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莫州城陰雲密布,天空像是被人用淡淡的水墨,渲染了一層又一層,還未到午時,天色就如暗夜般昏沉。【,無錯章節閱讀】
由遠而近的滾滾悶雷聲,壓得城牆上的守軍有些喘不過氣來。
「敵襲!是敵襲!」
咚咚!咚咚咚!……
令人頭皮發麻,一聲急過一聲的震鳴聲,在莫州城內不停迴響。
東、南、西、北,四處戰鼓,幾乎是在同一刻被人齊齊擂響。
留守城中的士兵們,從未想恐怖的南慶騎兵主力,竟會出現在莫州城下!
變故發生前,冷長豐和三保正坐在一起喝茶閒談,聽到外面的吶喊聲,顧不得尋找雨傘,直接帶人登上了殘破的城牆。
冰涼的秋水嘩嘩落下,濕透了二人的錦服,弄亂了二人的髮絲,擊打在二人的臉頰上,痛麻一片。
「不是說讓我們留下迷惑刺客嗎?怎麼招惹來了慶軍!」
明三保聲音中帶著哭腔,望著城下鋪天蓋地而來的南慶騎兵,身子止不住抖動起來。
前兩天皇長孫和秦武陽,親自找他們談論了接下來的打算。為了避免意外發生,緹騎們決定在莫州留下一百五十名緹騎迷惑刺客。
內傷未愈的冷長豐,在陳子凌的冷嘲暗諷下,主動擔起了誘餌的擔子。
明三保本想藉此立些功勞,果斷留下了下來。
在他們看來,留在上萬兵力把守的莫州城做誘餌,只要他們不出城,暗中的刺客又能拿他們如何?
即便真是那位在背後指使,過幾天他發現皇長孫已平安返回大興,也不會動用軍隊對付他們這些小人物。
看著城下匯聚的青甲騎兵,明三保和冷長豐發現自己錯了,這次想要對皇長孫動手的不是燕王,而是南慶敵軍……
「王守備!莫州城能堅持多久?」
還是冷長豐更加沉穩,最快從震驚中收回心神,扭頭朝遠處跑來的矮胖將領,大聲催問起來。
「守不住,守不住!慶賊來勢洶洶!二位公公快快帶上殿下逃命吧!」
王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低吼出聲。
他身為莫州將領,誓與城池共存亡,然而停在城中休整的皇長孫,卻是他不敢忽視的存在,若是皇長孫有失,他的家人也定會跟著一起陪葬。
冷長豐抓著他的領子,一下將他提在了空中,怒吼道:「什麼守不住?你給咱家說清楚!你有一萬大軍在手,只需堅持數日就能等來援軍,如何守不住?」
王隴伸手握在了冷長豐的手腕上,被對方的舉動也觸發了火氣。
「什麼狗屁一萬守軍!莫州主力三日前便已調往了撫州,現在老子手裡只有三千老弱病殘,不想死的,就趕緊給老子滾!」
明三保如遭雷擊,一屁股蹲在了雨水中,「完了,完了,是那兩個兔崽子合起伙來,害了咱們……」
冷長豐蹬蹬蹬一連退了幾步,伸手扶在了殘破城牆上,強撐起了自己的身體。
若是在他身體全盛之時,外面縱有千軍萬馬,只要他不戀戰,或許有九成把握全身而退。
可是現在他只回復了五成功力,後背隱隱作痛,實力與八品初境沒什麼區別,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秦武陽拿出緹騎司的情報,上面明明說莫州城中有一萬餘名守軍,緹騎司的情報絕不會有假!
