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暖心之舉
范閒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但老鄉的眼神太犀利了,成功給他整臉紅了。
事實擺在面前,無言以對的他只能避開老鄉的視線,尷尬的摸摸鼻子,繼續朝場中看去。
見狀,梅呈安無奈的搖搖頭,回過頭繼續朝場中二人看去,洪四庠此時再度開口了。
「朱大人,跟我回城吧。」
朱閣低下頭默不作聲,跟他回城是萬萬不可能的,但又不敢開口拒絕,只能沉默以對。
洪四庠眯了眯眼。
「朱大人是要逃走,還是要殺了老奴,再或是想要自盡,都請自便,且看你能否如願!」
朱閣無可奈何,只能把哀求的目光投向陳萍萍。
陳萍萍第一反應是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他本心是不太願意開口的,因為朱閣所作所為讓他很不高興。
然而等朱閣哀哀切切的喊出那聲哀求意味頗濃的「院長」時,他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猶豫了片刻,有了決定的陳萍萍抬起頭看向了洪四庠的背影開口道。
「之前朱格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嗎?」
洪四庠不曾轉身,只是偏著頭回了一句。
「聽到了。」
陳萍萍淡淡的說道。
「既如此,朱閣生死,無關緊要!」
聽到這兒,洪四庠緩緩轉身看向他。
「陳院長,想說什麼?」
看了眼垂頭喪氣的朱閣,陳萍萍輕聲言道。
「我了解朱閣,就這般把他押回京都,各部問審對於他…與羞辱無異。」
頓了一下,陳萍萍語氣越發幽深。
「窮途末路之人,所要的只不過是個顏面。」
洪四庠沉了沉眼,有些不太情願。
陳萍萍身子往前傾了傾。
「洪公公。」
洪四庠抬頭看向他,靜待後文。
陳萍萍眯著眼問了他一個問題。
「若你我有此一日,肯受此辱?」
洪四庠眼神一動,若有所思。
陳萍萍笑了笑,身子靠了回去,溫聲道。
「還與他吧。」
洪四庠與他對視了片刻,微微扭身,將手中匕首輕輕拋起掉了個方向,握住刀刃後徹底扭身看向朱閣,將匕首遞了過去。
朱閣感激的躬身雙手接過匕首,朝陳萍萍恭敬的行了個禮。
「謝院長!」
直起身子,朱閣心平氣和的指了指范閒同陳萍萍說道。
「院長,范閒此人,機敏聰慧,文采蓋世,年輕一輩中,除了梅呈安,無人能出其右。
他將來,或許能成為文壇宗師,又或許是濟世名臣,但唯獨不適合接掌監察院。
自他入京以來,我一直留意他,雖是天才,但骨子裡缺了那種對皇室的敬畏!
如果由他接掌監察院,恐有巨變!」
此番話完,陳萍萍臉當即就耷拉下去了。
洪四庠一聽頓時眯了眯眼,忍不住轉頭看了范閒一眼。
范閒靜靜地看著朱閣,沒有任何反應。
他這番話除了結論他不太苟同,其他的話倒也沒有偏頗,這次就不懟他了。
反正他的態度是,給就要,不給也行。
一旁負手而立的梅呈安聞言不由的勾了下嘴角,又很快斂去,靜靜旁觀。
陳萍萍心中的不悅很快消失了,質疑他的決定沒關係,反正他不聽,陛下…愛聽不聽。
「你此番話語,是否向陛下轉述?」
朱閣沉默片刻,緩緩吐了一口氣,調整了一番即將直面死亡的心態後,他笑著開口道。
「最後一次進言了,朱閣一生為慶國,從無半點私心,今日身死,有憾,無悔!」
給自己的一生做完總結後,朱閣轉動著身子朝眾人拱手示意。
梅呈安放下了負在背後的手,人怎麼也算是同僚,又是一方大佬,且與自己無仇無怨,回禮不至於,但基本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諸位,去路迢迢,朱某先行一步了。」
說罷著最後一句,朱閣雙手倒握匕首,狠狠的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劇烈的疼痛迅速倒卷其身,他的臉幾乎是一瞬間就憋成了豬肝色,嘴角也很快溢出鮮血。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接著身子一歪,隨著一聲悶響,監察院陳萍萍手下第一人,手握重權威風八面的一處主辦朱閣朱大人,於眾目睽睽之下就此倒地身亡,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目睹了這一幕的眾人皆沉默不語,陳萍萍眼角跳了跳,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言若海看著朱閣的屍體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微風卷過,吹掉了落在朱閣屍體上的竹葉,竹葉翻滾幾周後,復又飄落在地,重歸沉寂。
洪四庠率先打破了這股沉悶的氣氛,他緩緩轉身面向陳萍萍躬身頷首道。
「陳院長,我先回宮了,此間話語,我會盡皆轉述於陛下。」
陳萍萍自他說第一個字便睜開了眼,待他說完陳萍萍微微躬了躬上半身。
「洪公公有勞!」
洪四庠也不多言,當即施展輕功,轉順便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他走後,陳萍萍揮了揮手,前後兩隊黑騎立時齊齊轉身,沿著來時路各自退去。
場間此時只剩下梅呈安四人外加言若海了。
在陳萍萍的示意下,范閒推著輪椅緩緩前行,土路凹凸不平不是很好走,王啟年在側面幫著推,梅呈安負著手緩步跟在另一旁。
幾人在朱閣的屍體前停下了。
陳萍萍彎腰想幫朱閣合上雙眼,但手伸到一半不知怎麼的頓了一下,然後又收了回來。
