。
然而封亦果斷離去之後,竟再無返回之意,這便讓普方感慨萬分。
因為易地而處,若換作是他,有機緣到青雲神秘的「幻月古洞」參悟的話,不到限定時日他定是無法放棄的!
想到此處,普方苦笑搖頭,自嘲道:「不想老衲修行半生,心性還不及一個年輕後輩!難怪師兄著自己駐守此地以固心性,還是師兄看得透徹,阿彌陀佛——」
他合十念了句佛號,在默念經文中靜心凝神,繼續修行。
山谷恢復寧靜。
可這寧靜並未持續,遠處微不可聞的一聲異響,將普方從入定之中驚醒。他皺了皺眉,往聲響處望去。山谷位置極低,普方的目光被岩壁阻擋,自是看不見那聲音的由來。
再看法相,周身佛光盈盈,愈發璀璨,儼然參悟到了緊要處。
普方深知此時絕不能容忍任何打擾,花白長眉之下的眼眸里浮現不虞之色——不管是寺中哪個頑劣子弟,敢在禁地胡鬧都得嚴懲!
隨著普方起身,也不知他動了谷中何處,原本天朗氣清的山谷忽地濃霧滾滾,在幾息之間便將整個山谷充斥,連那覆映天地的無字玉璧也遮掩起來,成了起初封亦他們在崖頂所見模樣。
片刻後!
雲山霧海間,普方躍出雲海勢若流星,然落地輕盈如羽。
他站在崖頂分辨了一下,向著先前聲響來處閃身掠去。
普方修為高深,行進之間留下道道虛影,卻沒有什麼明顯的動靜。飛掠一陣之後,普方入了石林,剛走不遠,他眼中餘光瞥見一物,驀地驚詫站定。
隨即俯身查看,那是石林岩柱之下,一簇低矮植物顏色灰白地伏在地上。待普方看得明白,登時驚怒起身:「是某種邪惡的陰煞之力——不好,舍利石塔聖地,賊人敢爾?!」
意識到方才的動靜並不是寺內某個弟子無疑弄出,而是疑似用心險惡的邪魔潛入寺中後,普方再也無法冷靜,身形一縱如鷹掠空拔地而起,自石林上空極速奔行!
石林乃天音禁地,自有禁制布下。
不過那些禁制在普方面前不足為慮,他眼下只憂歷代高僧安息之地受到驚擾,破空疾行下,瞬息間趕到了石塔聖地。
沒有猶豫,普方如怒目金剛,闖入塔林。
然方一入內,周遭景象陡變,原本是一座座或高或矮、錯落有致的塔林,竟忽地轉變成了霧靄茫茫的幽暗叢林。普方何等眼力,只是一眼將眼前虛幻看破,不過神情卻一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幻陣?!」
普方一顆心跌入谷底——塔林在天音傳承中頗具分量,可類比青雲山祖師祠堂,平日雖少有人至,但一直有支武僧隊伍護衛此地。
如今邪魔闖入,甚至在塔林聖地布下迷幻陣法,那麼駐守此地的武僧弟子下場可想而知!
普方年輕時性情爆裂如火,多年潛修方有今日平和心境。
然此時此刻,一想到塔林聖地被毀、護衛弟子罹難,一切皆是往日憎恨的邪魔所為時,普方登時怒不可遏,雙目怒火幾欲噴薄而出!
「哚——!!!」
「何方賊子,膽敢在天音寺聖地撒野?!」
其狀如雄獅忿怒張口,音浪滾滾,如雷霆轟鳴,竟是以佛門神通含怒喝出這一段言語!沛然佛力洶湧,隨著言語化為波浪,向四面虛幻景象兇猛轟擊而去!
那霧靄茫茫的叢林,在一聲怒喝之下景象扭曲,失真脫色,仿佛天地被一雙手揉捏變形。
而後「啵」的一下,如脆弱泡沫那般整個碎裂,普方憤怒環顧,果然自己重新回到塔林。方才那佛門「獅吼」神通餘力未止,滾滾音浪突破迷障,竟沖天而起,將天際雲霧衝散,音浪轟然傳開!
此處可是須彌山天音寺!
那音浪轟響瞬間,前山數道佛光立時浮空,朝著塔林而來。
與此同時,迷陣方破,普方立刻聽得一陣慌亂動靜,有人驚呼道:「糟糕,老和尚厲害,幻陣制不住他!——嘶,可惡,他破陣出來了!趕緊出手,斷不能讓他壞了大事!」
「別怕,不過是個老和尚而已,咱們這麼多人——」
普方聽得分明,說話的後者正在咫尺之處!