這也是他們毫不擔心自己安危的原因,也是他們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守城兵力上的原因。
二人在城中好吃好喝,每天只在中午和傍晚巡視一下那些關在馬車內的『南慶人』,一早前往『皇長孫』居住的小院問安,也只是做做樣子。
如今大敵當前,他們卻發現自己所在的莫州,竟然守無可守……
「王將軍,西城快守不住了!」
一名臉上沾了血水的魏兵,提著鋼刀拼命朝東城跑了過來。
王隴握緊拳頭在殘破的城牆上擂了一下,牙關緊咬嘶吼道:「兄弟們!來五百人和我頂上去!」
「將軍!東城守軍也不過九百五十二人,現在卻要抽出大半支援西城,我們守不住啊!」
看著前方正在調整陣型的慶軍,數十位老兵眼睛睜的老大,忍不住提醒起來。
「先守住西城,來人,和我上!」
王隴威嚴的目光朝身後快速掃視了一番,噌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寶刀,身先士卒直接朝西城殺了過去。
無多不少五百名老弱病殘,以最快的速速聚合成了兩支方形軍陣。
黑漆漆的長矛斜斜舉起,凌亂的步伐聲中,五百名守軍拿出了最後的餘勇,嘶吼著迎向了自己的命運。
頭髮斑白的矮個子將軍,扭頭看了看他們,飽經風霜的老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
距離莫州城三百里外的一處小村莊中,正停著二十餘匹駿馬。
黑漆漆的廢墟中,有間半塌的茅草房很是顯眼。
陳子凌雙手拿著件濕透的衣物,靠近火邊耐心烤著,抬頭看了看外面的雨水,忍不住擔心起了某個人的安危。
那晚是錢小猗幫他和秦武陽引開了明三保,也是她昨夜告訴自己在這裡等她。
她要去前方探路,串門,看看能不能幫眾人找個更安全的藏身之所。
錢小猗的存在依然是個秘密,一行人中除了陳子凌外,也只有秦武陽一人知曉。
並且秦武陽將她,誤會成了陳子凌的貼身婢女……
按照錢小猗的描述,距離莫州城百十里,南慶與魏國交匯處,有六座大型塢堡,又稱梅花塢。
堡主的女兒曾經和她關係不錯,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嗯,沒錯,是利用一下……
陳子凌輕咳一聲,將身體轉向一位黑袍少年,低聲勸阻道:「殿下,如果您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秦武陽立即附和道:「臣也覺得此行過於兇險,即便真如知世郎所料,莫州之事是燕王和前線慶軍的陰謀,可萬一南慶朝廷改了主意,殿下此行……」
皇長孫扔下手裡的小木棍,擺了擺手,「不要說了,我意已決,若是我就這麼灰溜溜回去了,世人只會說燕王在前線拒敵,而我這個侄子只會逃跑。」
「何況我對知世郎的判斷十分贊同,我相信南慶朝廷不會做出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
皇長孫說著一臉欣賞地看了看陳子凌,想到莫州城即將發生的事,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冷長豐和明三保留下誘敵之事,就連他都被陳子凌和秦武陽二人蒙在了鼓裡,他離開時還以為暗中有幾個麻煩的刺客。
直到啟程後,皇長孫才知道了真相,權衡再三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輕易放棄。
這是他第一次為國辦差,他輸不起。
「一百五十名緹騎,能活下來多少?」
皇長孫雖沒有問冷長豐和明三保的安危,秦武陽也猜出了他最想知道的是什麼。
「殿下,只要他們不死守莫州,依末將看,至少有兩成人能活下來。」
「兩成?」
皇長孫顯然對秦武陽的話有些震驚,要知道那可是圍殺。
能有一成活下來就不錯了,對方竟然誇口說有兩成!
「回到大興後,我一定奏請朝廷厚待那些為國犧牲者的家眷,親自為生還者請功!」
皇長孫站起身來,緊緊握了握拳頭,一臉鄭重道。
「謝殿下!」
秦武陽單膝朝他行了一禮,眼中隱有淚光。
留在莫州城中的緹騎中,有幾個和他關係比較好的兄弟,為了大局他只能一視同仁。
許多人可能至死都不清楚,自己保護的那位皇族其實是個冒牌貨。
緹騎的倖存率他其實說的高了,兩成只是保護那位『貴人』離開莫州城的人數,沿途一定會有更大的風險,最終結果幾乎可以用全軍覆沒來形容。
只是冷長豐和明三保這樣的高手,卻有很大可能倖存下來。
他說兩成只是為了寬皇長孫的心,避免回答的太過露骨直白。
大人物誰會真的在乎他們這些人的死活?
