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與邪雷,在天際交相輝映。
震耳欲聾的巨響,伴著無盡神通較量的餘波席捲四方!
天穹,成了琥珀光亮與邪異黑暗充斥變換的奇異圖景,可怕的威壓,將四周昂揚的樹木盡數壓製得如燈草般低伏!
「斬鬼神訣」之下,萬劍一以老朽之軀,竟將黑暗雷龍壓制,與入魔的道玄平分秋色!
封亦雙目炯炯,一眼不眨地望著持劍縱橫於雷雲之間的萬劍一!
不過,多看了一陣之後,他立刻覺察到不對勁之處,驚駭地轉頭往田不易看去。田不易同樣眉頭緊皺,滿臉震驚,唯獨眼中掠過若有所思的悵然。
當年「弒師」之事,對萬劍一亦是身心重創,頗受打擊。雖說他在道玄暗中救助下活得一條性命,卻也心喪如死,這麼多年來,他甚至連劍都未曾觸碰過。正如道玄所言,萬劍一的修為早已荒廢。
試想如此情境,他憑什麼能與修為多年的道玄相爭?
「斬鬼神訣」縱然鋒銳無雙,可「神劍御雷真訣」同樣神威蓋世。起初封亦還心中驚異,只道萬劍一本身修為便精深至此。可隨著交手深入,他立刻覺察到了異樣,原來萬劍一能以一劍將道玄壓制,竟是因為他豁出一切以生命力駕馭仙劍的緣故!
朝陽峰有「焚心訣」,長門通天峰自也不會缺少這般秘術。
只是這般法訣往往有著不可逆之特性,一旦施展,再無轉圜!田不易親手救了一個商正梁,更清楚地知曉此等手段的厲害。
此情此境,兩人最正確的做法,分明是聯手一齊將道玄制服。
可萬劍一的如此決絕的選擇,卻分明傳達著一個態度——道玄入魔的後患,他願一人承擔!他希望諸般罪責恩怨,皆終結於他一人身上。他也並不需要相助——至少現在不需要!
故封亦緊握仙劍,一時遲疑。
便是田不易,也緊緊皺著眉頭,沒有出手。只是略顯急促的氣息,彰顯著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
時雲天上劍鳴呼嘯!
劍意激盪,似神鬼哭嚎,天地俱震!
萬劍一身與劍合,再度攜無盡之威斬向黑暗雷龍!霎時間,恍如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九霄層雲間縱橫的雷龍哀鳴嘶吼,轟然墜落!
這一次,道玄也未能倖免。
濃郁鬼氣包裹的身軀,竟也在那一劍之下,從天穹跌落,撞在義莊地面之上!
封亦、田不易二人閃身退開。
不過兩人尚未站穩,隨著萬劍一持劍追擊,滾滾玄陰鬼氣籠罩的地方驀地傳出極其輕微的痛哼聲音,以及滯澀的利刃入體悶響。兩人聽到聲音齊齊色變,再也顧不上其他,霍地閃身突入鬼氣與塵土混雜的煙塵之中。
煙塵籠罩的區域中心,有個數尺之深的凹陷。
凹陷處有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紋,從中間向四周擴散。那些裂紋旁邊,也有幾道切口平滑齊整的劍痕,劍痕上又沾染著黝黑詭異的邪惡腐蝕。
萬劍一半跪在地,「誅仙」刺入他胸口要害。
他的手緊緊握住劍刃,竭力控制古劍的進一步傷害。而萬劍一手中的「神闕」,此時正脫手刺入道玄腹部!
鮮血自兩人傷口處不可抑制的流淌,劇烈的痛楚,讓入魔的道玄面目扭曲,憤怒愈盛。他握住「誅仙」劍柄,欲一舉取了萬劍一性命,可在傷勢拖累與萬劍一的堅韌意志下無法得手。
萬劍一傷勢更重,痛苦更甚!
可他神情平靜,甚至有著某種大徹大悟的釋然:「師兄~」他說道。一張嘴,鮮血便自口角流淌而出,萬劍一也分毫不在乎。「放手吧——屬於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就讓這一切終結在我們之間,不好麼?你為青雲夙興夜寐,這麼多年背負的已經夠多了,放手罷」
遺憾的是,哪怕身受重傷,道玄也沒能從魔性之中掙脫。
他似是有過片刻的掙扎,而這掙扎過後,卻是更加狠厲的猙獰面孔:「休要與我說這些廢話,你以為你是誰?!凡阻我登臨大道者,皆殺無赦!」
噗嗤!
道玄驀地發難,將「誅仙」抽回,而後毫不留情地斬向萬劍一脖頸!
「住手!」
封亦急切間一聲大喝,毅然出手,仙劍斬中「誅仙」!道玄體內正自被萬劍一凌厲劍氣肆虐,竟抵擋不住,手中古劍在「鏗」地銳響之下脫手而出,凌空翻轉之後斜插在數丈之外的地面!
道玄如受傷惡龍,憤恨地看了封亦一眼,竟轉瞬間施以詭異遁術,身化鬼氣黑影逃遁!
「封亦!」
驚愕下正欲追擊的封亦,忽地覺察手臂一緊,卻是被田不易拉住。
只見他肅穆堅定,不容拒絕地道:「你在此照料萬師兄,其他的——交給我便是!」封亦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點頭:「是,田師叔。」田不易略一頷首,立時御劍朝道玄逃遁方向追了過去。
封亦心緒複雜,知曉道玄重傷之下,已不再是田不易的對手。那麼,他最終的結局已然註定。遺憾的是,田不易或是維護或是固執,並不願封亦在最後的時刻插手其中。
他也如萬劍一那般,希望諸般恩怨終結在他們那一輩即可!
