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茶話

  錦衣少年神情難免有些尷尬,目光隨意在小院內的事物上來回移動,儘量讓自己有事可做。

  梅碾沉心中雖對少年的失禮行為十分不滿,面上卻是慈眉善目了起來,開口道:「陳子凌,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少年是何人?」

  錦衣少年禮貌地朝陳子陵微微一笑,儘可能讓自己的舉止顯得端正、儒雅,給他一種禮賢下士,容易結交的形象。

  陳子陵見對方談到正題,緩緩站起身來,很配合地露出幾分驚訝的神情,轉身朝錦衣少年好奇道:「你是誰?」

  錦衣公子制止了梅碾沉即將到來的指責,走到陳子凌身邊,開口道:「我姓劉,字昭明,你叫我昭明就好。」

  魏國國姓為劉,這位能讓御史大夫梅碾沉,親自陪同的少年自稱姓劉,潛台詞就已點名了自己的皇族身份。

  只不過這位錦衣少年沒有明說,自有他的用意,陳子凌也只好繼續裝傻充楞。

  「不知二位前來所為何事?」陳子凌見這位少年沒有端什麼架子,立即借坡下驢,禮貌地問了一句。

  「路過此地,來向葉家家主討杯水喝。」

  劉昭明面樓微笑,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如同好友相見語氣輕鬆自然。

  梅碾沉聽著劉昭明的話,臉上露出欣賞的表情。

  陳子凌引著二人走進乙字三號房,讓他們稍候片刻,走進廚房親自煮了一壺茶。

  如今客棧明面上只剩了他一人,一些小事也需要他親力親為。

  陳子凌的房間布置簡單,最裡面放了一張矮床,客廳內是一張紅色圓桌,幾把木椅圍在圓桌四周。

  床腳的地板上擺放了十幾件造型新奇的物事。

  窗台旁邊放了一張烏木小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堆了一摞泛黃的草紙。

  劉昭明在陳子凌的房間,看到幾件造型奇特的物事,不由暗暗稱奇。

  渡步到書桌前,看到一堆寫滿墨字的草紙,忍不住欣賞起了對方的書法。

  「豬蹄紅燒後紅潤若蜜,煲湯後湯色濃白,炙烤後口感酥香……」

  劉昭明雙眼在幾張草紙上審視一番,發現每張草紙上的內容全都和豬蹄有關,無聲一笑。

  可是看著紙上筆力老道,風骨灑脫,別具美感的字跡,忍不住驚嘆起來。

  「字如其人,果真字如其人!好字,好字!」

  劉昭明細細體會著對方的意境,不覺陶醉其中難以自拔,右手仿照著紙面上的字跡,在空中勾畫了起來。

  時間似乎在他的一勾一划中靜止了,不,更確定來說是此刻他的腦海中,已經沒了時間的概念,意識不到時間的存在。

  他的眼睛只盯著紙面上的靈動若飛的字跡,腦海中只有包納天地的狂意。

  一撇一捺中自成溝壑,一點一豎中自有曲水流觴,筆法黏連中,意境自生,物象萬千。

  似乎隨著他的勾畫,身體已走過萬水千山,親眼目睹了無數美景,心中說不盡的快意。

  梅碾沉端坐在椅子中,扭頭看了一眼舉止怪異的劉昭明,忍不住走了過去,只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字跡,心中便是一喜。