皇長孫這樣含蓄的問話,和如此大方的承諾,對他們那些兄弟,已是最大的尊重和認可。
簡單吃過午飯之後,秦武陽派人臨時搭建了幾間茅草屋,將二十匹駿馬和七名俘虜分別關了個進去。
為了防止俘虜逃脫,陳子凌每人餵給了他們一顆紅色小藥丸,綁著手腳,沒了力氣也不怕他們走脫。
饒是如此,陳子凌還是藉口不放心,親自當起了牢頭和他們睡在了一起。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最重要的是模仿那個人,那個痴傻了的南慶皇族。
大雨持續到深夜才漸漸停了下來。
由於吃的過飽,一道帶著些歡快情緒的鳥啼,清晰地傳進了陳子凌的耳朵。
「喂,你在嗎?」
許久沒人回應,錢小猗用寬大的斗篷遮住了自己的頭臉,探頭朝黑漆漆的茅草屋中悄悄喊了一聲。
「包子,有包子?」
一道陌生而又雄渾的男性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震的她的左耳有些發癢。
錢小猗沒有任何猶豫,擰腰側身,一拳就要擊碎對方的喉嚨。
陳子凌探手擋住了那隻兇猛的小拳頭,輕輕一轉,快速將她扭過身,另一隻手提前鎖住了黑衣人的反擊。
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被人制住了雙手,錢小猗聳然一驚,從沒想到這裡還有如此高手。
「快說!你是什麼人?不然我擰斷你的脖子!」
陳子凌桀桀一笑,繼續在她耳邊威脅道。
錢小猗聞到那股熟悉的汗味,心神不由一松,放棄了接下來的反抗。
這世上帶有她體香味的男人,除了那個睡過她被窩的壞師兄……還有誰?
錢小猗憨純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戲謔,扭動後背在對方身前蹭了蹭。
「死丫頭,這麼晚才回來!」
陳子凌見她識破自己的身份,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壞師兄!」
錢小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嘻嘻一笑,踮起腳尖雙手攔著陳子凌的脖子,撅起小嘴,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起了自己的小陰謀。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錢小猗突然變了性子,主動和陳子凌撒起了嬌。
「這樣?」
陳子凌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嗯,就這樣!」
錢小猗毫不退讓,將濕漉漉的身體在他身上蹭了蹭,仰著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不好吧?」
陳子凌伸出袖子,在她腦袋上擦了擦,忽然覺得這個做法有些親昵,尷尬地住了手。
錢小猗背著雙手,逼得陳子凌步步倒退,仰首挺胸似乎她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人。
陳子凌高舉雙手,一邊後退,一邊搖頭。
「師哥,你就從了我吧?」
錢小猗右眼一閉,左眼睫毛眨了眨,模仿著陳子凌的聲音低聲說道。
陳子凌聽著她模仿的似模似樣的聲音,眯著眼睛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不理我?」
錢小猗一雙大眼睛咕嚕咕嚕一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啊——」
輕呼聲中,錢小猗側身欲倒,似乎扭到了腳,一隻大手及時探入了她的腰間將她託了起來。
「笨死了!還痛不痛?」
陳子凌將她扶到一處隱蔽的地方坐定,脫下她右腳上的白色布襪,伸出三根手指,在那隻紅腫的腳踝上輕輕按揉了起來。
點按了相關穴位,又餵了對方活血化瘀的藥丸,陳子凌終於重新拯救了這個活寶。
「哼!還說不在乎我?」
錢小猗得意一笑,享受著他的貼心服務。
「給……還有左腳。」
錢小猗鼓了鼓嘴巴,將左腳塞進了他的懷裡。
陳子凌抬手在她腳丫上打了一下,站起身擺了擺手,「左腳沒受傷也讓我按,小爺不伺候了,你事太多。」
「這不就受傷了嗎?」
咔的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克制住的輕呼。
也不知錢小猗怎麼做到的,眨眼間另一隻完好無損的小腳丫,硬是被她弄得腫脹了起來。
「原來之前你也是故意的,你就這麼不在乎自己!」
陳子凌被她氣得夠嗆,直接點了她的穴道,在髮絲中抽出一根銀針在她身上刺了幾下。
笑的眼淚直流,卻又發不出聲音的錢小猗,忍不住想起了二人相見時的場景,當時在馬車中,陳子凌也是這樣對她的。
辣手摧花,冷酷無情。
「下次不要再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聽到陳子凌鄭重的責怪聲,錢小猗可憐兮兮地眨起了眼睛。
陳子凌有些不忍,快速收回銀針,他只是擔心對方將來會走極端,所以提前糾正一下。
「師妹,你不愛惜自己,將來怎麼在乎別人?」
陳子凌一臉嫌棄地將那隻紅腫的小腳丫,放進了自己的懷裡主動幫她按揉起來。
「你不嫌棄就好。」
錢小猗將臉上的淚水,全蹭在了對方的身上,一臉倔強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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