「阿彌陀佛——」他低念佛號,像是在尋求我佛恕罪,又像是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右手屈指結成佛門誅邪手印,勢若猛虎向那邪魔襲殺過去!
「好膽!——」邪魔驚怒,分明他們人手更多,這老和尚也敢先行出手?!
不過,當蘊含澎湃力量的佛門真法襲來,那人立時駭然驚變,祭出法寶使出諸般術法來阻擋。可他顯然小覷了眼前貌不驚人的普方,他甚至沒有改變自己襲殺的路徑,將道道陰厲邪術視為無物,摧枯拉朽般破去阻礙,一掌拍在邪魔的額頭之上!
那人連一句話也沒能交代,渾身抖了下倒地而亡!
邪魔見此皆驚,卻並不畏怯,少幾個臉上甚至露出冷笑。只見呼哨一聲,兩道人影攜勁風從左右襲向普方。
左面之人持灰敗利刃,執掌揮動,頓起漫天森白刃影,連綿浩蕩,似要將普方千刀萬剮!右面之人持奇異鬼幢,邪力激發,幢影重重,黑氣縈繞間都然凝成赤目如焰的鬼面,獠牙闊口一張便吐出邪異鬼氣,吹向普方!
普方怒火如炙,激憤之下,身軀竟也微微顫抖。
然而他那雙手卻穩健如山,面對兩大邪魔聯手,他仍是巋然不動,只口中輕吟,一字一印:「唵、嘛、呢、叭、咪、吽——」
語罷,佛光大現!
普方好似行走黑暗卻身蘊光明的佛陀,無盡的光輝映照諸相,那赤目如焰的鬼面在佛光之下嘶聲慘嚎,竟以肉眼可見地消融!另一人的漫天刃影,也瞬間如墮泥沼,速度遲滯!
「噗!」
「嘭!」
兩聲悶響同時響起,一左一右兩個邪魔在先出手,且使出看家本事的情況下,卻如先前那人一樣死得乾脆利落!
霎時間,邪魔噤聲!
「是『六字明王咒』,老和尚難道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中的哪個?!」
「蠢貨,他就是普方!」形容猙獰醜陋的一個邪魔認出普方,連聲喝道,「『骨派』的手段對付不了他,我們聯手,以屍傀布置『七煞大陣』鎮壓了他!」
邪魔敢潛入天音寺作祟,自有所持。
經他一喝,邪魔多警醒起來,當然也有不以為然者,但面對殺氣凜然的老僧也不敢怠慢。幾個屍傀當先纏住普方,卻在幾個回合的交手後被重手衝破,但其餘屍傀的「七煞大陣」已經布置了起來。
七隻世所罕見的「銀甲屍」在邪魔手上順從無比,布下邪陣威能倍增,再加上幾個幕後操縱之人,竟立時將普方勢不可擋的威勢遏制了下來!
「阿彌陀佛!」
普方慍怒之下唇須微抖,幾度兇悍衝撞,竟都無法突破封鎖闖入塔林。
畢竟他此刻手上空空如也,誰能想在天音寺,竟能遇上如此可怖的強敵?沒有法寶助益,他的神通堪堪自保,再想突破卻是難以為繼。
「何方孽障膽敢在須彌山放肆!師兄——?」
普方神情一振,陡施神通後撤,那些邪魔只顧封鎖前方不欲被其突破,倒不曾想他忽然退卻,竟被他神通一撞闖出陣去!
「師弟,給我『浮屠金缽』!」
來得正是四大神僧中的「普空」,普方隱世修行之後,「浮屠金缽」就傳給了他。如今被邪魔激得怒火熾熱,普方再顧不上其他,徑直向普空討要法寶!
普空並未遲疑,佛力運轉擲出法寶電射而去——「師兄接好!」
普方使了個手訣,那「浮屠金缽」一閃即至,在他掌心之上凌空旋轉,佛韻盎然,隱隱中法寶生靈,好似有著難以抑制的激動。法寶入手,普方心中大定,熟悉的靈韻充斥心間,讓他的怒火化作法力盡數激發!
「浮屠金缽」豪光萬丈,將普方映照得如同一個金人!
而後神通催發,金缽瞬息飛長,化作殿宇般巨大,投下的陰影將塔林入口遮住大半!
「邪魔外道,受死!」
只見金缽威壓如山,卻以迅疾如電的速度朝著一眾邪魔身上鎮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