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覺察到蠱蟲的甦醒,立即聚攏真元,竭力控制那蠱蟲。
掌柜的身軀如牛二那般,也漸漸抖動,越來越強烈。蠱蟲從沉睡里甦醒,原本細小的身軀也不知如何異變,竟肉眼可見的增長,渾身甲殼、長足、獠牙巨口也一一齊備。
原來這蠱蟲,是在甦醒後方才變化的。
封亦的真元在掌柜的軀體裡,只能以組粗淺之發圍困,他沒有消滅蠱蟲之法。若以真元御使法訣神通,恐怕蠱蟲未死,掌柜倒要先一步死亡!好在那蠱蟲雖然厲害,卻幾經掙扎不得脫離渾厚真元的裹覆,遲遲無法往上鑽入左胸去吞噬那心臟。
漸漸地,蠱蟲越來越暴躁,封亦再想控制,所需消耗也越發增長。確定自己無法單以真元消滅蠱蟲而不傷害人後,封亦無奈,只得並指如劍,指間勁氣吞吐,隱隱似有一股極為鋒銳之感。
待他以真元制住蠱蟲暫時無法動彈,而後一指點去,那勁氣透體而入,精準地落到蠱蟲頭顱上,竟是以灼灼劍氣一指點死了那蠱蟲!
然而讓封亦未曾預料之事發生了,那蠱蟲死在掌柜腹中,竟在短短時間裡化作膿血。膿血中蘊含劇毒,封亦又不善醫理,真元也做不到清理劇毒之能,他便只能眼睜睜看著掌柜痛苦地走向彌留。
「救、救我——」
封亦嘆了一聲,看著他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從你說出那些隱秘起,你的結局就已然註定。我方才不過是想嘗試看能否應對,可惜,我無法解決那蠱蟲,也就無法救你——」
「更何況,我也從未想過要救你。」
掌柜陰沉的臉上慘然一笑,笑得極為扭曲,口中一面溢出暗沉沉的毒液,一面嗬嗬地喘氣,低低地似在說著什麼。封亦凝神去聽,原來他口中不斷重複的,乃是如此一句話:「報應啊,這是報應啊」
封亦沉默,不免唏噓。
離了酒樓,封亦滿腹心思,他本以為能從掌柜的口中獲得更多的隱秘消息,可他實際所知也不多;他以為能通過掌柜體內蠱蟲,尋到解決之道,如此也可救助其他被蠱蟲蟄伏的無辜者,可惜仍未做到。
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便只有親去拜訪拜訪那位湯老爺子了。
——善行善舉的「大善人」!呵,還真是諷刺啊。善待往來客商皆為他傳名,引來益州許多生活不如意,或是嚮往此地的百姓來投,卻不想這上望竟整個只是謊言,來者皆入瓮也!
飛鶴觀,也便是那飛鶴山莊,座落上望城西之外的飛鶴山腰。面積極為廣闊,莊中建築成群,奇花異木成林,極為豪奢壯觀。封亦出城不遠,便能遠遠地眺望到遠處山腰隱在黑暗裡的寬敞莊園。
其中有一座道觀巍峨聳峙,超過其他建築許多,也十分顯眼。
封亦即便距離飛鶴山莊還遠,卻也能看到那獨樹一幟的道觀尖頂。
「可惡!」
「行如此陰謀詭計,居然膽敢頂著道家的名頭!」
正自暗中在心裡罵罵咧咧的封亦,忽地腳步一住,抬眼望向遠處樹林。夜色很暗,夜晚的樹林更是漆黑沉沉,前方一片更是仿佛張開巨口欲要擇人而噬的荒古異獸。
封亦目光鎖定,神色凜然,輕喝道:「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樹林深處,幽幽一聲嘆息,隨即瑩瑩白光里,緩緩走出一個款款身影。那身影,仙姿儀容,肌膚欺霜勝雪,雙眼忽閃靈動如波,嘴角帶笑,悠悠地朝著他看過來。
封亦看清來人,一怔:「是你?」
來者,竟是曾在長津鎮有過一面之緣的「蠻族」少女了。深深的夜裡,她青蔥玉指握著一支白花,白花散發的瑩瑩之光,將樹林的黑暗也驅散開來。只聽她聲音宛轉,猶如佩玉鳴泉,輕輕地道:「可不就是我咯——又見面了,『蜀山的李逍遙』少俠!」
「你怎麼會在此處?」
封亦心中警覺,忽地,他想起方才遇上的那種奇異「蠱蟲」,又聯想眼前此人穿著的蠻族服飾,一時面上沉了下來,目光冷冷,「是了,你本該在此處才對!——上望之事,便是出自你的手筆罷?」
少女微微皺眉,她能敏銳的感覺到,眼前這「李逍遙」大抵是誤認了什麼。可少女何等驕傲,哪裡會去解釋,只是淡淡地道:「你知道上望的事了?」
封亦見她「默認」,更是冷笑一聲:「我何止知道!今日我來此,便正是為了此事!——妖女,你既然敢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便讓封某見識見識你的依仗!說不得,今日便要除魔衛道了!」
少女目光一冷。
她似乎對「妖女」、「除魔衛道」等詞極為敏感,見此一笑,目光卻變得異常冷厲,嗤道:「『除魔衛道』,好一個『除魔衛道』!」
鏗!
