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只見日薄西山、餘霞成綺的殘陽之下,在高空中細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月輝飲血刃」劃出一條緋紅色的長線,直刺向了葉團上的常甲而來。啪的一聲,被常甲及時伸出右手抓住了。
然此時范、薛二人卻疑惑的看見常甲的動作似乎並不像是將其收回,而是在吃力對抗著,使之不能刺進自己心口去…
「范遠,十七,快動手!」
常甲邊抵抗著邊說道,「快用你們仙島的神器毀去此刃!」
「好!」
要殺人范遠尚且猶豫再三,但若只是破壞、摧毀一把小刀,尤其是讓自己吃過虧的邪刃,那自然是義不容辭、刻不容緩:
叮!
長禾斧側揮劈來,精準地不傷及常甲半分,便在接觸到月輝飲血刃的瞬間發出一聲鳴響,而後使之支離破碎,砰地一聲炸裂了開來,如同常丙般同樣化作了晶瑩零華…
血債纍纍的玉婁城法寶「月輝飲血」,被長禾斧一擊而摧!
「常丙的氣息剛才在刀里!」
薛十七頓時驚呼道,「我感知得到,現在沒了!這莫非是…」
「應該是了,他兵解了。」
常甲鬆開手來,手中只剩下了光禿禿且法力細微的一桿刀柄,不由神情凝重、心緒複雜的答說道,「常丙的確是我玉婁城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連這樣從無適用之途的法術咒語…他也能在此危急時刻想起來,只可惜心性貪暴,殺孽太重,比那邘意更甚,唉…適才,他在在消亡的最後一刻兵解,元神出竅轉移到了月輝飲血上保住了性命,成了這邪刃的劍靈。那時他若藉此殺了我,便可以借我肉體奪舍重生,但…幸好有你們神器在此,違背天道者,天亦亡之。」
「意思是說…他死了?」
范遠驚訝道,「這回是真的,終於死了嗎?」
「是。」
常甲點頭以應。
「那他的本體呢?」
薛十七又問。
「他疑心很重,沒有把本體位置泄露給任何人,其實就連我也不知。」
常甲嘆道,「不過我猜…也無非就是太極宮或玉婁城中吧。但是在哪也無所謂了,在他選擇開始渡劫那一刻起,他的肉身便已死亡。接下來無人收殮,便是慢慢腐朽,最後成一具無人問津的白骨吧。這…也是他自作自受。」
話音落罷,三人皆看向了適才還如降神跡般烏雲密布,如今卻已殘陽如血、燦霞遍天了的空中。
突如其來陷入的一陣寧靜,使三人各皆神色沉重,若有所思。
說來戲謔,玉婁城百年難出的天才,未國乃至全天下幾百年未見的一位終於達到門檻開始渡劫的修士,偏偏在將要開創一個新的奇蹟時,慘遭打斷,即便兵解亦不成,以致最終完全身死魂滅…
苦修數十年的功力與修為,頃刻間化為虛無。
他的失敗…莫非真如其師兄所言,皆是註定嗎?
似乎的確,畢竟若非在此布陣吞取了一千餘名弟子的靈力,他便達不到渡劫的門檻。可若是不這麼做,等待著他的又一樣是身死,而這又得牽扯到他此前所做出過的一切…
究其源始與根本,一切都是起於貪婪。
對權之欲,對力之欲,對江山之欲,對長生之欲…
縱使已經平步青雲路,亦仍未生出節制之心,抑止自己無盡的欲望。到頭來,或許都正如范遠、屈杉等人所言,他的道心早已被蒙蔽,從一開始便走錯了路,或者說…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所謂的道心了吧。
……
「那…結束了嗎,大長老?」
在空中安靜了好一陣後,范遠繼續看向常甲問說,「我是說…這場戰爭。」
「這個…怕是沒那麼簡單直接。」
常甲思索片刻、搖頭又嘆道,「常丙雖死,可常辛尚在,還有三百餘名玉婁城弟子,他們雖沒那麼嗜殺、可爭心也不比常丙低。再加上現在…還有支上千規模的未軍仍進占著臨薊,屈杉的二十萬大軍也圍著我雍邑,如不解決這些問題,這光是西部戰場便仍解決不了。更何談還有東邊呢…」
「那大長老是如何想的?」
范遠看著常甲嚴肅問道。
「別這樣看著我,范遠。」
常甲同樣回敬以嚴眉厲目,「你或許仍未知,屈杉接下來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取雍邑,這是拜我所賜,我當然是希望和平,不想干戈再起、生靈塗炭的。但下邊這群狂熱的好戰者,還得想辦法解決。」
「既如此,我等暫不窮追了。」
范遠抬手作揖道,「禍首已除,還請大長老儘快解決吧。」一旁的薛十七見狀也一併作揖。
「理當如此。」
常甲也抬手作揖道罷,便被葉團托舉著緩緩降落下了地面去…
而范遠與薛十七則轉頭,往城北宣軍大寨的方向飛去。
……
