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寺。
無字玉璧下。
封亦仍如最初那般靜坐入暝,澄澈心境逐漸轉變為一種力量,浸透到軀體經脈之中。青雲「太極玄清道」自行運轉,那些沉寂在軀體之中力量,也逐一復甦。他陷入一種奇妙的境界。
修煉「天書」而生的力量,隱隱之間,確有某種奇特共鳴。
然而那種共鳴呈現在封亦面前,卻如鏡面蒙塵、霧裡看花,隱約似有直覺,卻難以真切地觸及。就好像,自己與那共鳴之間,缺了某種極為關鍵的開啟鑰匙。除此共鳴之外,封亦另一種選擇便是以居高臨下之目光梳理自身,在無字玉璧的助益之下,他的前方一片坦途。
封亦似心境空寂,又似思維明晰透徹。
面對兩個截然不同的抉擇,封亦忍耐誘惑,仍以尋覓「天書」為主。可缺乏某種關鍵「鑰匙」之下,他能感覺到藏在玉璧之中的秘密,卻無法開啟。
冥想之中,時間無法計量。
封亦也不知自己嘗試過多少次,思忖過多久,終究無法破開二者之間的阻隔。恍如咫尺的距離,卻成為不可逾越的天塹,封亦此時方才明白,為何天音寺擁有這般重寶,卻始終沒能發現玉璧深處的「天書」!
那「鑰匙」,到底是什麼呢?
封亦可以確信一點,想要發現玉璧深處的秘密,首先需要修煉過「天書」,以其獨特力量律動,方能引來玉璧共鳴。只不知破開最後阻隔的「鑰匙」到底為何物?
難不成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封亦心中猜想。
到了此刻,他已然確信單憑自己,是無法取得玉璧「天書」了,除非生生以破壞之法強取,否則絕無倖免。無奈之下,封亦只得擯棄雜念,選擇玉璧助益下的另一條道路——梳理自身!
當封亦沉浸其中頓時心神震撼,他從未以如此明晰的目光,將自己透徹地看過。
也是第一次,封亦清晰地見到藏在自身之中的諸般力量。
「太極玄清道」,被他視作萬法根本,不管是「天書」之力,抑或是心境劍意,乃至如今他能使出的最為強大的神通——「太極玄天真訣」,皆是以此法駕馭使出。
同樣,還有那封亦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成功用出的「始玄源炁」。
如今,在無字玉璧助益下,封亦心靈超脫,仿佛從龐雜力量中跳出來,以高於自身的視角看待那些力量。他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已不能再以「太極玄清道」為萬法根本。
此法脫胎「天書」第五卷,想駕馭由「天書」、「玄天劍氣」等諸般力量的集合已然力不從心。而真正值得他為之深研的,仍是一時進展緩慢的「太極玄天真訣」!
此訣乃青雲無上真法,既有練法,亦有劍招。
封亦在玉璧啟示下,終於看得明白,自己欲再往前走,此訣中的「太極玄天之力」,才是真正包羅萬象的妙法!恍然明悟浮現心間,封亦一時感慨,原來大道早就擺在眼前,自己卻因為些許困難而踟躕不前!
以水火化陰陽,以陰陽生滅成就「太極混元」,此不正是道家尋覓的通天之途麼?屆時再以「太極」生萬象的浩瀚,駕馭諸法,豈不是得心應手?
明了前路在何處之後,封亦未有耽擱,在玉璧幫助之下開始參悟「水行」大道。顯露於外,便是周身逐漸縈繞淡淡水汽,顯出溫潤通透之相。
天音普方注意到異象,抬眼一觀之後,頓時心中一松,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雖說早已說定雙方皆認可的交換,可普方這幾日仍然心緒繁重,其中最主要的擔憂正是出自眼前這位青雲年輕一輩最出眾之人。以對方驚才絕艷之天資,從無字玉璧中有所參悟毫無疑問。
普方所慮者,便是對方若從玉璧參悟到某種天音不傳之秘,於他這般頗重門戶之見的人而言可就萬分難受了。
所幸那讓雙方尷尬的事情並未發生。
故哪怕如今封亦周身水韻盎然,大有一日千里之精進,普方也放下心來。只要不是參悟到天音秘法,他就全然不會在意了。
殊不知,水行大道的參悟,對封亦而言遠勝一切天音秘法!