炎光亮,龍吟聲起,仙劍「鳴泉」哐啷一聲出鞘!
灼灼炎力,匯聚成凌厲無匹的劍氣,唰的一劍斬落!出手,即是全力!那少女雖面上不屑,可心裡卻立時正色,只那一劍,她便立刻意識到眼前這「謊話連篇」的傢伙絕非尋常之輩!
嗡~
似有輕輕一聲顫鳴,又似錯覺。
那少女將手中的白花輕輕拋出,那白花盈盈一顫,偏偏花瓣化作一點點寒光,竟如漫天星雨落下那般,迎上那一道劍光!
叮叮叮叮~!
劍氣擋住了大半星雨寒光,封亦又長劍一抖,乾脆利落的擊飛一片片漏網花瓣。隱隱地,在那花瓣過處,他好似嗅到了一股清香。封亦心中大驚,連忙屏住呼吸,可仍然立馬就感覺到頭腦一陣暈眩,連連退步!
——那花香!
而另一面的少女,此時面色也不好看。
原來那一道看似尋常的劍氣,竟夾雜了熊熊炎力,花瓣抵住了劍氣,卻被炎力倒轉,襲擊而來。她受了那炎力一擊,面上立即變色,就是重新接住白花的手也感覺到一股灼痛。
「好凌厲的劍氣!」
封亦屏住呼吸,接連運轉了幾次「五氣朝元」心訣,總算平復了下來,也不由得暗自驚嘆:「好詭秘的法寶!——哎,等等!」
白花!
異香!
還能擾人心神、動人心魄——如此種種,匯聚在一起,立刻便引動了封亦沉寂的記憶,腦海里靈光閃現,想起了一物,不由驚呼出聲:「『傷心花』!」
少女神色一滯,靈動大眼裡流露出疑惑——
「你如何知『傷心花』?!」
「你怎會有『傷心花』?!」
兩人不約而同那般,齊齊質問出聲,而後又齊齊默然,只是都以警惕與打量的神情來看對方。
——是那個人麼?
封亦有看了一回少女,心中意外而驚訝,若單以樣貌來看,她倒的確算得上妙顏無雙,可與那個人相比。只是——「你為什麼不穿綠衣?」猛然抬頭,封亦見到少女又驚又怒的神情,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因為震驚而心緒失控,直接把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
「呵呵~」
「真是好啊~」少女面上的嘲弄幾乎滿溢而出,「堂堂青雲弟子,名門高徒,卻暗中窺私,打探女兒家的隱秘,當真是不知羞呢!」
——窺私隱秘?
封亦叫她這一番話,氣得幾欲吐血!偏偏還無法解說,總不能講,自己因為前世記憶,方才知曉有她這麼一個人物的吧?說出來誰信啊!指不定還要被嘲弄一番呢!
