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兩全其美

  近處柳稍上的幾隻黃鳥「唧唧」啼叫幾聲,撲棱著翅膀朝空中飛去。【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轎子旁的護衛們有些納悶,不知一向沉穩的宋明岳為何此刻如此失態。

  若是是對方拿不出足夠的銀子,接下來由小翠軒的人和他理論,不是更折對方面子嗎?

  顏柔郡主有些失望。

  宋明岳此刻卻沒顧慮那麼多。

  他從小就喜歡親自折辱對手,對方越是夠分量,反而越能給他帶來成就感。

  如果今天與他作對是其他財閥世家的子弟,或許他還會主動退讓一步。

  偏偏是遇到了這樣一位在家族鬥爭中落敗的可憐人,他怎麼能咽的下這口窩囊氣?

  「三十萬兩?真以為自己成了趙家家主了麼?」

  宋明岳看著柳樹下的馬車嘖嘖兩聲,眼中滿是同情。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看向了那輛馬車。

  陳子凌站在畫舫內眼睛微眯,神情顯得很是凝重。

  這位有意思的陌生人,應該不是單純買字畫這般簡單,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葉輕眉沒有理會遠處的衝突,眼睛眨呀眨的,心中卻是在打著別的小算盤。

  竹簾被人從內掀開,露出一塊黑色衣角,接著顯出了那人的真實容貌。

  趙朴,貓著腰站在馬車上,深邃的目光朝遠處的宋明遠瞥了一眼,中等的膚色給他的五官增添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臉頰上新舊不一的傷痕,擺明了他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富貴閒人。

  「呵!讓人小瞧了!」

  趙朴粗短的眉毛,朝遠處的宋明岳示威般挑逗了幾下,腳下一滑從馬車上溜了下來。

  眾人看著他很有喜感的動作,卻無一人笑出口。

  黑袍少年下車的瞬間,眾人似乎發現了些別的怪事。

  比如他在馬車上站的位置,比如他腳下的大箱子。

  宋明岳身旁的護衛們,看著趙朴落地時輕飄飄的動作,心中一驚主動將自家公子護在了身後。

  他們不會看錯,那是七品武道高手才能做到的事。

  傳聞此人不僅經商天賦出眾,而且酷愛武道修行,不到十六歲便已到了六品巔峰。

  看來短短兩年他又有了大的長進,實在是過於妖孽。

  更棘手的是此人脾氣暴躁,經常不依常理出牌,若是他暴起傷人,恐怕眾人很難全身而退。

  趙朴看著竊竊私語,一臉蒼白的宋明岳,鄙夷地瞥了瞥嘴角,轉身從馬車上抱下來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你們幾個將東西搬下來。」

  趙朴朝身邊的幾個漢子簡單吩咐一句,直接無視了宋明岳的存在,伸手拉著粉裙小姑娘大步朝畫舫走去。

  一眾短打裝扮的漢子,立即將手裡的傢伙扔在了地上。

  六隻足能裝下一位成年人的大黑箱子,被他們從馬車內很快抱了出來。

  漢子們將箱子雙手托在頭頂,腳步沉穩地跟在了黑袍少年身後。

  「老天!難道這些箱子裡裝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定有銀票,不可能全是銀子!」

  ……

  湖畔的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主動為黑衣少年讓開了道路。

  宋明岳看著對方的做派,心中一陣失落。

  無論從對方的言行還是舉止來看,趙朴似乎真有三十萬兩銀子!

  回想到之前對方臉上輕視的神情,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了他的臉上。

  「以後這筆債,遲早要你們趙家償還,我們走!」

  宋明岳情知他繼續留在這裡,只能自取其辱,也不多做停留立即鑽進了轎子。

  顏柔郡主面上也有些掛不住,輕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她究竟對誰產生了不滿……

  「起轎!起轎!」

  轎夫聽到郡主的聲音,急忙將粉色小轎抬了起來。

  眾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並沒有譏嘲之意,反而一臉戚戚焉,大有難兄難弟之感。

  那眼神好像在說——在場沒買到心儀書作的又何止你們二人,誰還不是傷心人咋地?

  錢小小看著兩頂小轎被人抬起,心口割肉似的疼。

  這兩位她們小翠軒都得罪不起。

  關鍵人家還是帶著一大筆銀票來的,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

  打了笑臉人叫不近人情,讓送銀子的人受委屈那叫自殘……

  於是她立即做出了明智的取捨,這年頭一副書畫出得起十九萬兩銀子的買主,到哪裡找去?

  「二位慢走!你們還願意出十九萬兩銀子,買葉家主人的書作嗎?」

  錢小小立即朝遠處揮了揮手裡的繡帕,聲音很是婉轉柔媚,簡直酥到了人的骨子裡。

  眾人心臟被她的聲音撩撥的砰砰亂跳,抬頭看著平台上餘韻猶存的婦人,很好奇她年輕時該是何等妖媚的存在。

  站在甲板上的趙朴,濃短的眉毛朝中間靠了靠,仰頭看著錢小小,不知她是何用意。

  正要離去的宋明岳聞言一喜,難不成這位心思敏銳的老婦人終於開了竅,希望藉此和他們宋家搭上關係?