無字玉璧不愧是天音至寶,在其助益下,封亦對水行大道的領悟進展迅速。且雖有水火不容,不過火行的極致境界,同樣對水行修行也有借鑑,再加上「始玄源炁」若有若無的促進,封亦的修行可謂一日一變。
數日後,封亦周身水行意韻達到極致。
而後氣息再變,從水行至善至柔,轉為某種神秘而浩瀚的氣息。那股氣息,讓普方也大吃一驚。不過,那等神秘氣韻只維繫了短暫時間,便逐漸隱沒。
普方眸中精光一閃而過,旋即為封亦生出遺憾。
方才那氣韻若能多堅持一陣,他定能獲得難以想像的進益,沒想到最後竟只能維持短暫的片刻。
然而封亦心靈之中,此刻已被平靜下的欣喜充溢。
水行秘法精進,「太極混元」之勢歸於大成,被其視作底牌的「太極玄天之力」,儼然成了如同「太極玄清道」那般駕輕就熟的力量!
到了此刻,封亦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梳理。
他以「太極玄天真訣」為根基,將一身渾厚真元盡數煉化,成為更加凝練而純粹的力量。彼時丹田氣海中,一火一水,一陰一陽,彼此交融衍化,成黑白分明的太極異象緩緩旋轉,仿若包羅萬象的初誕混元。
封亦只覺某種玄奧感悟充斥心間,遂一鼓作氣,復又將「天書」玄妙之力歸入其間,果然也立時成功。那流轉的太極圖,霎時變得極為深邃。諸般力量歸復,封亦的修為境界變化不多,可卻讓他的掌控之力大為提升,戰力勝過先前。
如今只剩了神秘的「始玄源炁」。
此炁,並不屬於封亦自己修煉而成的力量,故有些遲疑。
然而他終究還是選擇嘗試,當神秘的力量匯入太極,封亦心神頓如鉛華洗淨,通透澄澈,不染塵垢。天地自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之態,展現在他的面前——那輕盈之風,驕陽之盛,花草樹木之繁,鳥獸蟲魚之勃勃生機,皆以最原始的純粹展現在他的眼前!
封亦生出錯覺,仿佛他化身為天地自然中的一縷清風,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徹底成了其中親密無間的一份子。
他環繞,飛旋,穿梭!
舉手投足之間,仿似已能掌控諸般萬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可謂之自在逍遙!
封亦眼前如撥雲見日,一片通透。
短暫的氣息失控之後,他便立時掌控,如臂使指:「舉手投足可御使天地之氣,莫非,此即是『太清』?!」
恍悟之間,封亦一個激靈,竟從冥想之中退出。
短暫驚愕之後,內視自身,「始玄源炁」竟有三分之一徹底融入己身,那緩緩旋轉的太極異象,此刻已呈現出他也看不透的深奧幽玄。
緩緩睜開眼,山谷靜謐如昔。
身後澄澈如鏡的玉璧矗立,將遠山近樹、天地風光映照其間。
淡淡雲霧繚繞,縹緲而悠揚。
他伸出手掌,也無甚動作,只意念一動,便引來一陣清風盤旋。縹緲清氣在他指掌之間溫順親昵,又在一念之間,衍化成淡淡的太極圖在手心旋轉。
封亦自己見了此景,都不由露出驚訝之色。
他揮揮手,將那太極圖散去。
方才一應動靜,皆被他掌控在方寸之間,連不遠處閉目修行的普方,也沒覺察到近在咫尺的動靜。
「真是不可思議,」封亦心道,「自己這便算是邁過了『太清』的門檻?!」
當他真正步入這般境界,才明白「太清」意味著什麼。想起不久之前,他與田不易、萬劍一三人追擊入魔的道玄,竟不由一陣心悸。當初以為入魔的道玄,能以「玄陰鬼氣」御使道法已是萬分可怖。
可如今看來,「玄陰鬼氣」的侵蝕,實際上大大限制了道玄的實力!否則以起「太清」修為,又有「誅仙」在手,三人豁出性命也絕非其對手!難怪當初正魔決戰青雲時,道玄身中「七尾蜈蚣」劇毒,還能抵住蒼松偷襲,更在其後駕馭「誅仙劍陣」將魔教聯手擊潰!
實是太清之境,已能駕馭天地自然,成就超脫!
