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舞弊
三天過去,第一場春闈落幕。
學子們懷著沉重的心情踏出禮部貢院,有的言笑晏晏,有的心不在焉,各色情緒交織。
短暫休息一晚,將會迎來春闈的第二場詩賦考試。
貢院的大門閉上,留守的眾禮部與翰林院官員即刻開始批改試卷。
從春闈開始,直至結束後半月的出榜,包括春闈主裁官在內,一月內皆不可離開貢院,俗稱鎖院制度,防止考官與學子間的合謀舞弊。
但真正的舞弊,往往比透露考試信息高級的多。
禮部貢院的大堂內,此時正陷入極為忙碌的時間段。
吏員們收集好試卷,用紙糊住基本的姓名、籍貫等信息,然後按規矩層層迭放。
另一批禮部官員則迅速開始試卷謄錄工作,杜絕做記號,認字跡等舞弊行為。
「字寫的這麼丑,也敢端上檯面來。」謄錄的禮部官員眼見心煩,忙不迭抱怨。
卷子無需抄錄,轉手扔至垃圾堆中。書寫是會試的第一關,字跡潦草者,基本沒有評卷的必要。
事後,隨便打點低分便是交代。
官員們習以為常,有條不紊做著手中的工作。
「關乎學子大好前途,諸位務必慎重。」
林若甫搬著無新意的措詞,對官員們做著交代。
禮部尚書魏安作為副裁官,自然也在一旁幫腔。
眾官員強打精神應下,繼續手中的工作,三三兩兩的官員互視一眼,將略微短些的紙條糊在挑選出來的心宜試卷上。
除此之外,其他試卷皆是統一長度的糊紙。
抄錄官員每每見到糊紙略短的試卷,便會刻意留心,在抄錄的試卷上留下特別的筆數記號。
最後的步驟,則仰賴批卷官的手段,循認試卷,打出高就分數。
林若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品茶靜心,不做任何搭理。
禮部尚書魏安見狀,和善的面龐愈發充滿笑意。
悄無聲息的舞弊就這樣層層遞進在考院中,根絕不息。
「狗屁不通,答的一團漿糊。」
「本末倒置,好好的經義扯東扯西,絲毫不連貫。」
「這是何方學子,竟連聖人賢話都能答錯。」
批卷官的埋怨聲此起彼伏,在堂中炸響,眾官員當著樂子,時不時湊近一看。
遇到記號卷,批卷官便沉下心來,細細審視,做答合格,分數往高打。
做答一般,再留一層記號,歸檔時與其他沒有背景的舉人試卷做調換。
一名批卷官聚精會神視著一份卷子,初看眉頭緊鎖,繼而汗流浹背,直至最後深吸口氣,捧起卷子拍案叫絕,擲地有聲站起道:「爾等來看,這是哪位學子的試卷,竟答的如此滴水不漏,繪聲繪色。」
周遭考官一聽,紛紛上前圍堵,定睛一看,目光仿佛定住,陷入卷中立意無法自拔。
「好答,簡直賞心悅目。」
「今年春闈果真要出奇才,陛下龍顏大悅啊。」
「哦,呈上來看看。」枯坐位上的禮部尚書魏安咳了兩聲,升起好奇,緩緩四顧道。
批卷官將卷子小心呈上,魏安眯眼看著,首先第一眼即是觀察卷上的記號,見得有記號,心情大好,方才細緻審讀。而後邊看邊點頭,與眾官露出一致的眼光,撫須稱讚:「很久沒見這麼好的卷子了。」
「林大人過目,這等好卷,不看可惜。」魏安恭敬遞到一旁。
林若甫捧著卷子,粗略掃過,深邃的眼眸忽然發亮,點評道:「不錯,就是不知詩賦與策問的水平如何。」
林若甫說的話很保守,但其實經義乃春闈最重一環,能將此答的完美無瑕,後面的詩賦與策問大抵也是不會有問題的。
笑了笑,林若甫將卷子遞迴去,除去仍在批卷的官員,堂中之人紛紛來回傳閱,賞悅這張必定榜上有名的佳作。
「舒大學士來得正好,品鑑一下。」有官員十分上道,見到來人連忙分享過去。
舒蕪臉色平靜接過,端詳片刻,將卷子放回桌上:「速打分,勿耽誤時辰。」
堂中累乏,魏安年紀大坐不住,出門散心,先前主管糊名的官員於左右伺候。
魏安喜笑顏開,問道:「卷子是哪位王公或富商家的?」
知道人選,早日做好關係交際,這便是他心中的想法。
只是話語方出,遲遲沒有迴響。
糊名官記性好,偏偏在這一刻左思右想,接連半晌未找到答案。
魏安臉色拉了下來。
糊名官想破腦袋,終於找到答案,正欲脫口而出,不知為何,又突然頓住,略有些支支吾吾道:「大人,不是通過禮部關係塞的。」
魏安臉色驟變,沉吟道:「莫非是林大人那邊的?不過老夫記得他沒有塞名吧。」
「也不是林大人那邊的。」
糊名官員打自內心捏了把汗,終於道:「是舒大學士那邊的,那位來得遲,未帶被褥的學子。」
「舒大學士如此上心,吾等怕批卷時調換錯,方就也做上了記號。」
糊卷官的做法沒錯,但魏安偏就聽得煩躁,怒揮了揮手道:「舒蕪可不會領情,白為人做嫁衣。」
……
一直待到深夜,禮部官員匯集試卷,在多番確認後,進行歸檔處理,存於貢院內房,重兵看守。
第一場的春闈批卷進入尾聲。
各官員松著疲乏的身子,回到貢院的客房暫息,小眯時辰,靜待第二場的詩賦。
「怎麼,舒學士心情不好?」
林若甫與舒蕪順路,見著其凝重的神色,笑道。
舒蕪回頭看了一眼,慢下腳步,道:「林大人早該與我說是這番樣子,我舒蕪便是打死也不會來。」
「好一個感慨激昂,以死明志。」林若甫淡淡笑著,解釋道,「官場上總是要有取捨奉承的,舒大學士素不參與,頭一回見到,自然意外些。」
舒蕪壓制憤怒的情緒,道:「林大人別忘了,你是怎麼上來的,當年的你與這些學子又有何異?」
「我與這些學子沒有區別,等他們爬上來,亦會與我沒有區別。」林若甫平靜道,「官場既是如此,好與壞否,全看一人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