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一群殺才!」
渾身難掩煞氣的沈肆裝模作樣罵了一句,回頭對瘦猴道,「唉,猴子,我們怎麼做?」
瘦猴倒是沒想那麼多,淡淡地道:「不是有聖使大人的命令麼?撤吧,叫弟兄們都撤出去便是!」
沈肆有些遺憾,咕囔道:「剛剛剿滅那些叛徒,還沒來得及搜尋餘孽呢——」當然,搜索剿滅餘孽的同時,也不妨礙他們探一探那些保守派多年來的底蘊。閱讀
嘭!
嘩啦——
話沒說完,兩人旁邊的院牆猛地被巨力撞開,一個熟悉的胖大身影混著院牆磚石狼狽地飛跌出來。
殺生和尚面露痛苦,使勁揉著被擊中的胸口,齜牙咧嘴地萬分難受。
只是當他一抬頭,對上滿眼驚奇之色的沈肆、瘦猴二人,他立刻面色一整,若無其事地從那磚石碎塊里站起來,手一招,「殺生刀」落入掌中。而後平淡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還在此處?莫非沒有收到聖使大人的命令麼?」
瘦猴低著頭,笑意忍耐得頗為幸苦。
還是沈肆定力足夠,忙道:「堂主放心,弟兄們馬上撤離,定不耽擱!」
殺生和尚正色點頭:「唔,去吧。」
沈肆連忙拖著瘦猴走開,殺生和尚這才嘶地倒吸一口氣,按著傷處面目扭曲,心裡禁不住一陣後怕——青龍與一眾元老自山腹撤離,同時也將那些銀甲屍傀引出。
殺生和尚由來天不怕、地不怕,提著刀便沖了上去。
等到真正交手,他才驚覺銀甲屍傀的厲害,不僅力大無窮,更兼一身銅皮鐵骨萬分堅韌。殺生和尚完全被克制,一不留神挨了一記,便如倒飛的石砲彈狼狽跌出,還在兩個下屬面前顏面大失!
不過殺生和尚心中雖惱,想想那銀甲屍傀的厲害,登時也沒了報復之心,一時頗為喪氣。
狐岐山鬼王宗駐地中。
沈肆尋到匆匆往深處趕路的野狗道人,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喂,野狗,你沒接到命令麼?青龍聖使傳副宗主諭令,所有弟子務必立刻撤離狐岐山,你怎麼反倒往裡跑?」
野狗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道:「既然要撤,道爺怎能放下那兩個娃子?」
沈肆一拍腦袋,笑道:「我倒把他倆給忘了!——哎,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難不成真要好生養著這兩個娃?」
獸妖浩劫,天下紛亂。野狗道人原本計劃將那兩個救出的孩童,送到一戶人家寄養。只是親眼見過浩劫之下世道的混亂之後,野狗道人遲疑了。他本就是苦命之人,幼弱之時嘗遍人間苦楚、見慣了世情冷漠。
在那兩個孩童逐漸把他當作依靠之後,自己又無情的拋棄,如此所作所為,豈非與他一直深恨的,曾經將他拋棄的父母那般冷酷無情?
猶豫之中,野狗道人竟就這麼將他們帶回了狐岐山。
讓他十分意外的是,聖教威名赫赫、無數凶戾狂躁的暴徒也為之俯首的「鬼王宗」,出乎意料地極富人情味。那殺生和尚並為因此對野狗道人有何苛責,反是瘦猴這般同樣苦命出身之人,私底下對那兩個小傢伙還頗多照顧。
故此一聽盡數撤離,野狗道人心生警惕,立時便記起居處的兩個娃子。
對於沈肆的問話,野狗道人腳步沒停,只是道:「如今世道這麼亂,與其放任他們流離失所,倒不如先留在鬼王宗。」
沈肆跟了上來。
聞言煞有介事地點頭:「你這想法倒是不錯!而且據我所知,副宗主英才偉略、高瞻遠矚,本就有大肆招納有天賦才情門人加入的計劃。他倆個留在鬼王宗,怎麼也比流離失所要好!嘖嘖,如今這世道,可是一點也不太平呢!」
說著也沒止步,見野狗疑惑看來,沈肆笑道:「你一個人未必照顧得過來,我跟你一塊去吧。」
不多時,兩人一人懷抱一個孩童,自駐地飛掠而出。
此刻的他們,臉上再無先前淡然自若的神態。他們只是普通的鬼王宗弟子,無法知曉真正的隱秘。可此時狐岐山中那股可怖的邪異氣息已然無法掩映,乍一接觸,立刻將兩人駭得心膽俱厲,忙不迭地向外奔逃。
狐岐山中,到底怎麼了?