低著頭,陳萍萍默默的打量著地上的朱閣,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憶起往昔,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幽然開口道。
「我還記得,初見你們的時候,意氣風發跨進這個門院的樣子。」
言若海不是冷酷,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再說這些不但矯情,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翻了翻眼皮,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我也記得。」
說罷,他抬頭看向范閒,又掃了梅呈安和王啟年一眼後開口道。
「勞煩你們,推他回城!」
梅呈安微微頷首,范閒和王啟年也同時點了點頭。
收到回應的言若海當即轉身大步離去。
轉眼只剩他們四人。
陳萍萍依舊在低頭看著朱閣,他偏了偏腦袋側對著朱閣的面容,突然輕聲復誦起他臨死之前說的那四個字,像是為他送行。
「去,路,迢,迢。」
一字一頓的復誦完,陳萍萍回正腦袋,身子坐了回去,頓了下,身子再度前傾。
「終有一日,會再相見!」
幽幽的同朱閣說完這最後一句話,陳萍萍心情貌似輕鬆了不少,往椅背上一靠,語氣輕快的說道。
「我們回吧。」
范閒看了眼朱閣的屍體,開口問道。
「不用收屍嗎?」
陳萍萍擺擺手。
「回頭兒,自會有人來處理。」
范閒點了點頭,推著輪椅朝前行進起來。
梅呈安還沒走幾步,王啟年跑了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
「少爺。」
梅呈安腳步看了他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朝一起停下扭頭看過來范閒說了一句。
「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范閒雖然好奇,但也沒多說什麼,點點頭便推著陳萍萍往前走了。
梅呈安目送著他們走得稍遠一些後,扭頭看向王啟年。
「現在可以說了,啥事?」
王啟年聞言啊了一聲說道。
「是這樣少爺,我吧,想留下來。」
說著他扭頭看了眼朱閣和他手下的屍體一眼。
梅呈安跟著瞥了眼屍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又想賺外快?」
王啟年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少爺你誤會了。」
他這次難得的沒有嬉皮笑臉,而是正色道。
「我是這麼想的,朱大人雖然…誤入了歧途,但這些年他畢竟為監察院為慶國立下了數不清的功勞,那些我都看在眼裡。
我不是想為朱大人辯駁什麼,只是他如今已經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了,我不想他死後…
此處竹林地處偏僻,少有人行,或有飛禽走獸出沒,所以我想在收屍的人來之前守在這裡,避免…避免他的屍體被走獸啃咬,死無全屍。」
梅呈安靜靜的聽完,王啟年骨子的善良本就是他最欣賞的一點,所以並不打算阻攔。
若是讓朱閣知道他死之後,是這個當了他十幾年屬下,他卻始終不曾放在眼裡的小透明感念他為監察院做出的貢獻,主動為他守屍。
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
范閒推著輪椅正默默前行著,忽然開口道。
「我沒想過逼死他。」
陳萍萍沉默了片刻後幽幽開口。
「人生一世,選條路,不退讓,不更改,一直走到盡頭,是件幸事,不必為之煩惱。」
范閒聞言想了想,默默的點了點頭。
或許,真是如此。
……
收起雜念抬頭看了眼天色,梅呈問道。
「天馬上就要黑了,院裡收屍的人大概什麼時候來你知道嗎?
別是要等個好幾天才來,你總不能在這裡守個幾天幾夜吧?」
王啟年擺擺手道。
「不用不用,院裡收屍的規矩,我還是知道的,最快天黑之前,最晚明天一早他們准來。」
梅呈安點點頭。
「你一個人能行嗎?我讓人給你送晚飯?」
王啟年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用那麼麻煩少爺,這竹林這麼大,我隨便找點吃食,足夠應付晚飯了。
倒是我夫人那邊,可能還要麻煩少爺,去幫忙說明緣由,省的我夫人擔心。」
梅呈安點點頭。
「行吧,既然你考慮好了,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嫂子那邊我會去說的,放心吧。」
「多謝少爺!」
「謝啥,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少爺慢走!」
梅呈安當即不再多言,轉身朝前面的范閒和陳萍萍追去。
范閒推著輪椅走在土路上,行進速度並不快,梅呈安只是步子邁的大些,很快便追上了。
「老王人呢?怎麼就你一個?」
范閒見只有他一個人追上來,好奇的問道,陳萍萍聞言也看向了他。
看了二人一眼,梅呈安決定實話實說。
王啟年考慮到朱閣監察院內奸的身份不敢跟二人明說,但他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好隱瞞的。
王啟年做的雖然談不上是什麼好事,但也絕對談不上是錯事,雖不好明說,確是暖心之舉。
所以他將王啟年方才對他所言跟他們倆複述了一遍。
陳萍萍聽完回正頭沉默不語。
范閒沉默片刻抽出手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隨後一路無言。
……
抱歉晚了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