那少女見他不說話,仍自氣息不平,又道:「怎麼,『除魔衛道』的正義俠士,此時便不敢認了嗎?嗯?我該稱呼你『李逍遙』呢,還是『封道長』呢?」
原來方才氣憤之下報了名姓,也被她注意到了。
見她如此咄咄逼人,封亦也不禁反駁道:「姑娘,你既然探出在下出身師承,以你之言,是否又是『窺私隱秘』呢?」少女一愣,斥道:「誰願意窺伺於你?我不過是收集情報罷了——」
「是啊,」封亦攤了攤手,「在下不也是如此嗎?」
少女目光一凝,極為少見的一時語塞:「狡辯!」
封亦見她總算不再拿言語激人,先前的義憤也隨之一緩——既然眼前真是記憶里那人,那麼上望之事,多半便不是她所為了。雖說此人性格乖戾,可本性善良,做不出這般窮凶極惡之事。
內里真相如何,或許還應向那位老爺子尋獲。
「姑娘,上望之事應是非你所為,故此在下先行別過!」封亦拱了拱手,雖說對此人,基於前世記憶,他其實有些好奇的。可眼下大惡當前,還是應該先尋出真相才是!
「呵~!」少女並不領情,不過也有些意外,「怎麼,這便不再『除魔衛道』了麼?你如何便不知是我所為?似我這等『妖女』,不正是如此陰狠毒辣、喪心病狂麼?」
封亦看著她,目光平靜地道:「姑娘毋須如此,我既然這般判斷,自有判斷的道理。——若最後仍落在姑娘身上,再行除魔衛道不遲。」
少女冷笑:「你這正道弟子,竟也會為我這妖女說話,當真奇景!」
封亦正色道:「出身並不能決定一切——魔門,未必儘是惡人,也有能做善事之時;正道,也未必儘是好人,也有做錯事情的時候。只是通常意義,魔門惡人多些,正道秉持正義之人多些,僅此而已。」
封亦此話,也非妄言。
便在原著世界,當獸神出十萬大山,禍亂天下時,魔道宗門也有無數弟子為護衛蒼生而戰。如「合歡派」這般,幾乎精銳盡滅,只剩了金瓶兒一人撿回性命。其餘門派同樣精銳損失大半。或有人言,魔門不過是不得不戰,可其實不然。以修真之士御物飛行之能,若當真不管不顧,還不能遠遁躲避嗎?
比起那些僅憑雙腿步行的凡俗,他們絕對能輕鬆避開獸神禍亂,保存絕大部分實力。若如此,等獸神禍亂之後,魔門再上青雲,剛剛遭逢大難的青雲恐怕難以抵禦。
故此,封亦從內心之中,便是這般認為的。
他卻不知,如是一番話,對於眼前少女而言何等驚訝,尤其是這話還是出自青雲門弟子口中!
少女沉默良久,忽地嗤笑:「你這般說,豈非要『是非不分、黑白混淆』?青雲門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糊塗的弟子!」
封亦微笑地看著她:「是與非,善與惡,其實存乎於心。它在於我們如何去想,如何去做,唯獨不在於如何去說。」
少女笑容斂去,手上輕輕地握住那瑩瑩白光的小花,雙眸如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嘆道:「你這個人,當真有趣,倒有幾分我聖教光明磊落、隨性灑脫之風。莫如你便離了青雲門,加入我聖教門下吧,我保你有個錦繡前程,絕不比青雲給你的差!——至少,如你剛才那番話,便決計無法在青雲門裡說吧?」
封亦一笑搖頭,朝她拱了拱手後轉身。
「姑娘美意,在下心領了!此心已屬青雲,如何再投別家?只是下次再見,是敵非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姑娘保重!」
「喂!」
少女不知為何,見那人一副灑脫不羈模樣,心中便隱隱來氣。靈動大眼轉了一轉,忽地計上心來,開口叫住了封亦,大聲地道:「你在上望,可曾查出了幕後籌謀者誰,所欲為何了嗎?」
封亦站定,心中一動,轉身道:「姑娘莫非知曉?」
少女信手捋了一縷髮絲,面有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了。」
封亦目光沉凝,思忖片刻,道:「姑娘若能告知,在下感激不盡!」
少女笑道:「我既然叫住你,自然是要說的了。——你在上望看到的諸般異狀,其實皆是表象,其幕後籌謀者真正所欲,乃是祭上望一城之生靈,重煉魔寶『嗜血珠』!」
封亦怔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忙道:「你說什麼?」
「沒聽明白啊?那我再說一遍——有人想獻祭一城生靈,重煉『嗜血珠』!」少女說完,似也感慨,又道,「你倒是猜得不錯,似這般喪心病狂之舉,小女子也斷斷做不出來的!」
封亦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恍然之中又帶著凝重:「原來如此!」抬頭時,正見到少女此時神情,不由皺眉,懷疑道:「你告訴我這些,不會是有什麼陰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