野狗道人與沈肆相視之下,都看到對方的驚懼與疑惑。
等他們奔出駐地之後,碰見了坐在樹梢等候的瘦猴,緊接著三人同行,又撞上斷後的殺生和尚。殺生和尚見面便罵:「你們幾個兔崽子,叫你們立刻撤離此處,一個個磨磨蹭蹭耽誤到這會兒,是想找死麼?!」
三人中,瘦猴地位最高,責任最重。
不過他倒是沒有推諉,只苦笑著討饒。所幸殺生和尚也未深究,口中雖罵罵咧咧,卻也只是催促急行。沈肆回想起那仿若九幽神魔即將復甦的可怕氣息心有餘悸,忍不住道:「堂主,咱們狐岐山到底發生什麼了?剛才那股氣息——」
「不該問的別問!」
殺生和尚一句話堵死,可他自己卻又忍不住偷眼回望,狐岐山巍峨聳峙,磅礴山體下,那股只是氣息就讓人心膽俱喪的可怖力量,殺生和尚回想起來也是冷汗直冒。
「可是,堂主,」沈肆朝他擠眉弄眼,「您難道就不好奇麼?」
殺生和尚怪眼一翻,他自也是十分好奇的。
不過比起好奇,他更加服從上級的命令。見三個傢伙都流露出探究之意,殺生和尚只得道:「洒家雖不知道那什麼,可單憑方才那股子氣息就知道那絕非你我能夠介入的!你道副宗主危急之中傳出撤離命令,是在防備我等?哼,殊不知此令乃是免去了我們白白折損的危機!」
眾人聞言皆是一凜。
瘦猴插科打諢那般笑道:「堂主所言甚是!——只不過聖使他們未免也太過小題大作!我承認方才那邪異氣息的確了不得,可也無須讓我們盡數撤離吧?它便再是厲害,還能將狐岐山都弄塌了不成?」
殺生和尚瞪了他一眼,沒有搭話。
孰料就在此時,幾人疾行間,驀地感覺一陣地動山搖!
殺生和尚登時與他們相顧駭然,隨即他又感覺到,從狐岐山中有道無可言喻、無可理解的震駭偉力噴薄而出,他回頭望去。巍峨的狐岐山仿似不堪重負不住抖動,一塊塊巨大的山岩斷裂,和著泥土、木石紛紛滾落!
殺生和尚一時震駭得愣住,怔怔地望著那到直衝雲霄的黑紅風暴!
直到一塊碎石飛濺,啪地打在他腦袋之上,殺生和尚方才霍地驚醒。而後虎目一瞪,狠狠地向著瘦猴看去。
瘦猴縮了縮身軀,訥訥道:「不管我事啊,我、我只是隨便那麼一說——」
殺生和尚虎目圓睜,哪裡顧得上這些,虎吼如雷道:「狐岐山要塌了,快跑!」三人聞言一震,這才猛地警覺,此時那地動山搖的幅度明顯比方才更甚!
居然真的叫瘦猴那傢伙個說中了!
狼狽飛竄之間,野狗道人、沈肆他們看瘦猴的目光都有些不對勁了。
狐岐山深處。
四靈血陣覆蓋的範圍內,上方厚重岩層山體盡皆消失,連天際雲層也被黑紅風暴席捲,露出了久違的天光,灑落在從未有過陽光照耀的山腹岩洞。
鬼先生以一己之力,與三個修為高深的修士對峙,可謂壓力如山!
等了一陣,鬼先生仍未感知到預計中的動靜,不由心中急切,催促道:「陰殿主,你還在等什麼?」
然而他並未得到回覆。
鬼先生面色一變,暗自生疑,偏他對峙三人,又不敢貿然轉頭去看,只下意識地覺察不妙。故而沉聲正色,語帶責備地道:「陰硯,你搞什麼鬼?時間緊迫,莫要再遲疑了!」
「呵呵呵呵呵——」
鬼先生仍然沒有等到陰硯的回答,反而是一陣突兀的笑,讓他心中不安。
那笑聲,竟是由鬼先生挾持的萬人往口中發出!