  他雖不敢保證能讓小翠軒在短時間內分到宋家的大好處,但只要對方長期和宋家保持良好關係,今後得到的好處絕不會少於十一萬兩。

  兩頂小轎一停,一名護衛立即傳話道:「小翠軒可是願意將那幅書作賣給我家公子?」

  「正是!正是!」錢小小眉開眼笑點了點頭。

  場間圍觀的眾人聽到這樣的怪事,立即心生不滿,此時看向那兩頂小轎的眼光,突然變得很不友好起來。

  那感覺就像一群遭了難的乞丐,大家共同挨餓還好。

  偏偏就你特殊,每天都有富家小姐給你送飯,還偏只許你一人吃。

  又像是一起去青樓的色友,每人都掏出了十兩私房錢,偏你非但沒花錢,還得了人家姑娘幾兩銀子。

  所謂可以同患難,不可獨富貴便是此理,世間事講求的便是「公平」二字……

  「孰可忍?孰不可忍!」一聲義憤填膺無比滄桑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崖山三老出奇地和陳子凌熟知的一位古代教育家,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如果單純從悲憤程度上來講,三人的聲音也不一定會輸孔丘多少。

  若是從聲音大小來看,三人的齊呼明顯占有絕對優勢。

  宋明岳咧嘴一笑,笑的很是開心。

  他忽然覺得今天的事情很有意思,這就叫做反敗為勝,後來居上?

  「顏柔郡主,明岳去去就回」

  宋明岳,朝粉紗小轎拱手行了一禮,舉止顯得很是斯文有禮。

  顏柔郡主心神有些激動,輕嗯了一聲。

  聽到對方難得溫柔的聲音,宋明岳心中更加舒暢。

  「……暮雲飄散,分明夜色如晴晝,漸消盡醺醺殘酒……何媚容艷態,抵死孤歡偶……」

  嘴裡哼著最近大興城歌肆酒樓,廣為流傳的小曲,宋明岳在五名護衛的陪同下,朝著畫舫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他本可命手下去取書作,不過想到趙朴吃癟怒氣沖沖的模樣,宋明岳就想哈哈大笑。

  這樣羞辱對方的好機會,他怎可錯過!

  站在甲板上的趙朴,一步步走到錢小小的面前,眼中隱有風雷,體內一股真氣開始沿著經脈快速運轉。

  「你這話什麼意思?」

  趙朴扭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站在玻璃後方的陳子凌,回過頭來看著錢小小疑惑道:「這是你的決定,還是他有什麼別的想法?」

  不需明言,錢小小就知道黑衣少年嘴裡的那個「他」,指的是誰。

  場間地位最有威懾力,最能令少年忌憚的除了葉家的家主,還能有誰?

  趙朴身後的六名漢子,立即將頭頂的大木箱子嘭的一聲,放在了畫舫的平台上。

  眾人手臂上滿是肌肉,竟比常人的小腿還粗,冷冷的眼神大有以命換命,忠心護主的做派。

  扮做婦人的錢小小假假也有六品中的境界,她想自保不成問題,若是任她施展出毒藥,輸的人也未必是她。

  不過今天畢竟不是鬧脾氣的時候,錢小小忙朝對方解釋道:「老婆子可沒說不賣給公子呀?您怎麼發了這麼大的火?怒傷肝氣傷肺,這樣可不好~」

  「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絕對童叟無欺,若是您以後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儘管去找我……認識的葉家家主。」

  錢小小嬌笑一聲,扭頭看了一眼陳子凌,立即將鍋甩給了他。

  聽到不是她變了卦,尤其不是葉家家主的意思,趙朴立即松下心神,拱手朝對方施了一禮,態度顯得很是真誠。

  如果對方只是小翠軒的主人,他絕對不會有如此做派。

  與其說是他在給這位半老徐娘賠罪,倒不如說是給玻璃後的那人表明自己的態度。

  見對方沒有回應,他將身子又向下壓了壓,做足了晚輩應有的姿態,甚至顯得有些……過於恭敬。

  「趙公子快請起,我怎麼能受得了您如此大禮呢~」

  錢小小抬手用繡帕託了托黑衣少年的胳膊,神情顯得有些惶恐。

  「錢小柯,快將葉家少爺的書作交給趙公子。」

  錢小小對一旁心驚膽戰的歌姬吩咐一句。

  翠衣女子低著頭挪著小步,扭扭捏捏頗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鵪鶉,雙手將一紅色木盒呈給了黑衣少年,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趙朴終於如願以償得了書作,轉手就交給了身邊那位穿著青色衣裙的小姑娘。

