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月廿二。
千里之外的北方,寅國東北,寅城王宮中。
比起七國王宮哪怕黎王室的天子王宮,這裡的規格都顯然小了許多。只因此地原先只是歷代寅侯的幕府,只在最近三個月里才臨時升為王宮。而當擴建工程還在進行中,那位初代寅王還未能坐上幾天,就已橫死在了墨家總院。
如今的二代寅王邘鯉,則是嗣位以來從未離開過被圍困而封閉了的寅城,時刻驚慌無比的等待著戰局發生變化:
十幾天前,宣軍與未軍雖的確發生了衝突,但傳聞居然只是不過百人傷亡而已的「小衝突」,頓時又令他更加焦急。
之後,寅軍主力全軍覆沒、蘇閏戰死、未軍進駐控制臨薊的消息又傳到寅城,孤立無援與窮途末路更是令他心生絕望。年紀尚輕的他完全沒有他父親的那份能謀善斷,只剩下了臨近崩潰前的瘋狂掙扎…
是日正午,大殿上。
大殿深處、長廳盡頭的高座上,頭戴九旒王冠、身披虎紋長袍,面貌青雉只如個書生樣的寅王邘鯉是盤膝而坐。
並非朝會時節,殿上沒來任何文武將官,除了他以及一些侍衛與宮女外便再無他人。
面前的條案上,凌亂堆滿了許多竹簡書帛。
來自寅國之外天下各地的軍情他已無法再收到,留在案上的,大多是邘意從前閱讀留下的兵家典籍。
此時的邘鯉是雙掌蓋臉、撐在案上,滿面愁容,怎麼研究也無法從這些典籍中找到任何的破局之法。父親曾經的權威以及對他的崇敬,也使他沒有把如今局面怪罪到父親的選擇上,只敢不斷埋怨是自己能力不足…
片刻,只聽殿外有兩人小步趕上長階,來到了大殿正廳門前,停下了腳步。這一來打破了殿上的寂靜,引得邘鯉抬頭看了過去。
兩人各穿了一身花紋、圖徽與配飾皆完全相同的玉白色道袍,背負道劍,挺直身板,向邘鯉抬手作揖:
「未國大司馬常辛,見過寅王!」
「未國大庶長安邴,見過寅王!」
原來是未國的安氏叔侄,在短短一日內便御劍飛過千里,直接從空中無視了圍城的封鎖,降臨了寅城!
「你們…」
邘鯉見到二人,眼神中是一副難以置信,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聽到二人自報名號身份,殿上侍衛知道是未國的修仙高人,頓時是各個不敢吭聲,變得一副比面對自家王上還要恭敬的態度微微俯身,放任他們抬腳跨過門檻、走進了大殿。
而邘鯉看見二人,則更加是情緒複雜,既不知該如何表達,更不知又能說些什麼…
「二位…未國為何要背棄盟約,殺我父王與蘇元帥,又出兵侵占臨薊?」
糾結許久後,便只能冒出了這句來。
待得話音落畢,叔侄倆也已走到了高座的下方,與他是咫尺之遙。
「寅王,何出此言?」
安邴盤手抱膝、故作不解狀道,「殺你父王的是我們相國常丙,你蘇元帥是戰死沙場、死得其所,臨薊也只是未軍自行攻下,與我們二人可無關。」
「二位…什麼意思?」
邘鯉神情嚴肅道,「你們剛才不還自稱也是未國朝臣嗎?怎麼未相所做之事,就能與二位無關了呢?我寅國目前已是存亡絕續…危在旦夕。這等關頭,就請二位不要再說笑了。」
「那就不說笑了。」
常辛於是直入主題,「寅王,今日我二人來,正是替你解除這一危局的。」
「什麼?」
邘鯉聽罷,頓時疑慮萬分。
常辛接著道:「請寅王先將殿上侍衛宮女盡數屏退,我二人便可以進上計策。」
……
過片刻後,一眾侍衛與宮女便皆從殿內外各門退去,離開到了完全不會聽到和見到殿上發生什麼的地方。
殿上,只剩下了寅王邘鯉與這安氏叔侄三人。
「好了,已經走乾淨了。」
坐回了原處的邘鯉也長嘆一聲說道,「二位有什麼話,現在可以…」
嗖——
誰知話音未落,便聽一聲銳響,那常辛真人背上劍鞘里的道劍便自行飛出,不到一眨眼的瞬間便接近到了邘鯉的脖頸處!