鬼先生眉頭皺起,怫然不悅道:「宗主,您要是再這麼平添麻煩,我可就要失禮了!」
「呵呵呵~」萬人往轉頭過來,目光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先生,你是否在疑惑那位陰殿主他為何按兵不動?」
鬼先生心中一突,不妙的既視感越來越強。
「你想說什麼?!」為使心安,鬼先生大聲呵斥。
萬人往看著他搖了搖頭,嘿然道:「其實並不是陰殿主背棄了與你的承諾,而是,他此刻根本無暇他顧了!」
鬼先生悚然一驚,再不顧群敵環伺地回頭過去。
只見陰硯神情嚴峻,以前所未有的慎重面對那異動的「伏龍鼎」,周身縈繞渾厚法力,死死地壓制著那似有不諧的古鼎!
剎那之間,鬼先生福至心靈,驀地想到了一種讓他脊背生寒的可能!
於是鬼先生連忙轉身,一把向萬人往要害扣過來!
然而,鬼先生凌厲迅疾的一抓,卻是被出乎意料的手輕易扣住,出手的正是讓鬼先生方才想到某種可能,從而心神難安的萬人往!
「咔吧——」
細微的碎響,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悶哼,鬼先生手腕被擰成了扭曲的形狀。
萬人往放開之後,他的手便無力地以一個詭異角度彎折。鬼先生精通醫理,伸手在手臂上點了幾下,阻隔劇痛,而後滿臉驚疑不定地道:「你明明被禁制封鎮了修為,除非我與陰硯一起出手,否則世間絕無解開之法——你怎麼會?」
萬人往負手而立,淵渟岳峙。
頷下微須與衣襟烈烈作響,無風而動,那是受了周身充沛劇烈的法力氣勁衝擊影響!
萬人往此刻,居然早已掙脫禁制,恢復了一身修為!
「宗主!」白虎驚喜大呼。
「父親!」碧瑤亦是喜出望外!
萬人往喟嘆一聲,複雜地看過來:「白虎兄、幽姬聖使,瑤兒——辛苦你們了!」就此片刻分神,鬼先生已然含恨偷襲,鬼哭狼嚎間道道「血玉骨片」橫飛,使出一個眾人都未曾見過的奇異法訣!
「父親小心!」碧瑤急道。
相較於碧瑤的焦急,萬人往神色淡然,甚至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憐憫與遺憾:「先生,何至於此?」當即雙手揮使,掌風呼嘯,竟是只憑一雙肉掌舉重若輕地接下了鬼先生的襲擊。
隨即手指點出一道道暗紅靈光,於瞬息之間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鬼先生周身法力盡數封鎮。鬼先生幽深難測的氣勢頓時萎靡不振,連御物也無法維持,直墜而落!
直到萬人往揮袖拂去一道托力,方才讓其止住去勢。
「父親,你——」本待迎上來的碧瑤,忽地腳步一滯。
就在方才,萬人往與瞬息間制服鬼先生時,那顯露出來的可疑法力讓她心生遲疑。
「嗬嗬——」鬼先生被托舉到萬人往面前,他苦澀地乾笑著,恨聲道,「真是沒想到,原來宗主早就在『伏龍鼎』中布下後手,甚至不惜以身入瓮,如此氣魄我甘拜下風!只是宗主如此自信,就不怕我當真痛施辣手麼?」
萬人往沉默下來。
片刻後搖頭嘆道:「先生此言高估萬某了。『伏龍鼎』中故有萬某以防不測的手段,可在此之外,卻是沒有其他布置,否則如何能引得先生心甘情願為『四靈血陣』出力?」
他道:「先生驟然發難,萬某其實已經敗了。能有眼下逆轉,只是先生太過自信,而且輕視了萬某所致罷了。」
鬼先生不服道:「可我明明將『伏龍鼎』檢查了數十遍,並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你布置的後手,怎麼可能瞞過我的眼睛?」
萬人往淡淡地道:「試問先生自取得『伏龍鼎』後研究了多久,而它在我們鬼王宗,又留存了多久?萬某手持『伏龍鼎』多年,莫非比不得先生短短數十個天日?」
鬼先生恍然,澀聲道:「原來你從一開始就防備著我,那些『伏龍鼎』的秘卷典籍,根本不是全部!」
萬人往目光深邃:「先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半空里,風雲激盪!
伏龍鼎籠罩的暗紅風暴,在陰硯竭力應對之下猛地一震!
萬人往來不及細說,只囑咐道:「瑤兒!為父如今與那『伏龍鼎』相連,他們啟動血陣,引來『修羅之力』,亦不過是替為父為前驅!你且站開,待為父奪過如此偉力,再與這些居心叵測之輩計較!」
碧瑤看著萬人往扶搖直上,想起先前那讓她心驚的邪異氣息,眼中浮現的卻是憂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