「咳咳——」
壓抑不住的痛苦咳嗽,驚醒了封亦。
「誅仙」被拔出之後,萬劍一的氣息瞬間跌落,此刻身染鮮紅,早已是彌留之際。封亦連忙俯身查探,待探明萬劍一傷情之後,他的臉上一陣黯然——萬劍一使的是兩敗俱傷打法,為重創道玄,他的心脈都被「誅仙」截斷!如此傷勢除非仙神臨凡,否則無藥可救!
撲撲撲——
不過封亦也沒有放棄,只見他手指幻出虛影,「噼里啪啦」在萬劍一身上諸般大穴點過,欲要將他的傷勢暫且壓制。
萬劍一吃力地抬了抬手,虛弱而灑脫地笑道:「不必費力了!我以生命力駕馭劍訣,本就是油盡燈枯的結局,早已無法挽回。能以這般結果走向生命盡頭,於我而言勝過無聲無息地老朽病故多矣!只是你道玄師伯——唉」
封亦試了一陣,萬劍一的傷勢的確如他所言,根本無力挽回。
眼看著萬劍一氣息消弭,封亦皺了皺眉,驀地將他扶著坐起,緩緩地度入一股奇異的力量。萬劍一本想勸阻,忽地臉色一變,驚道:「這股力量——呵呵,算了,你無需跟我這將死之人解釋。」
沒等封亦解釋,萬劍一便自行打斷。
片刻之後,氣息不斷消頹的他,竟一時穩住傷情。那是一種近乎超出理解的力量,萬劍一此前只在「誅仙」上感受過,二者似有相似,卻並不相同。那原本致命的傷勢,竟在那股力量鎮壓之下,生生捱了過去。
「師伯,您感覺如何?」封亦有些緊張地道。
萬劍一吐出一口氣息,眼眸中恢復了一些光彩:「有了這一口『炁』,或許我便能支撐到最後了。」
封亦嘆了口氣。
他聽懂了萬劍一話中含義,所謂「最後」,想來便是道玄師伯即將面臨的最後吧。畢竟那「炁」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只是一種獨特的力量源泉罷了。
「封亦,」萬劍一忽然道,「你去把『誅仙』取過來吧。」
封亦聞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數丈之外,斜插地面的古劍望去。只是他沒有立刻行動,面上略微遲疑。
萬劍一似看穿他的猶疑,微笑著道:「放心吧。若是先前,我還不敢讓你貿然觸碰那柄劍,不過你既然身負如此奇力,便無需擔心了。而且你不去駕馭使用它,只是觸碰的話它影響不到你的。」
「是,師伯!」封亦應道。
隨即起身走到古劍跟前。
「誅仙」靜靜地插在泥土中,全無異樣,仿佛與先前在道玄手中邪氣凜然的模樣截然不同。
封亦屏息凝神。
哪怕有萬劍一保證,他也對這古劍十分忌憚。
片刻之後,封亦的手掌握住了古劍劍柄,輕而易舉地將它拔了出來。「誅仙」在他手中全無異樣,仿佛再尋常不過的一柄劍。封亦心中驚訝,轉身走回。
孰料就在半途,原本老實安寧的古劍驟然發難,封亦只覺心中好似颳起一陣風暴,浩蕩的邪煞之力洶湧而至!
封亦的心神,立時如同暴風雨下的初生草木傾覆在即!
不過就在此時,封亦體內驀地湧出一股沛然之氣,氣息在經脈中奔涌,霎時沖入靈台。封亦就好像酷暑飲下冰鎮冷飲,靈台為之一清,那洶湧的邪煞風暴須臾之間盡數散去!
一切說來久長,實際上卻只是發生在短短一瞬之間。
在萬劍一眼中,封亦行走的步伐停頓一下,隨即便恢復如常。
「萬師伯,劍已取來。」封亦將「誅仙」呈上。
萬劍一連忙擺了擺手,苦笑道:「我現在這模樣,可不敢拿它,否則頃刻便會心神為之所趁。」說完之後,他抬起頭來,目光中帶著銳利的神采:「怎麼,你好像對我們青雲的傳承至寶不感興趣?」
封亦將「誅仙」放在兩人身前,平靜地道:「師伯說笑了,『誅仙』乃是我們青雲掌教真人的象徵,除了歷代掌門,豈能擅動?」
萬劍一輕咳一聲,搖了搖頭:「你沒說錯,可也不全對。『誅仙』它,從來不是什麼『掌教權柄』,更是義無反顧的責任吶!」
封亦驚訝抬頭,一時無言。
萬師伯這話,顯然另有深意啊,他是想暗示自己什麼嘛?
不過沒等封亦答話,萬劍一便撐著重傷之軀盤膝坐起,閉目調息。他的氣息虛浮不穩,面如金紙,若非有一口「炁」撐著,早就傷重殞命。此時自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說話。
義莊廢墟中,兩人沉默無言地等待著。
一等,竟是半日。
在一聲久候的破空輕響中,田不易身染血漬,背負著一個玄黑錦服之人自雲天落下。
「萬師兄!」
田不易的氣息同樣浮動不穩,顯然入魔道玄絕境之下的反擊並非能輕易接下,他也受了不輕的傷。
「唔,」萬劍一聞言緩緩睜開眼,灰敗的臉上多了幾分鮮活,「回來了?師兄呢?」
田不易將道玄緩緩放下。
緊閉雙目的道玄已經失去了生息,那因入魔而猙獰的面容,在此刻再度恢往日裡的平靜。萬劍一看著道玄,笑著嘆道:「師兄,如今你總能將身負的重擔,盡數卸下了吧?」
田不易動容道:「萬師兄——」
萬劍一微微搖頭:「以後,青雲的重擔便交給你們了!田師弟,送我們回青雲山吧。」語罷,萬劍一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