橫置而懸浮著,一副隨時能割破他喉口的態勢。
邘鯉本人見狀,登時是瞠目結舌,緊張得呼吸都完全停止,豆大的冷汗在額間滲出,只敢無比安靜的咽津凝滯。
「不必緊張,寅王。」
安邴微笑著說道,「這只是為了讓你擺正位置,開誠布公,與我等平靜且直白的說實話的一道必要動作之一,我們不殺你就像相國不殺你一樣,你的命會保住的。」
邘鯉愣了一會,才緩緩的點頭應下。
「先來直說正事吧。」
一旁的常辛於是說道,「我們相國此前的確來過你這,取走了你父親常年命你隨身穿戴的那副護身軟札,對吧?」
「…對,對。」
邘鯉緊張的點頭應道,「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那副札甲…是前幾年才重做的,因為我的個頭一直在長。但從我小時候起,他也有過小几號的給我穿,一樣都會把那些竹片做進去的。」
「他那晚拿到時,是什麼表現?具體都說了和做了些什麼呢?」
常辛又問道。
「他是…趁我喝醉時突然出現,幫我解酒,然後…開始逼問我的。」
面對著逼到喉口的劍、邘鯉只有如數交代出來,「本來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他把我掐住抬起來,然後不知怎麼的,我就…不聽使喚的說出來了在這副札甲上。接著在他的命令下,我又只能脫下來交給他…最後他拿到後,就很興奮,就曾表示說未國不會進攻寅國,也不取我性命,就…飛走了。」
「行,明白了。」
常辛點頭應道,「所以照這麼說…是相國他自作主張、背棄了盟約的,這個…可不能不當回事,就這麼算了啊。」
「那…要怎麼算呢,叔父?」
安邴看向常辛問道。
「寅王,正如我所言,此事我們來替你解決。」
常辛則繼續看著邘鯉道,「我們去找相國,把竹片給你要回來。但作為交換的條件和代價…就需要你的身份和權力,先做幾件事了。」
「…我早知你們會如此,直說就行了,何必還要擺把劍呢?」
邘鯉如此回應,眼中似有是一股悲痛與不甘交織的複雜神色。
「寅王還挺識趣的。」
安邴微笑道,「那我們可說了,你馬上就知道為什麼還要『擺把劍』了。首先,請你以寅王之名,一如先前你嗣位時曾向天下放出的公告一樣,再次昭告天下:如今圍在寅城外的宣軍與未軍,只要哪方能先將對方剿滅乾淨,寅國就願意投降!」
「什麼?!」
邘鯉一聽便果然震怒起來,「你們這也叫解決嗎?這不是把我寅國給解決了嗎!」
然下一刻,那橫在脖頸邊的劍往前稍稍壓了一寸,這便讓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現在知道了吧?」
安邴繼續道,「其實這回你放出的公告與上回也是一個用處呀,就是勾引幾路大軍進你寅國來,讓他們互相撕咬,你最後坐收漁利,你不就是這麼想的嗎?如此平白赤裸的計策,幾路大軍早就看出來了。所以到現在都是圍而不攻,坐等你自己投降。你還以為得計了嗎?」
「想法是個好想法,但是你高估了你寅國的實力呀。這幾路大軍進來了,還有你寅軍什麼事嗎?你看看現在,你不就只剩下這一座孤城了嗎?」
「但我們相國常丙可是早就有意進攻了,只是礙於沒有正當的理由吞併,將來會給天下落下話柄。像他這樣和你父親一個路數的人,忍這麼久可是很難受的。你這個消息一放,他一定將會是再也忍不住,再次去找宣軍麻煩的。」
「可如今的宣軍有高人助陣,他兩千未軍全上也不是對手。而這個時候,他就必須得找我們二人幫忙了。屆時,我二人便會拒絕他的命令,並提出要那十六條竹片作為條件,否則不會出兵。而他為了能儘快吞併寅國,就一定會答應,把竹片交出來。」
「而等他交出竹片了,我們便假意回到臨薊去調兵北上,實則是遠離他,輪到讓他孤立無援,坐待宣國援軍一到,他便自取滅亡。」
「這…」
聽著未國大庶長的言論半懂不懂的邘鯉,邊思考著他的話邊答道,「我沒太聽懂,你們這意思…是要反叛他嗎?」
「噓…寅王,別說這麼直白。」
安邴故作噤聲動作後微笑說道,「你我既是盟友,那便是一路人。這種事不過是和你父親一樣的『政變』,怎麼能叫反叛呢?」
「呃…」
邘鯉滿臉困惑,「可是…這也不算解決啊,我這公告一旦放出,就算你們把常丙取代了,你們不一樣仍控制著臨薊、然後有理由來逼我投降嗎?而且,到時宣軍也是兵臨城下,我又能做些什麼?」
「這就需要你相信我們了。」
安邴繼續解釋道,「我們既然打算要讓常丙下台,自然與他不會是一路人。他做夢都想著爭霸天下、吞併六國,他野心可不小於炎國!而我們只想要未國安寧,對你寅國疆土不感興趣,我們才是你真正的盟友。」
「當然,如果你不信,堅決不肯照我們所說、發出這封公告的話…」
常辛在旁補充道,「貧道這把劍,就要發揮它的作用,而你也就要明白它的意思了。」