  「這五箱銀子有十萬兩,這裡是二十萬兩銀票。」

  趙朴看著面前白花花的銀子神情微變,緩緩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沓銀票,依依不捨交給了對方。

  他確實沒想到今天會出如此高的價格,原本他也只準備了十萬兩白銀。

  之所以用現銀,不只是為了顯擺,更重要的還是這種真金白銀的震撼力。

  剩下的這二十萬兩銀票,他本打算留到以後用,看來如今只有一次性花出去了。

  當然和以後的事相比,這些銀子完全值得。

  站在甲板上一臉不敢置信的宋明岳,雙臉鐵青哆嗦著身體,指著小姑娘手裡的木箱子沙啞道:「小翠軒這是何意?」

  如今他已騎虎難下,不要說是他的父親,就是他們宋家子弟也難以接受他被對方如此羞辱。

  之前純粹是關於一幅書作的金錢之爭,輸了便輸了。

  如今是家族尊嚴和臉面的問題,若是他稍有退讓,恐怕一輩子在族中也抬不起頭來。

  即便面對不可仰視的皇權,入仕的世家子弟若是被皇帝嚴厲訓斥,也會為了家族榮譽自戕而死。

  若是小翠軒主人迫於趙朴的逼壓,不得已改了主意,他即便冒著生命危險也必須從對方手裡奪回書作。

  宋明岳掂量著利弊,一瞬間就拿定了主意,

  錢小小身子一動突然站在了二人中間,隔開了隨時會大打出手的趙朴和宋明岳,自責道:「都怪老婆子沒有說清楚,錢雅琴快將書作取來!」

  過不多時,一名白衣女子就抱著一卷書稿,嬌喘噓噓跑了過來。

  錢小小伸手接過書稿解開紅色絲繩,朝一臉決絕的宋明岳亮了亮,「宋公子,您看,這不是嗎?」

  突如其來的緩和局面,如和煦的春風拂過霜雪,宋明岳僵硬的身體動了動,伸手接過了那幅驚艷的作品,心神一陣搖曳。

  他終於不用冒著生命危險,和趙家那位失敗者爭搶書作了。

  他只用了十九萬兩銀子,就買到了對方三十萬兩銀子才買到的作品。

  宋明岳悠悠舒了口氣,今日之事他不止沒有丟掉面子,甚至還暗暗壓了對方一頭。

  「謝小翠軒主人成全!」

  宋明岳朝錢小小恭敬一禮,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沓銀票,遞給了對方。

  五名護衛立即護持著他走下畫舫,匆匆穿過眾人嫉妒的目光,朝小轎走了回去。

  黑衣少年望著宋明岳遠去的背影,面上神情數變,他現在真有些惆悵了。

  不是他心疼那多出來的十一萬兩銀子。

  實在是今日之事傳揚出去,他臉上無光啊……

  估計今後絕大數人,都會像看二傻子一樣看著他。

  「這件事,我需要個解釋!」

  趙朴嘆息一聲,朝錢小小擺出一張苦瓜臉來。

  錢小小掩唇嬌笑一聲,「公子買的是葉家少爺為流民募捐所寫的書作,老婦人賣給宋公子的是葉家少爺送給賤妾的作品,價值……自然是……不同的。」

  錢小小拿捏著對方的意圖,故意在後一句話上加重了些語氣。

  同一件事用不同的字眼說出,便有了不同的意義,可謂變一字而差萬里。

  錢小小的話重點便在「價值」和「不同」這兩個普通的字眼上。

  那位五官清秀的小姑娘,看了看身邊的黑衣少年,悄悄握了握他的大手。

  在場的歌姬們一臉迷惑。

  錢小小故作深沉。

  黑衣少年爽快一笑,他卻懂了……

  有人能將誘拐良家婦女的事說的令人嘖嘖感嘆,閨中少婦聞之落淚。

  有人能將殺人放火之事說的大義凜然,正直俠客亦是熱血沸騰。

  憑的便是一個「意」字。

  意不同,事便不同,雙方的代價自然不同。

  「小子受教!」

  趙朴朝錢小小恭謹一禮,這次的動作完全是出自他的本心。

  直起身來,趙朴拉著身邊的小姑娘,直接朝陳子凌所在的雅室走了過去。

  兩名漢子搬著一隻大黑箱子緊隨其後,四名漢子遠遠守在了門口。

  葉輕眉透過玻璃看著來人,朝陳子凌擺了擺手,「如此也好,你們聊,我去找錢小小說正事去了。」

  錢小小,錢小猗,綠猗,怎麼這麼多名字?

  想到陳子凌那位會易容術的小師妹,葉輕眉鼓了鼓嘴巴,迎頭恰和那位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在門口相遇。

  二人看著彼此十分相似的神情,微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就此擦身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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