宣軍寨中,因不曾修仙而不宜參戰、故未隨往的眾人等的無比焦急,尤其在見到南邊天色瞬變,還有人竟懸在空中連續經歷雷擊,更是看的心驚肉跳。直到這一刻,薛十七安好帶著范遠與杬柷劍歸來,再聽到未相常丙與大庶長安邴皆死,全軍才終於仿佛是卸下了懸在心口的大石、爆發出一陣歡欣鼓舞。
隨後,左司馬申正則與軍師羋筠便立即召集了包括范遠、薛十七、姜夷錄、衛塵風、一眾墨家弟子及宣軍諸將在內的眾人,齊聚到了帥帳中。
由范遠與薛十七負責,二人從頭到尾向眾人講述了適才所發生一切的始末。
此時帳中眾人的想法,皆與千里之外的羅沉一致,認為如今邘意、常丙皆死,不論東部如何,至少西部屬於寅、宣、未三國間的戰爭該是可以結束了。就算此時剩下的三百弟子仍有與七萬宣軍一戰之力,但相國與大庶長已死、王都又已被圍,諒他們要打也是打不出什麼陣勢來了。
於是,經歷一番討論,眾人便皆注視向了薛十七,請她當即寫好了三封信,施展青鸞飛諭之術分飛南北,先要以最快速度將此地發生的變故通知到羅沉、修豫離與屈杉三處去。
接著,眾人才對今後戰況繼續進行分析。
羋筠最先提出,宣軍應趁今日未軍大變後的疲軟期,立即攻下寅城,如此,宣軍便占據了寅、未兩國都城,既能滅了寅國,亦掌握了能與未軍談判的條件。范遠、衛塵風與申正則皆認同了她的看法。
姜夷錄則是直至此刻仍在設想能為江國牟利之法,故只有撫頷長思,久未發言,不曾明確表示意見。
薛十七仍聽不懂這其中許多複雜門道,只有點頭附和。
而就在討論結束、天色漸晚,眾人出帳,打算立即整兵、趁今夜月黑強攻寅城時,卻有士兵來報,大寨前門來了寅城的使者。
申正則召使者前來,寅使便給眾人帶來了一個對他們而言是大為驚喜的消息:
幾個時辰前,寅城王宮發生宮變,一眾朝堂文官連帶著年僅十九歲的寅王邘鯉一道,被武將們殘忍殺害!武將們掌權後本打算繼續頑抗,卻親眼目睹了城外有人飛升渡劫的驚駭一幕,頓時是全都一致改了主意…
於是,黎天子定二年,十月廿二。
寅軍打開城門,遣使向城北申正則部的宣軍呈上文書與璽印,正式投降。
立國僅三個月的寅國,至此滅亡!
……
與此同時另一邊,那殘破不堪的未軍大營中。
在抱著侄兒屍體緩緩御劍降落、回到了大陣已然停止的營中後,常辛又站在弟子堆中,眼睜睜看到了一千餘名直至最後一刻仍保留著最是痛苦與掙扎之表情、但已成了乾屍的弟子們,頓時心緒更為糾結複雜。
這當中,甚至還有不少是他的麾下弟子,是他曾親自指點教導過的得意門生…
如今卻一瞬間,大半都直接犧牲在了常丙的個人貪念下。
也正如大師兄所說,之所以會有今日這一幕,還是出於他的貪念,向所有人隱瞞了竹片被毀去一條之事。
如此之人,即便是讓他順利成了仙,只怕也的確是天下人的災難。
身為人叔,沒能保族侄;身為人師,沒能保麾下弟子;身為族長,沒能保宗族城池;身為司馬,更沒能為國開疆拓土、建功立業…
打仗打到這個份上,常辛終於心灰意冷。
緩緩放下侄兒的屍體,站起身來,五官間只剩下了一臉黯淡無光。
再抬起頭時,也終於親眼目睹到,常丙的渡劫被干擾導致失敗,強大渾厚的氣息瞬間徹底消散於天地間,了卻無蹤。
他的欲望,也算是至此終於抑止住了。
而外圍的三百名倖存弟子們也在見到了掌門渡劫失敗後,紛紛趕回到了營中來,開始自覺為師兄弟們收殮遺體,整理起這一地狼藉。
不久,大長老常甲也從空中下來了。
司馬常辛此時的狀態已無法再正常溝通,於是常甲很輕鬆的便說服了倖存的三百名弟子們,主持起了現場的收殮與整理工作。
整理一直持續著,直到天黑後的某一刻:
從師兄常丙留下的遺物中,常辛找到了那副被拆開的札甲,以及被取出來的十五條竹片與一條斷裂的竹片。
再翻一翻侄兒身上,常辛取出了另外三十二條。
當他在一間新支起的營帳中開始嘗試起拼圖,本來只打算留個紀念時,卻越拼越覺得不對勁…
起初還以為是竹片被毀,導致全圖沒有呈現。可當反覆進行比較才發現,這條所謂斷裂的竹片,居然與這些原片,其法力氣息完全不是一個層次,根本不是同一批!
再翻找著師兄的遺物,還真讓常辛很輕鬆找出了被他藏起來的,真正的最後一條竹片…
原來那晚他拷問范遠時所拿出的,果真是提前仿製好的一條竹片,是企圖用來詐所有人以放棄追索,好讓他自己把圖湊齊的一道詭計:
那夜前往宣營劫范遠時,他壓根就沒有穿上那身札甲!
真正的最後一條竹片,仍然完好無損!
終於…這個時候,時隔五百年,墨家靈石「冥無火山石」的四十八條竹片到了他這一代,在他常辛手上,完整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