  書法造詣頗高的梅碾沉,瘦削的雙肩忍不住抖了抖,滿臉皺紋似乎減了不少。

  不過很快,他就從陳子凌的書法中醒過神來,非但不覺有何驚喜,反而更加拿定了之前的主意。

  陳子凌走近房間,見二人正圍在書桌前觀看他的書法,自謙道:「在下的書法難登大雅之堂,二位請來用茶。」

  「意境高妙,不同凡俗,實乃當世奇作!」劉昭明愛不釋手地放下了手裡的字紙,連連誇讚道。

  三人隨便閒聊著一些瑣事,劉昭明多次用眼神示梅碾沉,對方都視若不見,令他暗暗納罕。

  老頭出了名的古怪,不能以常理推論,劉昭明也不在意,只好語氣親昵地和陳子凌繼續談論流民問題。

  陳子凌知道對方身份非同凡俗,也不知自己的話能不能起到作用,既然對方提到這個問題,他也沒什麼好保留的。

  最起碼他們葉家的利益,現在和魏國是一致的。

  陳子凌穩定了一下心神,面色顯得很是鄭重,看著劉昭明的眼睛,認真道:「若要解決流民問題,只需三個字。」

  「哪三個字?」劉昭明一臉好奇。

  「罷刀兵。」

  陳子凌的話聽在二人耳中令他們心中一驚,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葉家家主言行實在……異於常人。

  只怕他這句形同叛國的話,在大街上說出去,就得嚇跑所有路人,單憑太學院學子和魏國熱血男兒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二人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對方一定有些了解。

  沒有人會認為超凡出眾的葉家家主是傻子,他竟然敢當著皇族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劉昭明愕然地看著對方,他雖然很感激對方的坦誠,但是這樣的話他是不敢說的。

  片刻後,劉昭明搖了搖頭,心想罷刀兵就要議和,如今南慶兵鋒正盛,直欲兵臨大興一統天下,即便魏國想要議和……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南慶已吞占了我魏國二十餘州郡,前線又經新敗,我魏國與南慶勢同水火,不死不休,君主將士當死於社稷,寸土必爭,況於此乎?」

  劉昭明的聲音雖不大,內里卻隱含風雷,他的話聽在任何有血氣的男兒耳中,一定生不出不同看法。

  隨著他的這句話出口,房間內頓時一靜。

  梅碾沉聽陳子凌如此直白地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心中生出無限感慨,反而對他的戒意稍減些。

  陳子凌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看法很難被對方接受,更加難以改變魏國朝廷的決斷。

  戰爭機器一旦開動,那裡有那麼容易停止的?

  任何戰爭到最後一定不是關於對錯和利益,而是演變成雙方軍民的意氣之爭。

  而意氣通常是不理智的,魏國朝廷的決策正在加速自己的滅亡。

  陳子凌失望地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看來他想要保存葉家必須另想他法了。

  陳子凌看著二人語氣平淡地問道:「現在魏國最大的敵人不是南慶,而是國內的流民,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較取其輕,我一個商賈都知道的道理,怎麼朝廷不明白?」

  劉昭明被他問的一愣,疑惑道:「歷代都有流民,只是人數多寡的問題,難不成國內流民已經到了即將暴亂的地步?」

  梅碾沉心中一嘆,這位皇長孫沒參與過朝政決策,自然對魏國朝廷的事情無法盡知。

  他卻知道魏國國內至少有十幾萬災民,一旦釀出災禍,產生連鎖反應,陷入戰亂的普通百姓也會變成流民。

  朝廷又無力賑濟,只能眼睜睜看著流民問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不需要南慶來攻,單憑國內發展成燎原之勢的流民,就能將朝廷徹底拖垮。

  劉昭明扭頭看著神色沉重的梅碾沉,請教道:「梅師,國內流民問題當真如此嚴重?」

  梅碾沉無奈點了點頭,一雙精明的眼睛看著陳子凌,試探道:「葉家賑濟的災民有多少?」

  陳子凌想了想一葉從葉輕眉那裡得到的消息,沒有按照流民的匯聚速度將數字擴大,反而將很久前的數字刻意減少了些。

  「不足五萬,大多是一些無法獨自生存的老弱婦孺。」陳子凌傷感地嘆息一聲。

  劉昭明心中一驚,心中隱隱有些憂慮。

  梅碾沉細心觀察著陳子凌的表情,看他不似作偽,心中不由一顫。

  陳子凌不知道,他這少報的數字,依然是大了些……

  在這個世界富庶之家,開粥施捨幾千流民已是大手筆,他們葉家竟然賑濟著五萬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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