封亦心中驚喜,情緒卻十分平靜。環顧周遭,法相、張小凡、陸雪琪三人仍在參悟之中,顯然約定的時間未到。他正欲再度入暝,藉助玉璧將修為穩固。
可方一閉目,便頓覺異樣。
那無字玉璧隱隱似在排斥他,雖無言語,可封亦心中一瞬間浮現明悟——自己已不能再從無字玉璧上參悟到其他東西了!
封亦皺了皺眉,無奈搖頭,心中自語道:「原來如此,每個人竟只能藉助玉璧參悟一次!」
想了想,封亦沒在停留,悄無聲息地自玉璧下走出。
「阿彌陀佛,」普方聽得動靜,睜眼驚訝地看著封亦,「道友這是——」
封亦先自向他行了一禮,拜謝多日護持之情,而後道:「不瞞大師,我已從無字玉璧中大有收穫,無須再做強求,故就此終止。」
普方頓了一下,合十嘆道:「道友能不為至寶所惑,當真好心性,老衲佩服!」
誠然,已從無字玉璧有所參悟者,再行參悟,也不會有所得。可無字玉璧本身就是一件輔助修行的至寶,哪怕無法參悟,只憑其對心性的加持,也足以讓世間修士艷羨動容。
封亦能果斷放棄剩餘的修行時間,的確讓普方意外。
只是他不知,玉璧雖好,對於「太清」境界的助益卻是微乎其微。到了此等修為,再要向前進步,已不是單純的修行能做到的了,對大道的參悟更加重要!
有意思的是,封亦覺察到,自己修為堪破極境一事,眼前這位老僧似並未覺察。
「大師過獎,晚輩不過遵從本心罷了。」
普方頷首,贊道:「世間修行之士,能始終銘記『本心』二字的可不多!」
封亦含笑回禮,又問道:「大師,不知從我們參悟玉璧起,至今過了多久?」
普方道:「今天是第九日。」
封亦怔了下:「第九日麼?」他原本以為,約定的一月時日,至少過去了多半,沒想到連三分之一都沒走過?不過隨即釋然,忽然多了些時日,或許便能真正將須彌山遊覽一遍了。
普方目送封亦離開。
在他看來,封亦短短几日,應只是將水行大道參悟通透,雖也算的上獲益匪淺,可相比「無字玉璧」與「天書」這般至寶顯然差了許多成色。
可他觀封亦,顯露的神情淡然自若,並未有何異樣,一時心緒竟有些複雜。——普方既為對方沒能獲得某些無法外傳的秘法而慶幸,又為對方超然灑脫的心境而讚嘆。修行之人,有這般器量心性,何愁難臻大道?
「阿彌陀佛!」
普方搖了搖頭,感覺到自己近來心性的紊亂,忙合十閉目,默念經文修行。
離開無字玉璧的山谷之後,封亦去拜見了普泓上人。
普泓見到封亦也頗為意外,不過心境倒沒有什麼波動。兩人聊了幾句,就在封亦欲告辭而去時,普泓忽然叫住了他。
「上人還有何吩咐?」封亦奇道。
普泓搖搖頭,道:「談不上吩咐,反是老衲有一事相求。」
封亦心中一動,試探問道:「上人所說之事,可是與我那張師弟有關?」
普泓見他猜到,嘆了口氣:「不錯。老衲師弟普智當年犯下的罪孽,吾天音不會迴避,只是老衲看得出來,張師侄對此耿耿於懷,吾等想要化解一時也無從著手。」
封亦回想了一下原本命運軌跡的走向,心中恍然。
此世張小凡沒有反出青雲,亦沒能經歷那麼多年的煉心歷程,自無法釋懷。普泓目光如炬,看出張小凡隱沒在平靜之下的仇恨,故此想要向封亦尋求幫助。
封亦道:「大師需要晚輩做什麼?」
普泓道:「倒也無需別的,只需向張師侄轉告,若他想就當年之事討回公道,可徑直來尋老衲便是。」
封亦點了點頭:「晚輩記下了。」
待他走後,寧靜的殿中,普泓難掩艷羨地嘆道:「『身外無物、自成天地』,青雲門果真是天地所鍾啊!」能瞞過普方的修為境界,落在普泓眼中,自是一眼看破。如此年紀步入青雲無上之境,哪怕以普泓見慣世事的閱歷,也不禁生出艷羨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